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言歸 作品

278.【第19章】正道魁首 六合再無貧病人……(第3頁)

他其實想說,仙師的考校一開始確實只是簡單的習字,但後來漸漸的,仙師講學傳授的便是一些不敢細思的實例與道理了。老者隱約覺得仙師傳授的心術有些危險,但貧瘠的見識與言辭卻讓他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再加上言契的限制讓他無法複述講習的內容,老者思忖一番後,還是選擇作罷。

反正就如王堂主所說的,一群泥腿子能聽懂什麼?仙師之所以將那些話掛在嘴邊,是因為她本就身居高位,從未想過平民不應學習這些吧。

再則,那位仙師其實也並不是對誰都惡聲惡氣的。比如他,好幾次隨堂小測都考得不錯,仙師單獨傳喚他時會誇讚表揚他一番,並給他額外的獎賞。老者不知道其他人是否也有得到獎賞,但他得賞的次數不少,那個叫“苦丁”的女孩恐怕也沒少得賞。

但不知道為何,仙師從不向王堂主提及村民的學業近況,偶有提及也都是一副不滿的模樣。老者見狀也不願多嘴,一來比其他,王堂主肯定會更相信仙師。他揭發村民得賞之事不僅可能會遭受質疑,吃力不討好的同時,王堂主肯定會猜到他也得過賞。

以王堂主一貫的行事作風,他肯定會威逼利誘讓他們交出獎賞,然後用三瓜兩棗打發了他。仙師出手大方,又是黃金又是丹藥,相比起連月車都不准他們乘坐的王堂主,誰的“好處”更值得貪圖,老者心裡還是門兒清的。

這怪不得我。老者摸了摸自己的衣兜。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這世上哪有這種好事?他自取一點人事錢,那也是應該的。

……

和老者擁有同樣想法並不止他一個,以恐懼為手段桎梏人心,自然無法令人心悅誠服。

事實上,半夏將所有人分隔開來,逐一喚入室內,便是為了營造一種安心感。很多時候,人並非沒有貪念歹念,只不過因為會暴露在他人面前,所以才無法遵循自己的本心罷了。人會被他人的目光桎梏,對苦丁說過的話,半夏也一字不改地對所有學生都闡述過。

然後並不令人意外的,所有參與講學的人,最終都選擇將得到的獎賞悄然昧下。

不管這些人昧下獎賞是出於積蓄力量準備報復,還是見他人都緘默無聲故而不願當著出頭鳥。總而言之,林雪提議“暗度陳倉”的目的算是達到了。

“你確定他們會在這個月月底發動反抗嗎?”半夏一手托腮,這般問道。

“我安排的人已經混入其中了,費了一番功夫。你要明白,一群羔羊在無人統帥時便只是待宰的家畜,但若有一隻黑羊站出來跨越圍欄,羊羔們便會有樣學樣。”雖然看不清林雪的面容,但半夏能從他的話語中捕捉到並不溫存的、冰冷的笑,“有些人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我等不了太久。你不也看好一個孩子,試圖讓她去做些什麼嗎?”

“不要說得我好像在挑撥她去送命一樣。”半夏抬頭,與林雪爭鋒相對,“想要的東西只能自己去爭取,懦弱站在原地哭泣便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東西被別人奪走。她既然有想要守護的,想要得到的,那就只能自己去掙,自己去搶。”

林雪聳了聳肩膀:“我只能告訴你,她不會孤軍奮戰。不過你不知會你的兩位同伴嗎?”

“方大哥大概能猜到一些,但他沒有阻止,便是默許我去做了。”半夏嘆氣道,“遲遲不會認同我,但她這樣的道門弟子會尊重眾生做出的選擇。那孩子已經下定了決心,我撐死也只是推波助瀾罷了。遲遲不會怪我的。”

“你跟他們真不是一類人。”林雪也忍不住嘆氣,“但你也不是孤軍奮戰。說真的,有時我還挺羨慕你的。”

半夏敷衍道:“對對。說起來,林雪你是孤兒對吧?”

林雪:“……我不是。雖然還在喘氣的親戚都很令人生厭便是了。”

“那你有興趣另謀高就嗎?”半夏豎起一張空白的名帖,又嘆,“我實在想不出名字了,想了想,乾脆把你填上去好了。”

……

苦丁睜開眼睛,從夢中甦醒。她清醒過來的第一件事,便是飛快地將含在口中的丹藥咀嚼嚥下,然後將一個不起眼的小瓶子藏進草垛裡。

監視他們的士兵將銅鑼敲得震天響,苦丁順手在爐灶旁抹了一把黑灰抹在自己的臉上,垂頭做低眉順眼狀。

苦丁走出了棲身的小屋,那是一間破舊漏風的磚瓦房,許多人和她一樣從隱見破敗之色的屋舍中走出。在銅鑼刺耳的催促下,他們如待宰的羊羔般走上山路,被驅趕著聚成一團。他們這些原住民被驅趕到村外的牛棚羊圈中居住,村裡的房舍都被呂川軍徵用了去。遠遠的,苦丁還能看見村裡升起的炊煙與爐火。

又是一天辛苦的勞作,苦丁只用了三分之一的氣力,做了很少很少的活。鞭子落在身上,苦丁便只是哭。她瑟瑟發抖地流淚,苦求官兵們多給一口吃的,哪怕只是山裡難以下嚥的野菜。但這些比山匪還蠻橫無理的官兵卻只是將泔水倒在地上,又將碗裡的黑豆灑落在地。他們看著苦丁狼狽拾撿的模樣,樂得捧腹大笑。

笑吧,笑吧。苦丁低垂著頭顱,她身體止不住的輕顫。官兵以為她在害怕,但苦丁知道,自己不過是在咬牙忍怒。

日落了,勞作一天的羔羊們再次被驅趕回了棚舍。看守他們的士兵也終於換崗,去城裡尋歡作樂。苦丁揹著手,站在暗沉沉的夜幕中,有人悄無聲息地來到她身後,在她背在身後的掌心中緩緩地寫了幾個字。

苦丁沒有說話,只是緩緩點頭。那人得到了答覆,很快便離開了。只剩苦丁一人,默然地凝視著自己的手。

苦丁尚且不知事的時候,她那十里八鄉都有慈名的醫者爺爺會抱著她坐在竹椅上,指著庭院中晾曬的草藥,將草藥的藥性一一告知於她。那時,爺爺總會念一首詩,他總說醫者仁心,心正藥真,濫則不神。他會摸著苦丁的腦袋,對尚且不明事理的孩子語重心長道:“苦丁啊,以後,要當一個善良的人。”

那時的苦丁懵懵懂懂,不明白如何當一個善良的人。但她從別人口中得知,她的爺爺,是十里八鄉最善良的人。

“我願天地爐,多銜扁鵲身。遍行君臣藥,先從凍餒均。自然六合內,少聞貧病人*。”

這是爺爺畢生唯一的心願,他希望六合八方之內,再無貧病之人。

學醫者須有仁心,切記,切記。爺爺總是這麼說。後來,苦丁見慣了豪門大院中的內宅隱私,才知道醫者若是將自己的知識用於害人,那便是一場沒有聲息的災禍。

“遍行君臣藥,先從凍餒均。”苦丁喃喃道,“自然六合內,少聞貧病人。”

這世道病了。不下一劑猛藥,如何根治這沉痾日重的病灶?如何才能療愈這凍傷饑饉,令天下再無貧病之人?

天載子午二十六年,胥州,大成國。已成天下分合之勢的呂川軍內部發生暴-動,鶴林城外辛家村水源遭汙,後起兵亂,死傷者眾。

後世人稱“慈心毒師”的怪醫,事蹟起源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