伊人睽睽 作品

第155章(第3頁)

 言尚淡聲:“朝堂黨爭,無益於民生。我至今仍這般想,並未哄騙你。”

 海三郎:“那你……”

 言尚望著他:“你想說你很無辜麼?那當年死的二皇子淪為世家和皇權下的犧牲品,不無辜麼?被你阿姐利用的嫻妃若不是有人翻案,她若是死了,就不無辜麼?海氏跟著劉文吉做事,從中撈到多少膏腴!被搜刮的人,他們就不無辜麼?

 “我不無辜麼?我身為你的座師,被你當堂挑釁,多少人等著看我的笑話,我是脾性好不如何生氣,但不代表我不能生氣。海三郎,我不是無辜的麼?

 “北里這些年,大臣私下的交易,觸犯了多少律法。律法背後,藏著多少冤魂。看都看不見的人命……就不是人命麼?

 “海氏要上位,就要有人下位。世家要和人聯手,朝堂之爭就要死人。黨爭最為殘酷無趣,一旦羅織成罪名,不知多少無辜臣子被捲入其中……而你們原本和劉文吉合作下去,走的便是這條路!朝堂上的袞袞諸公,敲骨吸髓,我若讓你們繼續下去,看不見的人命不知道有多少。

 “這天底下,最賤的,便是人命!”

 牢獄中鴉雀無聲,言尚聲音不高,甚至語調平和,只是到最後,他目中光熱,聲音微促,顯然有些激動。言尚咳嗽起來,海三郎呆呆看著他,忘了自己要說什麼。

 半晌,言尚緩下來,才揉著額頭:“有些事我不做,這天下昏昏便不能被壓制。我既有能力,我為何放任不管?昔日我夫人的外大公去世前,他說‘誰肯安然坐汙泥塗炭之內,而不灑然處冰壺秋月之中’。我再厭惡的手段,只要於天下有利,我都會去用。

 “如此,你還有什麼不明白,要問我的麼?”

 海三郎頹廢垮肩,他的質問如同幼兒面對成熟大人,淺薄得讓他自己羞愧。他問不出來,他絕望喃聲:“那麼我就要因此被毀掉?我是狀元啊!我本可以入朝堂,本可以前程光明,本……”

 言尚打斷:“現在依然可以。”

 海三郎:“我都要被流放了!我們海家都要完了!我……”

 言尚笑一下,平靜地:“那又如何?天生地養的你,人生有數十年,短短數年的挫折都熬不住,不如今夜你直接自盡了乾淨。”

 海三郎:“……”

 言尚起身,不再與少年人多說什麼。他向牢獄外走去,知道暮晚搖在外等著他。他與海三郎一番談話,也如同將自己胸臆中的委屈不平宣洩。

 人人皆有自己要做的事,人人都有一番志向。而人生路這般漫長,且自己走著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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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底,言尚的辭官沒有被批准,任命書卻下來了。中樞調他為廣州刺史,讓他去嶺南養身體的同時,管一管海貿、賊寇的事。只要中樞肯放人走,這點兒事,言尚和暮晚搖都接受了。

 與他們同路出行的,還有趙靈妃。

 趙靈妃是來問言尚夫妻,問可否與他們同行。她與自己的父親理念不合,趙家成為內宦走狗也讓她不能忍受。她想和言尚夫妻同行一路,卻不是去嶺南,而是去劍南。

 趙靈妃想去找她表哥,楊三郎楊嗣。

 她試圖尋找人生的更多可能,試圖遠離自己的父母。她放棄了自己的婚姻和愛人,她想到了表哥的不如意,想大江南北地走一走,第一步,便是見楊嗣。

 言尚和暮晚搖同意了。

 而趙靈妃與夫妻二人在長安城門口匯合時,不只公主遠遊的馬車和僕從浩蕩無比,城樓上,韋樹立在那裡目送她。

 趙靈妃騎在馬上,她回頭望韋樹。他立在高樓上,安然沉靜,鍾靈毓秀。

 暮晚搖掀開車簾看趙靈妃,似笑非笑:“捨不得走,就不要走。”

 趙靈妃回過神,收了自己眼中的情緒,昂然握緊手中馬韁,道:“巨源哥已經與我約好了!待時局穩定,待他能贏過我阿父,他會在長安等著我的。我們現今不能在一起……不代表以後也不能!

 “我和巨源哥約定好了的!”

 暮晚搖惡意滿滿地笑:“口頭約定算什麼?人與人之間的約定不過一紙空文,情愛轉瞬即變,你遠走他鄉,巨源一人在長安面對風雲攪動,他見慣了長安鶯鶯燕燕,真不會心動麼?男人嘛。”

 趙靈妃高聲:“巨源哥是浮屠塔尖上的清雪!他和世間男人都不同……而且即便巨源哥變了心,喜歡上了旁的女郎,又有什麼關係?我依然會祝福他!”

 暮晚搖一怔。

 趙靈妃這個驕傲的女郎,她低下頭,目中少見的有了溫柔。她眼中波光瀲灩,她一遍遍回頭看那城樓上目送她遠去的青年,而她誠懇地笑道:“只要巨源哥過得好,我才不會不甘心。”

 暮晚搖暗恨咬唇,一時無言。

 她想若是言尚過得開心,但是沒有她在他身邊,她是定要攪局的。言尚可以開心,但是必須是和她在一起的開心!

 同坐馬車,觀看了半天妻子和趙靈妃的鬥嘴,見到暮晚搖竟然輸了一籌,言尚不禁一笑,伸手拍了拍暮晚搖的手,示意她不必在意。

 然暮晚搖回頭來看言尚那清矍無辜的樣子,一下子生氣。他太溫雅,便顯得她壞。

 暮晚搖抓住言尚的手,道:“你是不是心裡還想著趙五娘,所以她欺負我,你才不生氣?”

 言尚:“……”

 他愕然:“你何時被欺負了?”

 暮晚搖:“……”

 他偷換重點,如此無辜,狡黠可恨……一個溫柔至此的人,為何偏又如此會說話呢?

 暮晚搖看他笑,自己便也不禁隨著一起笑了。她興致來了,想到兩人從此後擺脫了長安,自由自由,神仙眷侶。一時意氣風發,暮晚搖喝著馬車停下,要拉著言尚出去:“我們去和趙靈妃一起騎馬!

 “五娘,我們比一比,誰的馬術更好!”

 言尚:“你二人比吧,我就算了……”

 暮晚搖:“不!言二哥哥,咱倆同乘一騎。就是多帶你一個人,我也能贏了趙五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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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廣袤無垠的平原上,起初二馬同轡,之後更多的馬與青年們加入進來。

 月光明澈,疏影傾瀉,言尚和暮晚搖同騎,趙靈妃一人騎馬。

 方桐等衛士在後追隨,秋思等侍女也騎著馬跟隨。馬蹄聲與青年男女們的笑聲、聊天聲灑了一路,遍地芬芳。

 萬里風起,萬物都明亮。青年男女們騎在馬上,他們衣袂飛揚,同行南下,快騎當歌。

 歌聲高昂,意氣放蕩,乃是當日《長安英豪錄》皇帝所題之詩――

 “天覆吾,地載吾,天地生吾有意無。

 不然絕粒昇天衢,不然鳴珂遊帝都。

 焉能不貴復不去,空作昂藏一丈夫。

 一丈夫兮一丈夫,千生氣志是良圖。

 請君看取百年事,業就扁舟泛五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