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和第三個人影之間似乎還夾了什麼東西,不像是個人,青灰青灰的一坨。 隨後,逐漸變為了他最不想看到的一張臉。 “教授......” 視線最終定格在了阿夏古雷.普雷斯考教授的面孔之上。瑞文越過他的耳朵和架在上面的眼鏡腿,看見了病房的長條燈管。 “你們......” 瑞文忽然發現自己的脖子能夠自如活動,沒有創口,沒有紗布,沒有任何治療的痕跡! “我......我怎麼了?” “嚴重的腦皮層出血。”教授解釋道: “直接導致腦休克,差點要了你的命,這極有可能是創傷壓力症引起的併發反應。在你失去知覺前,應該還出現了嚴重的幻覺。” “你們,你們......” 到底是你們中的哪個人篡改了遮蔽,讓我活了過來?瑞文在腦海中糾結道。 “我很抱歉。”阿夏古雷.普雷斯考教授自責地說: “我對你的精神狀況有些過於樂觀了。從現在的狀況來看,你必須得接受正規藥物治療,輔以有規律的諮詢。這次我們依然能對你的親人保密,但如果事態繼續惡化,有一天她或許不得不親自了解情況。” 最後一句話終於讓瑞文徹底清醒了過來。 他很清楚,這是教授的最後通牒:再這麼明目張膽地鬧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 “我知道......”他嗡嗡道。 “這次我會全力配合。” “有個振奮人心的消息,興許會讓你高興一點。”教授補充道: “米夏和庫克醒了,就像奇蹟一般。儘管他們的精神症狀未見明顯緩解,但我的同伴們依舊在各處著手研究備用方案,最後大家都會康復。所有事情都會變好的。” 話音剛落,笑容就不由自主地撐開了瑞文的嘴角。 他做到了,都不是無用功!儘管他確信兩個孩子以後不會再待見自己,甚至瞄上一眼都會害怕尖叫,正如命運軌跡所示的那般。 米夏心中的恐懼是他硬塞進去的。 阿夏古雷.普雷斯考教授注視著他釋然的模樣,在確認那完全發自對方內心後,不經意地長嘆了一口氣,雙手緊握成拳。 “安靜休息一會吧,年輕人。如果你有什麼需要,按右手邊的電鈴,我會在第一時間趕到。” ............ 病房的燈管只剩一條還亮著。 無聲無息地,瑞文身邊多了個人。 “你來看我了,導演?”瑞文在昏暗中雙手墊頭,目光瞄向緊閉的鋁製單開門。 “不對,你不是導演啊......” 在遮蔽之下,導演已經是個真實存在的人了,必須得遵守夢境世界的一切物理法則,不可能連門都不開就進來。 換句話說,眼前這人,只能是某人在自己腦海中做出的,貨真價實的幻覺。 “好久不見。”瑞文換了個姿勢,仰頭看向那張有些陰沉的側臉。 “你是‘緋紅’吧?” 米涅瓦.可圖以撒的雙目渾濁,哪裡都沒有看。 倒是他自己少見地,不,前所未有地,從對方的臉上看見了焦慮和不安。 “我看你是真想謀殺我。”瑞文打趣道: “剛才教授都說了,我腦子充血差點死掉,你還來給我弄點幻覺,想必是有什麼事情讓你急得不得了了吧?” “有個節點出錯了。” “緋紅”喃喃道。 “嚴重嗎?”瑞文挑了挑眉毛。 “嚴重,也算不上嚴重。”米涅瓦爵士的表情復歸從容,似乎終於和自己的思緒達成了和解。 “蝴蝶扇翅的角度倘若偏差了萬分之一,對大局的影響也不過微乎其微。嚴重的部分在於它真的超出了我的意料,我從沒想過事情能偏差在這個地方。” “你肯定不打算告訴我是哪個地方。”瑞文平靜地說出了對方內心所想。 “......答應我把它給走完。” “緋紅”的聲音聽起來無比疲憊。他的右手食指每隔幾秒鐘就會有規律地抽動一下,彷彿那是他在這個特定節點必須要完成的小動作。 “我不想推翻再來一次。” “哦。”瑞文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我貌似猜到那個出錯的地方了。” “緋紅”循聲低頭,眉宇間又帶上了一絲錯愕。瑞文故意撇過頭,露出一副“你不說我也不說”的耍賴表情。 “放心啦!”他擺擺手。 “聽命也是一種選擇,不過我能感覺自己越來越氣不打一處來了。下次用實體來找我,我得好好補上幾拳解氣,然後我們挑部好電影看看,打打遊戲,虛度一天生命。” “現在,我數十,給我消失。十!” 話音沒落,他隨手抓起小几上的什麼東西朝對方一砸,它飛到對面的牆壁上碎了,貌似是玻璃做的。 “下一個。”他嘀咕道。 “喵!” 夜色中,一隻大黑貓扒拉了一下窗玻璃。 “這裡買不到魷魚乾。”瑞文攤平身體,張開空
空如也的手掌。
“不過,還是得謝謝你來看我。‘受歡迎’的感覺可真不錯。” 大黑貓搖著尾巴繼續觀察了一段時間,跳下窗臺,走了。 “下一個!”瑞文朝天花板喊道。 這裡是大洋市,貓暫且不提,金沒有身份證,不可能跑過來探望自己。如果還有下一個的話,說不定會是那坨...... 坨...... 一尊眯著眼的百手青神懸在了他的額頂之上,亦男亦女的紅唇上變換著各種各樣的笑。無數絲線懸掛其上,一根手指吊一根線,活像只百足大蜘蛛。 “我去......”瑞文的眼皮不住跳了起來。 “我(消音)收回這句話!不要接二連三地來鬼壓床!!!” 他並不特別驚訝,只是有些厭煩。事到如今,連156個月亮這種鬼事都出來了,再出現什麼東西都不奇怪。 話說,這算是個什麼啊?自己的造物?算是娜克特的哥哥或姐姐? “夜晚要黎(來)尋仇。”花都石神的一張臉開了口,聲音清亮爽朗,似變聲前夕的少年。 “尋仇?尋到我頭上來?還是想借我的軀體尋仇?” “毋知(不知)。”石神三張青灰色的面孔同時露出喜笑,臉頰上佈滿麻點般的石英石粒。 “但你拜左我地。有我地,唔使驚(但你拜過我們。有我們,不用怕)。” 上百隻披著石膚的手逐一劃過創造者的面龐,帶來山石流水般的清涼感。 “你還蠻討人喜歡的嘛。”這是瑞文頭一回和“神”用本土方言溝通,感覺頗有分量。 “你又是怎麼來的?有名字嗎?” “冇名。你未起(無名。你沒給我起名字)。”石神搖頭。 這傢伙和娜克特完全是兩種脾性,是文化差異導致的嗎? 既然都跨境了,這玩意肯定不能算是土地神,叫花都石神貌似不大妥當。瑞文的眼前浮現出了那飄簷牌坊與紅旗,那兩聯金隸大字。 他這才意識到,原來自己現在已經在床上做夢了。虛疊著實,實疊著虛。 “虛石,虛實,就管你叫虛石明王好了。” 百手明王笑逐顏開,像個過生日的小孩子。 “鐘意,鐘意!” “明王司恐怖,你怎麼這麼愛笑啊?” 對方喜氣洋洋的模樣逐漸感染了瑞文的內心,慢慢隱去了沉積的鬱結。 說起愛笑,他便不由得聯想起另外一個存在。 那永遠不會褪去的燦爛笑容,曾一直在另一個世界陪伴著他。 ============ 現實世界,某處。 天空是淡紫色的。 微風搖曳,花草蘇生,骨朵一叢叢地冒出頭來,綻開花杯,瞬時枯萎。 一隻手伸到草地上,輕輕捻起一支白花,插在簷子的縫隙中。 一千隻手伸到草地上,輕輕捻起各種顏色的花草,裝點至神殿各處角落。 千手千腳的神殿歌唱著,邁著沉重的步子,緩緩朝遠方前行。 尖頂之上,忽地生出一對巨大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