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承諾
“金,我這輩子做過最後悔的事情,大概就是當初帶你離開了那片麥田。”
群星如滾滾蜉蝣般翻跳在虛海浪尖,進行著無序的狂歡,不知名的色彩交織成漩渦,彷彿正在迎接祂們遠道而來的稀客。 “漆黑編織者”伸手捧起一捧漆黑的海水,無數星球的倒影在其中繞著圈。 “那樣一來,你大概會在某個節點中死去,或者幸運地存活下來,短暫而痛苦地活在地表某處,然後迎來一個不痛不癢的結局。” “而不是,像未來所示的那般......” 海浪蓋過了祂的聲響,在祂的眼前編織出群山的倒影。 層疊山岩之間,隱約交織出了一個巨人的輪廓。 一個與山體合而為一,永遠凝視著深淵的,巨人。 “還有機會,金,命運節點還有改變的餘地。” 祂從左耳上摘下兩顆十面體耳墜中的一顆,放到金被珊瑚骨包覆的手心中。 “獨自去新德市,別帶上‘我’,一切可能會有所不同。有它的力量,你也許能夠從軌跡中走出去。” “那......您呢?” 小山般高的珊瑚石轉動身軀,聲音伴隨著蒸汽從珊瑚管中逸散而出,宛若岩石空洞的悲鳴。 “他肯定不會讓‘我’那麼輕易地死去。“祂回答道: “但他並不在乎你的死活。‘我’也許永遠無法逃出來,你能解放的就只有你自己。” “我不會離開。” 對方几乎沒有遲疑。 “就算給我多少個機會都一樣。當初是您帶我走出了麥田,是您開始了這一切。如果無人能改變您的結局,我也會盡力分攤您在過程中的痛苦,直至您走到最後。” “......我總算知道為什麼這一切都不可打破了。” “漆黑編織者”對著波浪嘆息,將手中的水滴用力灑向海面,水滴觸碰到海水,竟如金屬擊打玻璃,瞬間擊碎海面,留下一道巨大的豁口! “金,拜託向過去的‘我’保守秘密。真相對於現在的他來說實在無法承受,就連我也一樣,別讓他提前遭受這一切的折磨。” “當然,如果你無法遵守諾言,我也不會怪罪你。” 祂伸出身上的一條腕足,慢慢鑽入珊瑚管內部,最後一次拍了拍小夥子的肩膀,拖動著沉重的節肢和觸腕,沿著海水中交錯的成千上萬根絲線,朝海面的豁口走去。 “回去吧,金。去迎接‘我’回家。” “將來的某一天,他自己將重返這段時間,再度經歷這一切,這片星空的所有真相都將向他一一揭示。” “然後,他將親自編織每一個人的命運,在最後一個人類死去之後,獨自將文明延續下去......” 祂龐大而扭曲的身影穿越虛海,越過空間的隔閡,朝著海洋深處的星空跋涉而去。 “他現在,需要歇一歇。” 巨大的珊瑚石聳立在海邊,久久凝望著海面閉合的地方,蒸汽在珊瑚管間嗡鳴著,猶如久不散去的哭嚎。 “......我明白了,瑞文先生。” “但是,我絕不承認那是什麼命運的安排。” “那會是,我自己的決定。” ............ 聽完金的故事,瑞文低下頭,目光投向波光粼粼的河面。水波扭曲了兩人的倒影,看起來就彷彿一大一小兩隻怪物。 地表九成的居民都被奧貝倫獻祭給了“祂”,用於換取摧毀第三顆隕石的力量! 短短四個月,數百萬人因此慘死在烈日之下! “金,你知道祂是從多久以後來的嗎?” 自己還有多久才會變成祂?自己還剩多少時間?這是他真正想知道的答案。 金搖了搖頭。 “我,我不知道。” “那就算了。”瑞文有些失落,心底卻又不經意地慶幸起來。 看來,自己在星海中碰見的那名上位存在,不是別人,正是來自未來的“自己”! 未來的“自己”在過去殺死了“恐怖大王”,或許就此得到了祂的本質! 那麼,那個一直想要殺死自己的“祂”...... 嘶! 瑞文用拳頭狠砸了一下太陽穴,捂住了腦袋。 “瑞文先生?” “先別說了,金,我需要時間消化一下。” 瑞文扯掉髮繩,趴在河邊的護欄上,任由一頭蓬亂的捲髮垂過臉龐,在微風中拂動。 命運避無可避!即便已經依靠導演的幫助戲耍過一次命運,他也不認為自己能逃得過第二次。 更讓他在意的,是金的未來。 “金,你知道‘祂’為什麼會後悔嗎?” 躊躇再三,他還是把問題問出了口。 究竟他會變成什麼樣子?有什麼下場能比死在地表更加可怕? 金搖了搖頭,然而,瑞文立刻看出這次他有所隱瞞。 他一定知道什麼,就算不是全部,他眼底的陰霾也表明他深知那份未來的絕望。 “......不管怎樣,你就先收下我的承諾吧。” 瑞文理了理亂髮,一如既往地
拍了拍小夥子的肩膀。
“我不能保證你一定不會遭受痛苦,可是,不論未來的你要遭受什麼,那都不會是永遠。我死不了,所以我一定會來幫助你,你放心等著就行。” 不管未來究竟會變成什麼樣子,他都決定先為對方埋下一顆希望的種子。至少,能讓他現在不為那把懸在高空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擔驚受怕。 “利奇,隊排完沒有?” 他轉過身,看著遠處排著長隊的冰淇淋車。由於奧大發明公司依舊持有這項發明的專利,冰淇淋在新德市的普及速度較為緩慢,放眼整個米歇根區,就只有十輛正規的冰淇淋車。 不論何時想吃上一個冰淇淋,都得排上至少半個小時的長隊。 小夥子依然愣在原地,似乎還在回味那句承諾的分量之重。瑞文塞給他一杯淋滿巧克力醬的冰淇淋,轉身確認起了回程的火車時間表。 一天下來,一切平安,這本該是一場家庭旅行的常態,卻反而讓他感到不適應起來。 第二天,幾人繼續在法尼爾區和花園區間閒逛,品味著城東的風土人情。城東人行事態度高效耿直,不喜過多寒暄,更不習慣在日常生活上點綴花邊。他們大都只願在私人場合翻閱娛樂讀物,對外一絲不苟,從不怠慢。 瑞文早在吧檯酒保用量杯仔細平衡酒液分量,以及冰淇淋車員工以尺子準確量度奶油高度時就意識到了這一點。“冰淇淋球半徑不得低於五公分”是法尼爾上個季度新增的區法,但其餘兩區也有意無意地沿用了過去。 他同時注意到了城東與別不同的獻祭品制度,所有活到退休的人都能安享晚年,但是各行各業每年都會選出少數位於績效底層的人,自願接受犧牲的命運。 “也難怪所有人都那麼努力幹活,力爭上游,這是真正意義上的‘拼命’啊。” 在法尼爾逗留的第四天,捷特的電話終於打破了平靜。 “斯帕德士兵再次在邊境定位到了獨立存在的痕跡。” “不過,這次是在麥西坎那一邊。” 嘶! 瑞文當即回了趟麥西坎,與捷特等人在下城區的加頓街北面會合。 “這次,‘復仇之蛇’留下的痕跡緊貼著邊境,險些擦過下城區居民地帶。” 齊格飛先生面色難看地注視著街道盡頭歪歪扭扭的密林。一名四十多歲的婦女正在路邊泣不成聲。 “薄荷......我的貓只是出去溜達了一圈而已,怎麼會這樣......” 遠處的草地上殘留著一大灘血,那顯然是可憐的薄荷的下場。 “三片葡萄種植園被緊急關閉。幸運的是,大部分工人最近在休假,我們的預測和疏散尚算及時,但獨立存在依舊在短短几個小時內造成了數百萬烈洋的經濟損失。” “伊薩克先生不久前還住在這條街的另一邊!”瑞文皺起了眉頭。 “你覺得‘復仇之蛇’是有意衝著麥西坎來的嗎?” 先前,“貪惡綠蟾”現身於泰薩斯南部城郊時他就已經有所懷疑,因為那裡距離麥西坎北部實在太近。現在,他所擔心的事情真的成為了現實! “不無可能。如果事情真的如我們先前所預料的那樣,這些獨立存在現身的目的也許的確和我們所想的一樣。” 齊格飛先生將目光投向背後的飛行兵小隊,幾支勘察部隊,捷特和瑞文等人。 “恐怕,這次我們除了強行對抗之外,別無選擇。” “您有什麼具體的計劃嗎?” “‘貪惡綠蟾’的力量對於我們來說還是個未知數,但威脅應該不及後者。” 齊格飛先生挺直後背,重新變回了卡達斯人類保衛軍的齊格飛中將。 “至於‘復仇之蛇’,除非能夠一舉將祂徹底殲滅,否則祂在自愈的同時,還會將損傷盡數返還。” 這比“食日之狼”要麻煩得多!瑞文心想。 “目前,唯一能夠同時將兩名獨立存在驅逐的,依舊只有‘裂帷者的六稜鏡’。我們已經初步掌握了祂們的行動軌跡,但除非能把祂們從邊境深處引誘出來,暴露在人類的安全活動範圍之內,否則我們無從下手。” “那要造成多少犧牲?” 且不提怎樣的誘餌才能把獨立存在引誘出來,哪怕是在對方身上造成一絲損傷,都要損失掉己方的一條人命! 更要命的是,這還是在對方沒有攻擊意願的保守前提之下。如果對方發起進攻,他們連一點反擊的餘地都沒有! “根據內部估算,每為飛行部隊爭取一分鐘時間,都要犧牲三十名訓練有素的士兵。”齊格飛先生用沉重的口吻回答了瑞文的問題。 “但是,赫爾克里先生說他有一個特殊的方案。我們需要對此進行一次表決。對方表示,如果方案通過,他有信心為我們爭取到十分鐘的行動時間,甚至更多。” “也只有那種老油條能想得出這種鬼辦法。”捷特在旁嘟囔道: “那簡直是瘋子才會冒的險!” “這的確是個相當冒險的提議。”齊格飛先生表示認同。 “但,如果實施順利,誘導行動所帶來的犧牲將會是,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