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言歸 作品

331.【第72章】正道魁首 一切如夢幻泡影……(第2頁)

但陰守安依舊難以相信,不過兩百年間,一個能被隨意擺佈命運的實驗品竟能成長到這般地步。雖是冷嘲熱諷,但明月樓主的話語也可謂是一語中的。陰守安確實不記得兩百年前發生的事了,即便還記得什麼,他也只會惱怒麾下沒有斬草除根而已。

“樓主若不介意,不妨同老夫說說。”陰守安嘆出一口氣,話語滄桑幾許,“人族自詡萬物之靈長,但野獸尚且懂得報團取暖,人族卻分崩離析,無法團結一心。老夫治下也是人口龐雜,良莠不齊,想要把控族群這輛龐大戰車的韁繩已經殊為不易。但樓主若想討回一個公道,老夫事後定會予你一個交代,如何?”

明月樓主暗中挑眉。陰守安不愧是曾經佐政王側的帝師,不僅能屈能伸,還能三言兩語便將前塵往事撇得一乾二淨。

“本座的公道,不需要別人施予。”明月樓主微微一笑,既然陰守安擺出了談和的架勢,他也無所謂套出更多的情報,“但本座也實在好奇,爾等真的知道自己種下的籽種醞釀出了怎樣的後果?明塵座下的那位小弟子,也是你們的人吧?”

“……”陰守安心知與明月樓主這樣的人精談話,一句話都要轉出八百個心眼子,“那孩子血脈有異,誕生也不過是偶然。地金確實向我提起過,但一枚失控的棋子並不值得我等放在心上。更何況,她已經受到了明塵的庇佑。這周天寰宇之間,誰又能與天道之下第一人為敵呢?”

“是嗎?”明月樓主淡淡一笑,“但在本座看來,那孩子分明是你們棋盤上最重要的一枚棋子吧?

“這些年來,你們一直都在注視著她,看著她在磨損中艱難求生,看著她在人性中徘徊掙扎。本座早聽聞陰長老善謀善弈,所以本座想,白麵靈的失控在陰大長老的意料之外,但是否也在籌謀之中呢?那孩子能遠跨千里奔赴無極道門,是否也是諸位計劃的一環?”

“樓主未免太高估老夫了。”陰守安拄起柺杖,肩膀上的刀傷在黑霧中彌和,發出滋滋的聲響,“這世間無人能算無遺漏,就像老夫也未曾想過燃燒的柴薪還能節外生枝,醞釀出別樣的惡果。如你所見,我等曾經確實嘗試過掌控白麵靈這份無主的力量,畢竟任由這些失去神祇的不死幽靈肆虐凡塵,倒不如將其牢牢掌控在手中。但自從神明的容器誕生之後,那孩子已是真正的白麵靈之主,白麵靈也全然失控。”

陰守安說到這,深吸了一口氣:“我等五轂國遺民,與外道有血海深仇。若這世間有法子能將這些不死的幽靈徹底祓除,老夫定是恨不得將他們除之而後快的。但以往我們做不到,那些幽靈就像根深在大陸上毒瘤。除了將其掌控於手、桎梏牢籠以外,老夫也別無選擇。”

陰守安的話語懇切,眼中似有闇火在燒。他的話語是真的,憤怒是真的。若不是明月樓主從靈希口中得知了彼世的隱秘,他恐怕也會半信半疑。

“是嗎?”明月樓主微微一笑,他話音一轉,突然道,“我聽陰長老不止一次提起過,‘我等時日已無多’。”

陰守安眼神一沉。

“神舟這艘遠航的船隻已經破了一個窟窿,虛空的潮水湧入,扭曲汙染了此世的因果。”明月樓主斂了笑,語氣冷淡道,“你們從這些霧裡發現了什麼?虛空本不應有如此深重的汙染,甚至致使神明墮落。與其他神明一同逃往虛空、僅留下一絲神唸的大壑為何會隕為墮神,甚至其神念亦被誅毀殆盡?”

陰守安並不開口接話,他睜著一雙陰戾的眼,死死地盯著明月樓主。

“蠻古時期的神明,真的逃離了神舟嗎?”明月樓主閉了閉眼,他整合那些從靈希、拂雪口中得來的情報,將所有線索擰和於一體,最終觸及那最為沉重可怖的真相“我等時日已無多——因為你們發現,並非災厄仍在追逐神舟,而是神舟早已身處災厄之中。”

神舟已經將要沉沒。

“神啟年代的神明傳承下修行的道統,併為人族銘刻下飛向天空的執念。離開神舟時,祂們併為斷絕道統,只是舉族登天,遁往虛空。既然如此,祂們為何要封鎖虛空,斷絕後人之路?有沒有一種可能,恰恰是祂們封鎖了虛空,神舟才僥倖逃過一劫呢?”

明月樓主睜開眼,眸光平靜地注視著陰守安:“你們時日已無多,因為你們自知已經無力等待一個又一個的百年。從你們推行予翅計劃至今,已經過去了四百年。但在爾等的預想裡,完成這項計劃還需五百年。你們等不起,神舟也等不起。所以你們試圖藉助一點外力——”

話語戛然而止,明月樓主沒有繼續說下去。一時間,大殿安靜如死。

“你……”始終從容不迫的陰守安,直到此時才終於流露出幾分異樣的情緒,他不動聲色地咬住後槽牙,竭力令話語平靜,“你知道的比老夫預想的要多,很敏銳,也很大膽。但既然你已經猜到了真相,為何還要阻止我們前進?”

陰守安心如火熾,他不明白,為何大難將至,人族卻依舊分離?

“我們的答案,亦是你們的答案——曾經的人皇氏為何要違逆登天的命運,高舉反抗神明的叛旗?”明月樓主平靜道,“這世間萬物自有其命運,沒有人可以代替他人做出選擇,更沒有人能擔負他人的生命。若滋養大樹的養料源於不義,那糜爛腐垢的創口自會長出反抗的枝椏。”

——“譬如我,譬如拂雪,譬如姜家,譬如靈希。”

明月樓主話音剛落,殿內緩慢流淌的暗影瞬時奔湧,化作萬千手臂朝一旁床榻上的姜胤業抓去。陰守安已經不欲再與他們辯駁,他只想立刻帶著冥神的人俑離開這裡。待得恆久永樂大典結束,冥神的神權更近一步。等到虛空的潮水漫上大陸,眾生無路可走,自會選擇他們早已鋪就的天途。

“你們想讓靈希殺死明塵。”這是明月樓主來此的另一個目的,“你們篤定她擁有殺死明塵的實力。為什麼?”

明月樓主甩出系在腕上的紅綢,柔軟的絲綢在空中震出裂空之響,竟有金鐵切磨之音。悽美如胭脂暈染的刀光切裂了影觸。陰守安沒有回答明月樓主的話,借影觸牽制住明月樓主的間隙,他瞬間來到床榻之前,五指成爪,朝姜胤業抓去。

指風盪開紗簾,瞬間將其撕裂。單薄瘦削的青年被陰守毫不收斂的氣勢壓得呼吸凝滯,面色青白,脖頸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但面對撲面而來的攻勢,青年卻淡淡地笑了。

下一秒,一雙蒼老年邁的手撫過青年的鬢角,站在青年身後的人手中握著一把刀。

“動手,恆常。”

那把刀,毫不猶豫地洞穿了青年的心臟。

……

變神天,永久城。

拂雪抬頭,窮極目力仰望眼前這棵佇立在永久城中的神樹。它撐天立地,枝幹佔地比宮殿還要遼闊幾許。人站在樹下,被襯托得微小如螻蟻。

“所以,你還是執意前行。”

龐大的陰影籠罩著拂雪,女丑的話語溫柔得像一位慈祥的母親。我沒有選擇,就好比你們。”拂雪收回仰望神樹的視線,回頭,望向身後的女丑,“我們都有彼此的道路,有絕對無法退讓的理由。若真的如你所言,神舟沉沒在即,天外天的虛空也已被黑潮汙染。事關族群的存續,這已經不再是我一人的問題。我需要一個答案,爾等也是如此。你無法給我一個回答,那我只能去見你們的神。”

女丑靜靜地注視著拂雪,半晌,她龐大的身軀緩緩朝拂雪靠近。薄紗與金飾摩擦出窸窣的聲響,她抬手,輕輕撫上拂雪的眼睛。

拂雪不懂女丑莫名的親暱,她眨了眨眼,卻沒有躲避女丑的“視線”。女丑已經目不能視,雖然道途不同,但拂雪並不在意她將自己視作某種慰藉。

“想要覲見祂,除了十絕殿,便只能走無何鄉。”女丑摁著拂雪的肩膀,將自己知道的都告知於她,“所謂十絕殿,實則是令執念難斷之人徹悟之地,即便能見到祂,也只能見到祂的人俑或是神像。求生之人不會見到祂,大抵會見到陰荒或是地金;求死之人會見到祂,但卻是作為祂活遺體的宣悲或者出山。只有走無何鄉一途,你才能見到真正的祂。祂身處神舟最低谷,變神天位於神舟的背面,天空與大地倒轉。所以你向天空而去,實則是朝深淵而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