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言歸 作品

278.【第19章】正道魁首 六合再無貧病人……

苦丁以為,為他們講學的師長應當是那位看上去就十分德高望重、清廉正直的仙長,卻沒想到首次講學,站在講壇上的卻是那位罵人“廢物”的跋扈女修。

“看什麼看?我臉上有花不成?”女修沒好氣地說著,甩了甩手中的書卷,道,“你們大字不識一個,連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我不先給你們夯實基礎,難道讓我師尊來做這種事?我師尊可忙著呢,沒空陪你們在這裡過家家。哼,要不是師父有事弟子服其勞,我才不想幹這種吃力不討好的活計呢。”

女修顯然對此十分不滿,嘴上罵罵咧咧的就沒停下來過。苦丁不明白為什麼她面對一群逆來順受的悶葫蘆都能挖苦得起勁,但真正開始授課時,她發現女子的講學簡明易懂,並非堆砌之乎者也、長篇大論到令人云裡霧裡的聖人之道,女修講的是他們生活中最瑣碎的小事。

她的言語似有神詭之力,晦澀難懂的文字、算術自她口中誦來時便如流水般自然而然地淌進他們的腦海裡。她將文卷隨手拋出,那些文字便活靈活現地在空中衍化,逐一呈現出人們將所見所感的事物轉變成文字的過程。苦丁是識字的,但即便有爺爺手把手地教她,苦丁也是從橫豎撇那以及抄書中一點點地學起的。她從沒想過學習能如此有趣,畢竟“寒窗苦讀”總逃不過一個“苦”字。但在白玉京這座神奇的天上宮闕之中,知識不是枯燥無味的柴禾,而是久旱乍逢的甘露。

苦丁聽得入神,她隱約意識到這似乎也是一種術法。不知道是不是這兩個多月來屢次出入白玉京的緣故,苦丁覺得自己涉過城外那片星海時,渾噩的靈臺就會變得格外清醒。但大部分時候,清醒只會讓人更真切地感受到活著的痛苦,而不會有其他的益處。

寬敞幽靜的庭院裡,一人一個小桌,一人一個蒲團。苦丁幾乎忘卻了時間的流逝,等到女修闔上書卷時,她才發現不知不覺間竟已經過去小半個時辰了。

“你們的靈魂強度也只能暫時先聽到這兒了。”女修滿臉嫌棄,以袖掩唇,“現在開始,我念一個字你們寫一個字,讓我看看你們學得如何。”

女修廣袖一拂,所有人的桌案上便憑空出現了紙筆。但除了苦丁以外,其他村民都不曾握過筆,寫過字。他們神色惶惶,攥著毛筆滿臉無助。但女修並不體恤他們的心情,很快便自顧自地念了起來。村民們沒轍,只能滿頭大汗地攥著筆在紙上塗畫,與其說是“寫字”,不如說是在“畫字”。

半個時辰,女修也就教了二十個字。神奇的是,大部分村民都能將那二十個字“畫”出來,雖說難免有些缺胳膊少腿,但至少能認出是什麼意思。

唸完最後一個字,女修將所有人面前的紙張收了上去。半夏還未說些什麼,席間卻有一位中年男子突然離席。他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滿臉惶恐道:“仙、仙師饒命啊,俺、俺不是故意不聽的,真的不是。俺只是……俺只是……”

中年男子語無倫次,他朝著半夏用力磕了兩個頭,哭得涕泗橫流,狼狽不已。

“俺只是,俺只是太餓了……太餓了……”

苦丁回頭,她看見漂浮在男子身前的宣紙,上面只有幾個歪曲不成型的線條。可見方才小半個時辰裡,男子是半點都沒聽進去。他嘶聲慟哭,嗓音沙啞而又無力,但苦丁知道這個枯瘦的男人真的不是在找蹩腳的藉口。他注意力渙散真的是因為饑饉,苦丁這樣半大的孩子都被餓得手軟腳軟,村裡的大人只會更加煎熬。

苦丁覺得那位跋扈的女修會發脾氣,事實也是如此,但女修發火的點卻不在苦丁的預料之內。

“你們怎麼不早說,浪費了我大半個時辰!”女修雙手叉腰,怒氣衝衝地瞪了他們一眼,轉頭又支使道,“阿遲,去把我練廢的丹藥拿出來,反正藥性還沒散,給他們一人一顆。本來進度就慢了,還因為這種事不好好聽課!這樣下去等到猴年馬月才能聽得進師尊的講習?!那賊眉鼠眼的面泥人果然是在搪塞我!”

女修罵完,又滿臉窩火地在十人交上來的卷面裡挑揀了一番。她目光落在唯一寫出二十個字的苦丁身上,忍著怒火,沉聲道:“你,隨我來。”

苦丁頂著同村人擔憂的視線站起身,跟隨在女修身後。直到與其他人徹底隔絕開來,女修才轉身道:“你學得不錯,字也寫得好。除了原定的兩枚玉流光外,你還能得到一份額外的獎賞。告訴我,你想要什麼?”

低垂著頭顱的苦丁突然抬頭,她灰頭土臉,眼底卻藏有暗光:“什麼都可以嗎?”

“除了傷人的物件以外,旁地事物皆可商量。不過為了避免分配不均引發嫉恨,你不能告訴別人你得到了什麼。這也是言契的一環。”

“您也不會將我得到的‘獎賞’告知帶我們來的那些人嗎?”苦丁反問道。

半夏不再端著那副囂張跋扈的面孔,她靜靜地注視著苦丁,半晌,微微一笑:“沒錯,除了你我之外,再不會有他人知曉。”

……

第一批送來的十位村民全須全尾地回去之後,次日,王堂主便迫不及待地又送了二十人過來。

半夏後來才知道,他們開設的講習在白玉京中有一個名號,叫“掃盲班”,意味“使民開智,掃除文盲”。這個奇怪的稱謂最初是從哪裡傳出來的,原住民都已經記不得了,只覺得這個說法還挺恰當。於是,半夏將自己的講習在太微垣中過了明路,甚至還從專門負責這一項的講師中學了不少授課的技巧。

白玉京的掃盲班施行的制度是“老帶新”,基礎要求是兩千個常用文字與一百以內的加減數算。表現優異者可以在結業後從門徒轉為助教,有薪酬可拿。半夏給村民們授課時使用的術法是外門最基礎的“醍醐灌頂之術”。這個術法本是御獸的技藝,沒有太多其他的作用,只是增強聽眾的記憶、印象,能讓聽眾全神貫注。同時讓與雙方產生共鳴,減少謬誤與理解偏差。外門長老給弟子授課時基本都會用上這個術法,畢竟很多弟子年紀小坐不住,教他們習字也跟訓猴沒有兩樣。

“以前常聽人說百姓腦袋僵木,死不開竅。但現在看來,他們課業的進度也沒比別人差多少。”半夏放下學生們的文卷,不動聲色地哼哼兩聲。不走出來親眼看看,她恐怕一輩子都會活得像只井底之蛙。偶爾想起往事,半夏倒是還有些感激那個坑害自己的宿敵,要不是他們,自己恐怕不會有這樣一番奇遇吧。

當然,半夏心眼很小,她現在每日做日課時都會順便為故人祈禱,衷心祝福他們出門被山豬親切地問候老腰。

半夏審批著學生的功課,轉頭便見林雪披著斗篷準備出門,自從林雪在雲遲遲手上學了一手匿行變聲的仙術後,他外出便越來越頻繁。好歹也是並肩作戰、共同商議計策的同伴,半夏下意識道:“你鬼鬼祟祟的是要去哪?”

“去跟那些人做‘生意’啊。”林雪說話時尾調微微上揚,很有一些少年意氣風發的味道。這段時日以來,半夏也看得出林雪恐怕出身良好,只是不知道經歷了什麼,讓他小小年紀便有著與年齡不符的世故油滑。不過林雪偶爾展露出來的陰鬱深沉也只是一閃而逝,相處得時間久了,他倒是越發活潑開朗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