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梨 作品

第7章 洶湧(第2頁)

 

    林月盈悶聲“那你的意思就是不哄我了唄。”
 

    “不是,”秦既明說,“我聽你講,已經跟不上時代的兄長想聽你的想法。”
 

    林月盈看著鏡子,秦既明已經開始拿桌子上的髮圈,將她柔軟的頭髮紮在一起,還是和小時候的優秀手法一樣,圓圓滿滿的丸子頭。
 

    她低聲“我就是覺得被違約的感覺好難受,好像所有的計劃都被打亂了。而且,自從你說了你會送我後,我就一直在期待著上學的到來啊,反正我也講不清楚,就,昨天你講完之後,我就好難過,那種感覺就像我馬上就要洞房花燭娶漂亮老婆啦,結果蓋頭一掀發現自己娶了一個猴”
 

    秦既明說“挺有創意的比喻,我好像已經充分理解你的痛苦和絕望。”
 

    “就是這樣,”林月盈說,“還有,我都和朋友說好了,說你會送我,結果你又沒有時間我都感覺不好意思面對紅紅她們了,嗚。明明是你失信,最後變得像我也說了謊”
 

    越想越傷心,眼看著秦既明已經紮好完美的丸子頭,她一轉臉,習慣性地要求抱兄長。她還穿著睡衣,夏天的,薄薄細細吊帶,梅子色,秦既明穿著t恤,猝不及防被她抱住,撞了一團軟散春日雲。
 

    洗得乾乾淨淨、已經穿了三年的純棉家居服,第一次上身、還未沾滿主人體溫的真絲裙,身體一僵,秦既明繃緊,捏住她肩膀,果斷地輕輕一推。
 

    一對真絲裹的山茱萸離開溫厚的牆。
 

    林月盈看著兄長。
 

    洗漱臺上鏡子鑲嵌的燈帶打了明亮的一圈,映照著他乾淨的臉。
 

    現在的秦既明即將三十,不再是曾經打完籃球,滿頭大汗把她抱起來的十五歲高中生。
 

    她在他年齡中的存在即將到達一半,而秦既明存在於她近四分之三的生命中。
 

    好不公平。
 

    “還有,就是覺得你不那麼在乎我了,”林月盈委委屈屈垂眼,“你說你要去上海、不送我的時候,都沒有一點點愧疚。”
 

    “怎麼沒有愧疚”秦既明放緩聲音,“愧疚得我昨晚都沒睡好,一直在想,怎麼才能讓我的妹妹原諒我”
 

    林月盈慢慢慢慢地呼吸,她說“那”
 

    “昨晚說的一切算數,你想今天去買包,還是想等我回來後”秦既明問,“你認為哪種能讓你開心”
 

    毋庸置疑。
 

    林月盈選擇了今天。
 

    她不喜歡把所有驚喜都留在最後吃巧克力甜筒要先吃掉所有最愛的巧克力,喝珍珠奶茶要一口氣吃掉所有的焦糖珍珠,生日禮物先拆秦既明送的。
 

    她是享樂主義,最愛的詩詞,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是“有花堪折直須折”,是“千金散盡還復來”。
 

    她不會將收到的所有美麗花朵攢在一起,她不想一口氣欣賞它們不再新鮮的疲態。
 

    秦既明履行承諾,林月盈喜歡,那就買。下午便陪她去逛街,去看她喜歡的那個包,恰好有她想要的尺寸和顏色,立刻刷卡簽字。
 

    在為妹妹的開心付費這件事上,他從未皺過眉。
 

    林月盈這才稍稍開心一些。
 

    她現在正值生理期,情緒波動大,偏偏親哥哥林風滿血緣上的親哥哥,每週堅持不懈地發消息,要她今年八月十五一起吃團圓飯。
 

    團圓,團圓。
 

    林月盈咀嚼著這兩個字,只覺得可笑,心裡更是一片悲涼。
 

    林月盈並不是被父母所期待降生的,在她未誕生的那些時候,計劃生育嚴格,尤其是有一份鐵飯碗的人家裡,除非第一個孩子有缺陷,否則絕不允許第二個孩子出生。
 

    她哥哥林風滿在七歲那年診斷白血病,醫生建議他們父母再生一個,倘若血液配型成功,第二個孩子的臍帶血便可以救助林風滿。
 

    林月盈載著這樣的“任務”在這個世界上誕生。
 

    林風滿的病如願治療成功,襁褓中的小林月盈也順利完成她的任務。等林風滿順利出院後,撫育林月盈長大的事情,便成了令夫妻倆“痛苦”的導火索。
 

    他們本來就只想要一個孩子,沒有多餘的愛分給這個計劃外的孩子。更不要說林月盈實際上是早產兒,在保溫箱中住了足足四十五天,先天不足,好像昭示著她未來的難養活和麻煩。
 

    三歲之前的林月盈孱弱,易生病,稍微一著涼,就要發起高燒。
 

    在林風滿已經成功治癒、並且聰明健康又機靈地叫著爸爸媽媽、滿世界亂跑的情況下,不再具有治療用處的林月盈,顯然是一個“累贅”。
 

    後來父母感情破裂,法院雖判處夫妻雙方一人一個孩子,但林月盈的生母並不想要這個痛苦的根源,將她抱去林爺爺家後,丟下孩子便離開,踏上去加拿大的飛機,再未回國。
 

    這些事情原本是秘密,長輩們都覺得不光彩,皆守口如瓶。只林月盈,偷偷聽到一句。就連林風滿,也不知道林月盈的臍帶血曾治癒他,他只記得自己小時生了一場大病,而妹妹在這個時候降生,父母不停吵架,爭執
 

    倆兄妹之間的關係也不好。
 

    林月盈從心裡否認對方是自己的哥哥,她只認秦既明,只認夏夜抱著她去看螢火蟲的秦既明。
 

    秦既明不能送她去上學,監督她收拾好行李,被子和洗乾淨的床單,一樣一樣地整潔疊起。生活用品,喜歡的零食,滿滿當當,裝滿一個又一個行李箱。
 

    他還提到,明日,宋一量的弟弟也會去。
 

    林月盈問“一量哥的弟弟叫什麼宋一桶嗎還是宋三斤”
 

    秦既明說“宋觀識。”
 

    林月盈評價“聽起來像古代人的名字。”
 

    有著古代人名字的宋觀識,雖然在陽光和袋鼠同樣充沛的澳大利亞長大,但有著靦腆易害羞的性格。他皮膚很白,太陽一曬就紅彤彤的一片,穿整潔的白襯衫,斯斯文文地繫著領帶,會用一雙澳洲野狗般黑黑亮亮的眼睛注視著林月盈,臉紅紅地小聲叫她,月盈。
 

    聲音微乎其微,要離很近才能聽得到。
 

    林月盈對宋觀識很客氣,已經是她現在所能給予的最大禮貌。
 

    她有一些若有似無的生理不適,小腹有著鈍鈍的墜感,時伴有連綿不斷的微弱絞痛。早上秦既明要早起去機場,因睡眠不足而導致的疲倦令林月盈錯過了鬧鐘,沒能面對面地和他告別、祝他出差愉快;秦既明給她留的早餐是柔軟的小籠包和甜糯的八寶粥,林月盈想拌水果沙拉,卻在切聖女果時不小心劃破手指
 

    今天是不愉快的一日。
 

    林月盈給林風滿連續發了十條罵對方是笨蛋的短信,也沒有消除這種不愉快。
 

    左手中指上包著印有蝴蝶結的創可貼,林月盈拉著行李箱,宋一量和宋觀識登記結束,抱著她的行李往樓上送。現在是早上九點鐘,秦既明應該已經登上飛機,女生宿舍樓里人不多,空蕩蕩的。
 

    林月盈是宿舍裡第一個抵達的人。
 

    統一的上床下桌,林月盈的床鋪在與陽臺只隔一層玻璃窗的右側,還剩下一個包裹,宋一量和宋觀識沒讓林月盈下去,只讓她先做著休息一會兒,他們下樓搬,上來時順便帶些飲料,問林月盈想喝什麼。
 

    林月盈說“礦泉水,謝謝。”
 

    宋觀識問“你不喜歡喝有味道的東西嗎”
 

    “啊,不是,”林月盈解釋,“我家裡好幾位長輩都有糖尿病史,不排除家族遺傳的可能性,所以我平時會注意一些。”
 

    也不是平時會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