勖力 作品

第 70 章 番外

  01.正月

  新歲伊始,周軫說,離他說那句“我記得你”,整整過去二十年。

  他和嘉勉認識整二十個年頭。

  中間卻空了個好大的缺。

  他們好像那急急喬遷的人家,囫圇個地把傢俬先搬進屋子,裡頭歸置還是個大工程,要面面俱到,細細妥帖。

  頭一件事,午飯後,從倪家回頭的路上,周軫朝嘉勉,“我陪你去你母親那頭罷。”

  “做什麼?”

  “回孃家啊。”周軫說,也順道探望她。

  “不用了。”

  他春節應酬很多,就單來倪家這趟,還是趕趟般地,丟了飯碗就走的覺悟。嘉勉說,那頭,她不會頻繁去的,放下的便放下了。

  周軫聞言,面上有些負疚,頭低了又低,來堵嘉勉的目光,問她,是真心話,還是還氣我?

  嘉勉轉過頭來,“真心話。”

  也許未來某一天,她希望周軫陪她去一趟,“但我希望這一天能遲一點。越遲越好。”

  他聽明白她說的是什麼。悄然攬過她,對不起,他連說了兩次。

  一次是她父親的,

  一次是她母親的。

  他說他太混賬了,從前不覺就算了,她母親那回,是他混賬,是他有意撇開了。

  嘉勭說得對,沒有她就沒有嘉嘉。

  “這話對你父母也適用。”嘉勉雲淡風輕地反向勸起他來。

  周軫鬧這一出,父子反目的地步,昨晚除夕宴上,馮德音就幾發明裡暗裡地滲透給嘉勉聽了。

  自己肚子裡出來的,馮德音沒法子周軫,只能希望嘉勉來軟化他。

  昨晚快散席了,二子還在主桌上面和心不和地同叔伯本家談笑風生,下了桌來,就來找嘉勉,說回吧。

  彼時,馮德音和嘉勉在廚房明間裡,見到他人來,馮德音不朝周軫,只朝嘉勉,“天這麼晚,就歇這裡吧,明朝還要等著你們吃早飯。”

  嘉勉沒有推辭。她手裡正好在吃甜湯,芸豆燒得特別的爛,問周軫要不要來一碗。

  直到上樓回房,周軫蹬掉鞋子,手臂作枕躺下,問嘉勉,歇在這裡你是有封子(*壓歲紅包)拿還是怎麼?

  嘉勉去裡間翻卸妝油,他們上次宿在桐城還是中秋的時候。她留在這裡的卸妝油一不小心過期了。

  床上的人:“去和你婆婆要,你不是聽她的話嗎?她該是應有盡有的給你。”

  嘉勉當真去了。

  周軫氣得拿手裡的遙控器丟她!

  等嘉勉回來的時候,某人又不作聲地把摔開的遙控器撿起來,在投電池呢,說要看春晚。

  等嘉勉再從裡間洗漱出來,一身濛濛的香氣,她要周軫去洗漱,一身酒氣。

  某人隨便拖一個枕頭,就這麼橫在床上,歇酒勁,也一併看春晚,批評現在的相聲小品在玩呢,毫無笑點毫無包袱,抖不開更別提響頭了。

  “去洗澡。”他已經犯了嘉勉的忌諱了,一身菸酒味上床。

  周軫這才把目光轉過來,依舊躺著,罵人呢,“叛徒。”

  他說他前面那些勁算是白較了,倪嘉勉面活心軟,賭場上註定賠個淨光淨。

  “我是怕你淨光淨。”嘉勉掀被上床,周軫躺在被子上,她喝他下去。

  周軫一躍起身,坐到床畔,側著身,問她,“我怎麼淨光淨了?”

  “那你塊塊沒錯處,平白讓別人當孝子幹嘛?”

  “嗯?”某人像是聽到了再新鮮不過的新聞。一副你倒是說說看的嘴臉等床上人的下文。

  “較量也較量了,翻臉也翻臉了,父子仨還能坐一張桌子吃飯,就像你媽說的,已經是你爸在讓步了。”

  他都讓了好大一步了,做子女的,得有臺階給長輩下才是。

  “這話誰教你說的?”周軫挑眉,問話的樣子活像個家長,還是那種冥頑不靈的大家長。

  “沒人教我。”不對,不該順著他,嘉勉回神過來,“怎麼,這話我不能說?”

  不能。周軫說,全天下最不該規訓他的就是倪嘉勉。

  “你覺得是規訓?”她輕飄飄的蔑且問。

  某人:“這一刻才是規訓。”他說她的臉色很不好,他跟著也不好了。

  嘉勉手裡此起彼伏的新年短信,她還得勻出時間來回復人家,有上司有客戶有供應商,還有太太圈的那些人。

  她有點不耐煩地再催周軫去洗澡,“叔叔說夫妻是利益共同體,你就當我維護我的利益吧。”

  “你的什麼利益?”

  “作為你合法周太太的共同利益。”嘉勉說,周軫多得一分,她就有五釐。

  某人目光先是一緊,再就戰略式往後仰靠脖頸,嘴裡嘖一聲,說不得了……

  嘉勉等著他的不得了呢,結果他大喘氣,半天不吭聲。

  引得嘉勉去捶他,二人雙雙破功,周軫說,“我已經隱隱聽到那句‘大郎,喝藥了。’”

  嘉勉被他氣得不輕,又藏不住的笑意。

  周軫說他死活不當武大郎,再怎麼他也得是西門慶,“是不是,娘子?”

  再學西門大官人的那句經典渾話,醉眼迷離道:“求娘子千萬做成小人!”

  滾!

  除夕夜,桐城的天上放了一夜的煙花炮仗,鄉下地方空曠,稀稀落落的車子防盜跟著響個不停。

  高高拋起的煙花,到了最頂上,絢爛的不像話,再慢慢散下來,歸於平靜。

  次日早上,家裡早早有人來拜年,更有莊上的小孩子成群結隊地來,個個揣著個大口袋,是裝糖裝各種吃的。最後還一起比,誰的糖得的多。

  也就鄉下莊上還興這些。市裡的孩子,早八百年都不玩這套了。

  周軫早早回他們的住處一趟,拿他們的衣裳。新春都要講究新衣新氣象。他們夫妻倆的衣帽間裡多的是沒拆吊牌的衣裳,他們結婚後,嘉勉一向如此,新年,從新開始。

  她尤為細緻地要周軫,從裡到外全穿新的,包括襪子。

  嘉勉化著淡妝從樓上下來的時候,正好聽到周軫吐槽這句,然而周家的諴孚坊是最不缺點心糖果啥的,皮猴子們才一擁前來。

  周軫放完手裡頭道的敬神炮竹後,一一來給他們抓糖分。

  方姨這幾天都在老宅這裡,看到這一幕,討馮德音的彩頭呢。說全是些毛小夥踏這第一腳門,指不定今年要抱大孫子了。

  周軫面上不顯,“姑娘就不行了?”

  馮德音瞅著二子心情不錯的樣子,哪還有多話,順毛捋,“怎麼不行,你們倒是肯啊。”

  周軫手裡的攢盒都空了,小傢伙們還不依,“行了,沒了。明天再來吧。明天帶點小姑娘來啊。”

  方姨作勢要打二子的嘴。大過年的頭一天,就說什麼沒了。有,應有盡有。

  馮德音信這些彩頭呢,要方姨再去拿,分到這些小傢伙們拿不動為止。

  喝完早茶,他們才往市裡趕的,去拜叔叔嬸嬸的年。

  車子在門口,馮德音嘴上不說,但是要司機往車上搬節禮的時候,一味地囑咐嘉勉,有空叫你嬸嬸過來呢,打牌也是好的。

  你爸爸目前這個狀況,我也是一時半會出不了門。馮德音朝嘉勉提你爸爸,寓意再是明顯不過。

  昨晚到今天這頓早茶,周軫都很有章法,沒有發作,算是很賞光了。

  她自然曉得是誰的功勞,這個時候,他們這一房最要投契起來。

  於是,婆媳計較就只能暫時放在一邊了。

  *

  從倪家出來,嘉勉又提了一嘴。

  某人的毛又猖起來了,不興哄了,“行了啊,枕邊風適可而止。”

  “多了就不見效了。”

  呸。他就是個狗子。

  還有半日,嘉勉是陪著周軫應酬耗掉的。

  正月裡全是年。別人過年都是胖幾斤,嘉勉反倒是掉肉了。

  純粹是應酬心不在焉得很。吃得的那幾口,全拿精神、話術抵消掉了。

  於是開工沒幾天,嘉勉就約司徒吃火鍋,在家裡。

  司徒快談婚論嫁的男友告吹了,這個年嘛,因為爸爸的手術,多少過得有點不順心。

  嘉勉提前警告周軫,人家過來的時候,別多問。

  周軫難得在家,甩手掌櫃般地在家瞎逛,“你有這個和我急眼的工夫,不如去多叮囑叮囑方姨。她那麼愛問。”

  “對哦。”

  嘉勉在家吃火鍋的機會很少,今天是太難定位了,乾脆家裡自己弄吧。

  司徒說帶蛋糕和奶茶過來。

  方姨幫著準備食材,湯底是嘉勉自己燉的,這兩年她別的廚藝沒多少長進,偶爾炒個菜吧,也只有周軫吃了沒怨言。

  但是湯還是煲得不錯的。這點周軫擔保,反正不那麼清湯寡水了,也不動不動打死賣鹽的了。

  今天的湯底是大筒骨。

  燉湯的時候,嘉勉順便丟幾顆蘿蔔、香菇進去。

  就在她往香菇頭上畫十字刀花時,周軫正巧在邊上觀摩,“哦,所以這個十字花,不是它天生就有的?”

  這可把嘉勉給問住了,“哦,所以有人天生富貴命地認為香菇頭上有個十?”

  某人略微不爽,嘖一聲,岔開話題,說他不能吃辣。今天清湯鍋底。

  對不起,我和司徒一致決定是牛油麻辣火鍋。

  “那我怎麼辦?”

  “可以和我們一起吃,也可以讓方姨單獨給你燒。”

  司徒過來的時候,大大小小地布了一桌子菜。

  鍋底也正好燒開,馥郁麻辣的香氣,嗆得周軫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他原先在家是睡衣的,再下樓的時候特地換了一身,不算正式吧,但也不過分落拓。

  因為見外人。

  司徒會面周軫,一面跟他說新年好,一面請他喝奶茶。

  周先生謝過前者,奶茶就不必了。他喝不慣這些。

  “嘉勉特意要我給你帶的,說你不能吃辣。”

  不能吃辣也不會喝奶茶的。他喝這玩意,給林平越他們那幾個廝知道了,豈不是要笑掉大牙!

  開玩笑,周軫十七八就開始喝酒的主。

  flag立著就為了倒的。

  酒場上廝殺的周老二,偏偏就是不能吃辣,幾筷子燙涮下來,他就辣得出汗了,說不吃了,太辣!

  嘉勉把那杯烏龍瑪奇朵遞給他,要他喝點,壓一壓。

  周軫嫌上面的奶油,嘉勉替他喝掉些,再遞給他,“你喝喝看呢,挺好喝的。”

  結果就是周先生真香了。

  呷一口,嗯,勉強還不錯。

  司徒在邊上笑,倪嘉勉見怪不怪地翻譯給好友聽,他的勉強還不錯,就是,

  yyds。

  02.杏月

  陰曆二月,嘉勉的行程薄上排滿了事體。

  頭一樁就是周某人的生日。

  初一早上,他就問她,你送我什麼?

  年年想破頭。今年,正好方姨孫子這兩天鬧玫瑰疹伴著腹瀉,方姨不放心,跟嘉勉請了幾天假,要回桐城看看。

  嘉勉:我給你做頓飯吧。

  某人:“就這?”

  “那你要什麼?”什麼都不缺,給他買什麼吧,他也不上心。

  周軫道,沒時間吃你的飯。

  嘉勉:“那拉倒。”

  嘉勉比他忙。會場那裡一堆事,通勤人風雨無阻地預備出門了,出門前,從雨傘收納筒裡抽出一柄直柄傘,回頭知會還在餐桌上的某人,“吃完,把碗收到洗碗機裡去,請。”

  周軫:“不高興。”

  嘉勉一早給某人講鬼故事,說吃不乾淨的碗擱在桌上長時間不收的話,會……

  會如何?

  “招惹你的先人。”

  “我的先人也是你的。”

  倪嘉勉面上淡淡。一早二人打了個平局。她今日車子送去保養,同事順路過來捎她,嘉勉一身春裝通勤扮相,鬈髮溫柔嫵媚,彎腰穿高跟鞋,兩隻上腳後,她把傘的彎把手掛在手腕上,朝周軫目光式goodbye,像極了周軫當初第一次遇到她回來的樣子。

  軫嘉二人前後腳出門。

  周軫的車子才出小區沒多久,就看見嘉勉在公交站臺邊上上同事的車。是個男士,甚至下車來接倪嘉勉手裡的筆記本公文包。

  坐在後座上的某人,隔著朦朦雨幕,和司機玩笑的口吻,冷哼出聲,“這就過分了啊。”

  十點一刻不到,周軫就從姚方聖那裡得到了對方的人事履歷,小朋友,起碼比他小十歲的,小朋友。

  家裡根正苗紅的背景,來這裡也是過家家,正好在嘉勉組裡做事。

  週二咬著煙朝聽筒那頭的姚方聖,“這種破壞安/邦團結的騎牆派,你管不管?”

  姚方聖且在那頭笑,說周總的醋罈子翻到半個城都聞到了。

  下午,會展中心行政辦公室收到一分全員allin的下午茶。不到四點,周先生早早來接人,說替嘉勉請一個小時的假早退。

  請假的理由就離譜:備孕期間,他晚上有公務要出城,時機不待。

  救命。倪嘉勉社死一萬遍。

  這下好了,全辦公室都知道周先生和嘉勉在備孕。

  嘉勉氣得,“到時候沒有,人家笑話你,不行!”

  那就假戲真做吧。

  周軫說,我們當真要孩子罷。

  “你不是不喜歡孩子?”嘉勉嫌他任何事情都不思量。

  周軫是不喜歡孩子,甚至嫌棄破壞二人世界,可是世人都這麼過來的,我想,自己親生的,總不至於嫌棄到哪裡去。

  當然,只生一個。

  為什麼?嘉勉不解。

  因為兩個煩。三個就更多了。

  他想他的孩子做唯一。

  受夠當老二的屈了。

  嘉勉一口否了他的提案,原因還是他太意氣,絲毫沒有做父親的覺悟。

  她不允許她的孩子有這樣甩手掌櫃的父親。

  更多的是,自己也沒想好。

  那麼眼下,“我們去哪?”

  周軫給她請出這一個小時的假,去哪?

  “去超市,買菜。”

  “啊?”

  “你不是要做飯給我吃的嘛?今晚。”周軫說,明晚沒空,明晚有局。

  嘉勉多少有點失落。生日連個正日子都不能過。

  週五的晚上,下班高峰期還沒到,超級市場已經人滿為患了。難得,周軫自己開車,夫妻倆浮生半點閒地來逛超級市場。

  其實可以去附近新村改造的菜場的,周軫嫌那裡魚腥味太重,他受不了。

  從頂樓停車場下來,二人手牽手。往常都是方姨陪嘉勉來採購,今日正主來了,嘉勉包裡沒硬幣了,周軫親自過去換硬幣來解鎖購物車。

  硬幣卡進去,啪地一下鬆開一輛購物車,周軫頭一偏,示意嘉勉朝裡走。

  二人從超市該月促銷貨架開始逛。想到什麼買什麼,嘉勉在挑周軫常喝的精釀啤酒,一紮放進購物車的時候,周軫在細看一瓶烏龍茶,最終捨棄了,因為不是倪嘉勉愛喝的那個牌子。

  “你今天當真是來陪我逛超市的?”

  “不然呢?”

  “師兄說你來保家衛國的。”說到這,嘉勉忍不住地破功了。

  周某人昂著頭顱,“就那個大學剛畢業的小畜生?用得著我來保家衛國親自上陣?”

  “我沒說是誰。”

  “你少跟小男人來往,我警告你。”

  “他不是。”嘉勉莞爾,周軫西裝革履地站在貨架邊上,惹眼極了。

  邊上一個大媽在挑醬油,看周軫正巧站在旁邊,忙問這俊俏小輩,這是降價幾毛錢呀?

  周軫比大媽更迷糊,找半天沒找到價標在哪裡。嘉勉朝上指指,周軫勉強會意,再告訴大媽,兩毛。

  大媽喜滋滋地拎了一瓶走了。

  周軫直喊救命,我的樣子看起來很像售貨員嘛?

  嘉勉笑出聲,“不是。是天仙下凡。女人到八十歲也是顏控。”

  再回答剛才那個問題,“他不是。他甚至在我眼裡都不是男人啊,同事就是同事,今天順便搭了趟他的順風車,車裡還有別的同事。”

  有人全不受用,漠漠的臉色,笑話倪嘉勉,還真以為我把那小男人放在眼裡了。

  嘉勉管他有沒有,如實陳述,“不想在你生日前吵架。”

  “很重要?”

  “嗯?”

  “我生日。”

  “當然。你自己說的,不是隻有女人才能享受儀式感。”

  周軫過來牽她的手,也如實愧疚她,他才沒有工夫為了小男人過來亮相宣示主權呢。是明晚當真約了政府官員,他確實陪不了嘉勉了。

  這才空出幾個小時來,和她一起做頓飯。

  周軫說,我來做。

  周軫做西餐勉強還可以,可是今晚買的是中餐食材。

  尤其紅燒肉,這道菜不算功夫菜吧,可是當真燒得濃油赤醬鮮甜可口也不容易。

  嘉勉試過好幾次,也常常翻車。方姨教她,只要冰糖、料酒、老抽這三個作料就夠了。

  偏偏甜鹹,嘉勉總是掌握不好度。

  周軫說他來。

  兩個小時之後的別墅樓裡,充滿了砂鍋糊底的味道。

  理由是周軫看火工夫跑去開視頻會議了,而嘉勉喜滋滋洗了個澡,下樓的時候,廚房裡就一股焦味了。

  有人著急忙活地關火,轉移麻將大小的肉塊,乖乖,底部全黑底了。

  就……

  “這樣吧,”某人眼見著補救不了了,“我也不要你誇了,不要你的生日祝福了,你就全當沒看見。”

  “我們出去吃罷。”

  嘉勉旁餘話沒有,只嘆方姨今天沒在,在的話,方姨那老派的話,她不用想都知道說什麼:不得命的呀,祖宗哎,這廚房由你作得還有乾淨地眼嘛?啊?!

  -

  二月二,龍抬頭,是夜,零點。

  某人來拆剝嘉勉,說生日祝福就免了罷,禮物他還是要的。

  嘉勉剛有點睡意,含糊問他,“我就是禮物?”

  某人溼發還沒幹,埋在她心口間,答她的話,“是,你就是禮物,只有我能……拆……的禮物。”

  03.桐月

  清明家族宴上,嘉勉難得跟周軫過去了。

  因為今年,輪到周叔元這個房頭牽頭替入賬,以及,他請本家叔伯幾個從兄弟做個見證。周叔元要宣佈遺囑,並分家。

  馮德音一味叮囑嘉勉,你要去,千萬去,不然老二真和人打起來,沒人攔得住他。

  一早,周軫在衣帽間穿衣系領帶的時候,嘉勉才趁熱起頭,說要過去。

  某人:“嗯?”他跟她說過,家族宴就是桐城那頭的一箇舊思想集中/營。男人多,女人少,出現的女人也都是些幹活的,或者來吃頓便宜飯的。

  這二者,一條是周軫捨不得她去,二條嘉勉也不稀罕。

  小時候在桐城的時候,倪家也有的,逢清明,嘉勉總要跟叔叔嘉勭一齊下鄉下吃家族宴,如今叔叔都不怎麼去了,全是嘉勭代替。她一個嫁出去的,更沒機會去。

  那麼周家這頭,她總有名正言順的理由罷。

  嘉勉的理由是,她想去看看,也好久不吃廚子燒得家宴了。

  “那就去。”周軫痛快應下。

  *

  桐城周家族譜聯絡得到的周姓人家,統一在鄉下一個老太爺家裡集中,年年如此。

  這裡鎮上的廟,到橋,到路,悉數有周叔元的捐。

  幹實業的取之於民用之於民是亙古不變的道理也是規訓。

  所以,周叔元在這裡算是一呼百應的民聲。今日,他要在這裡分家,兩個兒子,他要來釐清了。

  嘉勉從車裡下來,橋頭栽的桐樹開花了,些微的香氣,微雨落在河面上,像繡花針。

  嘉勉挨著周軫,走在傘下,她挽著他手臂,輕聲朝他,“今天無論如何,你不準動手。”

  “猜出來了,你來就是為了和稀泥的?”

  嘉勉糾正,“是保住你孝子名聲的。”

  最終,明堂條几菩薩供面前,周叔元的律師宣讀了遺囑分佈細項,整整唸了近一個小時的細項,外人其實雲山霧裡的。

  只有周軫明白,到底家族根基的老鋪給了老大,桐城早期輻射出來的工廠及代工鏈也是歸到周軻名下。

  汽配製造,房地產及大連那頭的煉化項目悉數給到周軫。這裡羅列的細項只是行政管理權及財務獨立權。

  一應股份分紅兩兄弟還是對半開。

  國外的幾處散落工廠交由經理人打理,最終決策命令權是周軫。

  賬目上,兩兄弟一碗水端平。經濟收益上也是。但真正昔年周叔元花了心血經營出來的在周軻手裡,風生水起之後投資的產業在周軫手裡。

  像極了兩兄弟的命運佈局。

  此時的周叔元只是精神差了些,人還健朗。

  律師說明,二位小周先生全沒有異議的話,就上前簽章吧。

  周軻只問律師,也是對父親的分佈變相不滿。憑什麼國外幾處全歸置老二處理?

  周叔元依舊不說話,律師代為解答。

  因為那些年,周軫先生全輪轉過了。他有近六年的時間被周叔元拘在外頭,不得回大本營。

  嘉勉聽在耳裡,落在心裡。她不遠不近地看著周軫的背影,希望他能明白: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老大任有不公不服之態。終究,周叔元端茶的手落回桌面上去,冷冷出聲,“就這麼著,清清楚楚。誰有不服,抽出一項充公。”

  不多時,老二率先上前簽字,從他的西裝口袋裡摸出他的人名章。

  落章無悔。

  一場家務遺產分佈,從庭前幕雨,一直到淅淅瀝瀝收梢,天陰有風,院子裡落了一地的梔子花,香味瀰漫。

  前面都快要開席了,周叔元的司機來尋周軫,說周先生要見二子。

  彼時,周軫與嘉勉在一處房間裡喝茶,剝得話梅西瓜子和幾色點心,周軫拈一塊定勝糕到嘴裡,身後父親的老司機等著他回話呢。

  嘉勉催他動身。某人冷眼瞥她,嘴裡的定勝糕甚至沒嚥下去,“忙什麼!”

  嘉勉便揭蓋,端茶湯給他,喂他咽。

  某人當真俯首來,喝她喂的茶。釅香的茶化開嘴裡的吃食,再一口,他是漱口了。

  隨即拿方巾揩嘴,問嘉勉,“你今日又是馮德音女士的狗腿子?”

  “你明明比我清楚。”嘉勉的眉眼在周軫氣息之下。

  他一身茶香的挨近她。四目以對,一瞬不瞬。嘉勉說,“你明明知道你父親為什麼找你,橋歸橋路歸路了,你還是不肯低一次頭。”

  周軫何嘗不知道周叔元的那些疾苦用心,可是心計之餘,該還有別的的。周軫輕擁嘉勉入懷,清靜的小室裡,他難得朝嘉勉示弱,“嘉嘉,我不是他的一枚印章,一把好使的刀。”

  “我是他的孩子。”

  “我知道。”明明某人挑的頭,最後潸然落淚的是嘉勉。

  周軫跟嘉勉說,那年周軻結婚,派他去做哥哥的儐相,周軫是願意的,儘管他口裡百般不承認。

  到頭來,哥哥朝他做了什麼呢?嫌棄他母親,嫌棄他們看他笑話。

  他媽這些年,我都替他捂著。當年,“嘉嘉,你是聽到的,我甚至不肯嘉勭多傳出去一句。”

  可是周軫得到什麼了。

  這些年,我他媽鬥夠了。

  老頭體恤他的大兒子,十歲不到就和母親分開住了。

  周軫卻一針見血,可是哥哥到底享受了他十年的父愛。我一天沒有過。

  記事起,周叔元從沒抱過周軫。

  嘉勉於無聲裡,緊緊抱住他,她不管旁人,只說她的這一份,“從軻哥哥的婚宴上,你帶我逃了,你告訴我,那年不是軻哥哥先看到我的,是你。”

  “從那以後,我心目中,你就比軻哥哥貴重一百倍。”

  “不然,我也不會跟你走。”

  她再寬慰他,“軻哥哥得你父親十年的父愛,可是你還有我,我會陪你好多個十年。”

  這一刻裡,倪嘉勉與周軫互換了性情。

  她變得多情多言多思量,而周軫學她從前的少意少語少流連。

  氣息沾到一處,很難剝離開,他微微輕抬她下巴,俯首落吻去,吻花她唇上的紅,再吃到肚子裡去,周軫怪倪嘉勉,“你這張嘴,當年但凡開竅點,我們可以再多一個十年。”

  ……

  親也親了,吃了吃了,弄得嘉勉伸不過氣來,她還是一味地催他,你快去呢?

  就當為了我,父子倆不要抻著了。

  種善因得善果,以後你的孩子要是老和你這樣猴頭般不服的,你也鬧心!

  “那我就抽不死他。”

  嘉勉逮周軫的話,“哎,你也是打字向前啊?沒準你父親和你一樣的心情呢。”

  嘉勉再和他打岔,“這樣的家族會,女兒滿十八歲也沒資格參加的呀?”真如周軫所言是個舊思想集中/營。

  重男輕女呢。

  周某人這才懶懶被嘉勉催起身,隨口應著她的話,“等我女兒滿十八了,這個鬼家族宴還在的話,我就要給我女兒交人頭費,我看誰敢不收。”

  嘉勉一時無語,朝這個二爺狠翻白眼。你就是個痞子。

  外頭等著二子的司機總算捱到人出來。這個小二子,嚇他一跳,一嘴的口紅,女人的玩意。

  周軫一邊擦嘴上的紅,一邊往周叔元所在的佛堂去。

  04.槐月

  安土重遷的道理,周叔元一輩子甚至不願意把一家子挪到市裡去。

  一直住在桐城的老宅裡,四月裡,周軫同父親做了樁買賣。

  買下當初周叔元安頓老岳母的那棟小樓,老頭問周軫什麼用償?

  養老。老二答。

  養在那兩層四間的小樓裡?

  父子倆三十年沒家常聊的人,老二頭一回和老頭說了真心話:因為嘉勉說,她是從那裡開始在意我的。

  周叔元怎麼也沒想到,一場陽謀交易,最後由老二生扳成這麼圓滿。

  少年綺夢的情緣,確實輕易丟不得。

  偏二人又都是固執的人。

  周叔元要老二自行去律師那頭拿那小樓的不動產登記證和鑰匙,周軫執意是交易,他要從老頭名下買過來。

  寫他和嘉勉的名字。

  那處小樓,除非拆遷徵收,他要一直留下去。

  從周叔元手裡接過他授權交由律師全權處理的協議書,老頭問老二,當初,我要你料理家務事,你當真以為我是要你拆婚。

  老二卷著白紙黑字的協議書,不置可否。

  周叔元食指敲書桌,節奏之餘,不緊不慢地道,不過是一口濁氣,怎麼都得出掉才能好。

  婚姻如此,兄弟間亦如此。

  周叔元要老二永遠做他自己,只有做自己,你永遠不後悔。

  至於,你愛不愛、要不要你太太,那是你自己的事;

  你和你大哥,合不合契,我眼睛一閉,也就沒陣仗可聽了。

  言盡於此,周軫起身告辭。步子已經邁到房門口了,周叔元在裡頭喊他,你媽那時候小我十六歲,偏是個最潑辣刁蠻的性格,小妮子脅迫我,分手和娶我選一個,反正我不做冤大頭。

  周叔元選了什麼,一目瞭然,不然沒今日的周軫。

  問他什麼風月還是愛情,他且不迷信,也不稀罕回答。

  唯獨要告訴老二的是,他只選了他自己想選的,這輩子,周叔元可以對不起別人,但沒有對不起自己。

  *

  離周家老宅只有兩條巷子腳程的小樓,四月頭上,開工翻新,裡面一應陳設全拋換了,唯獨院子裡那壇鳳仙花。

  東南角落裡,旺盛地開放著。幾個小圓醬缸子裡養著睡蓮,天井裡一年四季都清幽幽的,夏天極為的涼爽。

  嘉勉和周軫夏天就會搬過來小住,因為天井裡打了口水井,水井裡搖上來的水湃果子,浮瓜沉李,夏天就熱烈悄然地過去了。

  門樓西角落有一處樓梯可以上二樓平臺上去,起初兩年還好,後來樓梯上加固了欄杆,平臺也改成了一個玻璃花坊。

  因為小傢伙們太鬧騰。

  這是二子夫妻倆過來,對門王太太最直觀的印象。

  說都不要瞧,就知道是你們一家子。

  周家那個哨哨子又過來了。說的就是小二子的周殊鑰。

  王太太一向也喊嘉勉:嘉嘉。

  說嘉嘉的這對龍鳳胎,真真叫人頭疼,小子像女兒,丫頭像兒子。

  怪名字取錯了,兒子叫周殊遇,女兒叫周殊鑰。

  鄰里習慣喊殊鑰叫哨哨子,這個小二子是當真愛叫,丁點不如意就叫得一條巷子從南到北都曉得了。

  上回來,還拿石子擲破了王太太家的小孫子臉上的油皮。

  不得了,王太太每回逮到周軫都要說上幾句,說二子太慣著家裡的丫頭了,這怎麼行,姑娘家從小就這麼霸蠻,長大還得了。

  無論如何,打人就是不對,嘉勉訓斥老二,老大跟著陪綁。

  周殊遇委屈又傲嬌,他嫌他們玩得東西髒,並不曾參與,也要挨教訓。就更恨周殊鑰了,說她害人精。

  周殊鑰跑到爸爸腿上去,一五一十地“告狀”,說那個石頭本就是她從花壇子裡撿到的,她在地上給螞蟻畫房子,憑什麼牛牛搶過去。

  他還推了達達,我這才動手的。

  唔,有理有據,情有可原。老父親跟著點頭,但是石頭不能往人臉上砸,咱們頂多推他一把。

  倪嘉勉瞬時就直呼周軫的名字。邊上的殊遇明白,媽媽一旦喊爸爸名字,就是生氣了。

  這個家裡,一向站隊是他擁護媽媽,周令令這個傢伙死賴著爸爸。

  媽媽要爸爸好好解釋一下,什麼叫,頂多推他一把?

  就是我也不主動犯你,但是你犯到我,就得吃苦頭。

  媽媽氣得一個頭兩個大。怪爸爸,所以你女兒才得了個小霸王的諢名。

  爸爸:這有什麼,姑娘家不厲害些,將來去婆家要受人欺負的。

  媽媽:怪不得天要下雨了。

  爸爸:嗯?

  因為你家有姑娘要嫁人了!

  老父親喊快快打住吧,聽起來就是個悲傷的故事。

  回頭,陪著一雙兒女玩積木的時候,看著“建築”起來的城堡,周殊鑰拍手稱讚,順著白天爸爸媽媽聊的話題問爸爸,我嫁人,你會送我城堡嘛?

  周殊遇在邊上翻白眼,幼稚!

  爸爸問,我的乖乖,你知道嫁人什麼意思嗎?

  知道呀,就是住進城堡裡。

  老父親重重“嗐”一聲,手一偏,把將將搭好的城堡弄塌了。

  周殊遇先是笑,再看妹妹一味捨不得的哭,哭得鼻涕泡都出來了。就落手過來,幫她搭。

  搭她的城堡。

  -

  周家兩個孩子,大名是嘉勉取的,

  周軫還給兩個孩子各取了一個小名,殊遇叫達達,殊鑰叫令令。

  05.榴月

  周軫懷裡抱著貓,下車,進庭院時,嘉勉正在給院子昨日噴灑農藥的花株澆水,順便捉幾隻藏在石榴花裡的蟲。

  他把貓放下地,催促它,去找你媽媽。

  嘉勉說過的,她不想再養貓了,偏偏周軫選在端午之前,弄了只貓回來。

  原先的品種,這種狸花貓並不多招人眼球,甚至略微些村氣。

  周軫說,當初也是臨時起意,也想著倪嘉勉個麼小的人,太貴重的品種,她未必養得好。

  他催貓去找倪嘉勉,傍晚的園子裡,嘉勉澆了足夠飲透的水,貓兒四處探望,怯生生地鑽進花叢裡去。嘉勉沒轍,月季上多刺,只能摘下手套,撥叢去抱起那隻貓。

  四隻小腳上,全沾著溼漉漉的花泥。

  她和貓一樣的狼狽,唯獨某人站著局外。

  嘉勉問他,你讓它來找媽媽,那你成什麼了?

  我自然是你孩子的爸爸。

  *

  晚上,嘉勉陪周軫出席了個宴會,

  也預備歇在山莊酒店裡。

  酬酢的牌局,勞神得很,周軫有心放水,便讓相牌的嘉勉上了,她打得一般,輸也輸得稀鬆平常。

  誰知道局面平穩正酣時,有人進來和周軫打招呼。彼時,周某人脫了外裳,靠在嘉勉的椅邊上,一人相兩家牌,上家在做條/子,嘉勉還渾然未覺,急急把不靠章的條子扔掉,接連好幾圈。

  “週二。”穠妍的女人甫進門就是熱情的西式碰面禮。

  說她才回國沒幾天,就在這裡碰上他了。

  周軫依舊歪靠著身邊的椅子,一隻手搭在嘉勉的椅背上,回應女人的問候,說明你沒閒著,才跑來郊外了。

  對方詰問他,那麼你呢,你也是呀。

  是的,陪我太太來這裡過週末。說著,周軫眉眼落回身邊座椅上的人。

  並不打算認真介紹多少,簡單明瞭:他太太。

  嘉勉手裡依舊扔了張四條。上家原本要碰的,周軫在邊上明目張膽地拿回頭,說不打這張。隨手替太太拎了張風頭。

  做條子清一色的上家不依了,罵週二,好意思的,一人看兩家牌,還往回拿牌,臉丟掉太湖裡頭去了。

  撿不回頭了!

  某人:撿不回頭拉倒,牌回頭就行。

  包廂裡一室笑。包括嘉勉在內。

  穠妍女人再和周軫聊了幾句,只停留在社交聯絡上。對方給了周軫一枚名片,她其實是個中古首飾的掮客,最近回國做幾趟生意。

  週二把名片捏在手裡,唔,我太太喜歡這些,沒準還真得能成全你幾筆。

  說著,把女人的名片壓在嘉勉手邊的籌碼上。

  全程,嘉勉和煦地打牌。直到那女人識相地離場後,周太太都沒多少顏色。

  倒是打牌的勝負心濃郁了些,周軫那一役的提醒,她越發會扣牌了。

  難得,單吊一張四絕的七萬混一色還真給她摸到了。

  搬風的時候,夫妻倆在邊上吃夜宵。周軫佯裝怪她,要你來聯絡友誼的,你倒好,把人家殺得乾乾淨淨了!

  嘉勉:贏錢好去買中古首飾呀。

  周軫只笑不語。

  牌局散了,回房第一件事,周軫就在辦公區把那張名片絞進了碎紙機裡。

  嘉勉沒有別的發作,只說要回去,家裡還有新來的貓。

  他說今晚不回去了,貓也不要緊,方姨還在。

  五月的驚雷,平地一聲劈下來。彷彿是促成他的主張,閃電如練照得房裡一刻極致的亮。

  嘉勉一口咬定,你的舊情人就是故意的,故意來找你的;

  周軫滿口否認,她故不故意關我屁事,我沒理就是了。

  還有,她不是我的舊情人。

  這話更讓嘉勉不快。她要他算清楚,你這樣的舊事故還有多少!

  某人胡攪蠻纏,他說誰認真回答這種問題就是笨蛋。

  他再走過來,笑話她,吃醋的人也是笨蛋。

  嘉勉剔掉腳上高跟鞋,傲慢地把笑話還回去:賣乖的人更是笨蛋。

  她意指牌局上,周軫為了哄嘉勉開心,那麼明顯的賣乖,你的那些合作伙伴都看去了,笑話死你!

  某人沒所謂:我和我老婆賣乖,有什麼笑話頭,他們又不是沒見過你刮花我臉的時候。

  老秦常亂傳,說週二那老婆看上去秀氣,實則呀,乖乖,河東獅一頭。

  最後這個“一頭”氣著嘉勉了。

  她拿手裡的包丟他。

  ……

  轟隆隆地雷聲滾下來,疾風驟雨,玻璃牆幕裡外都是。

  雨潑在玻璃牆上,澆出一個糊塗的人間。

  興頭上的某人,可以dirtytalk一切,唯獨一件男人都惡趣味的口嗨,他從不和嘉勉玩笑。

  眼下,他捫著她,拂開她一身汗,認真也是情動所致的迷戀,慫恿嘉勉,我們生個孩子吧!

  我是你女兒的爸爸。

  他連性別都想好了。

  嘉勉根本沒多少氣力反駁他,只問他,為什麼是女兒?

  我要把我的嘉嘉丟失的所有,都彌補回來。

  嘉勉吞了口氣,再問他,是兒子你就不喜歡了?

  說什麼話?他是我們的孩子。

  嘉勉懨懨地感動,去親吻熱烈的他:是兒子,也把你遺憾的彌補回來。

  你同意了?

  ……嗯……

  終究,某人扯去了那層桎梏……

  嘉勉說怕他這樣惡狠狠的樣子,也怪他做什麼都這樣臨時起意,

  他咬住她,受教她的話。

  是的,他一向臨時起意。當年抱那隻貓就是,他臨時起意去看倪嘉勉,他一點不後悔,

  不是他臨時起意,他的女孩也不會記掛他這麼多年。

  一場驟雨何時停休的,無人關注,嘉勉再起身的時候,撥簾看窗外,小樓遠眺,湖的盡頭,天上露一截月亮,幾點星子,

  映在湖面上,搖曳的星輝。

  06.荷月

  同事聊起嘉勉,豔羨的有,私下酸諷的有,理中客不親不近的更有。最後這個梯隊的,偶爾問起嘉勉,你和你老公是不是偶像劇一般的生活呀,畢竟富貴人家沒柴米油鹽之憂啊。

  整個辦公室也恐怕只有倪嘉勉不必計算每個月的工資單了,人家是富貴太太,來上班也只是不想賦閒在家而已。

  嘉勉永遠堵不上流言的眾口,只聲明一點,我和我老公過得一點不偶像劇。也會吵架,他也有通身的毛病改不了,我也有矯情的地方讓他咬牙切齒。

  比如她的工作情緒不帶回家,但又需要相對獨立的空間思考、覆盤的時候,她會相對而言“失語”些。

  這是一個都市人、職場人必然的冷漠距離。

  周軫很不滿意她這點。一味地問她出什麼狀況了,嘉勉便會搖頭,說沒什麼。

  第二天,這個人便手長的伸到她工作營盤上去。

  嘉勉不止一回朝他聲明過這一點,她工作上任何挫折與坎坷都是取經路上必然要經歷的,她不喜歡周軫這樣公私不分地去介入她。

  好了,誰也降服不了誰。

  接連幾日的冷戰,周軫便是要倪嘉勉領會一下,失語的感悟。

  三好學生也不做了。該任性光腳在家還是光腳,家裡的保潔換了家公司,某人一路走下來,倒是把方姨批了一通,說這家保潔公司不行,他腳上沾灰了。

  說著,抬腳給方姨看。合著他光腳走還有這個功能,檢查衛生?

  方姨告知,是嘉勉同意換的。

  我不管誰要換的。現在是不是不乾淨?甲方問責的嘴臉。

  一旁的嘉勉:“那週末通知保潔公司,換人來試工,周總親自督工。”

  失語的兩人,難得會話,周某人:“我閒得!哼。”

  他答應的戒菸戒酒,也破戒了。

  禮拜天,跑去找倪嘉勭喝酒,想好的告狀辭,進門就嚷,“他媽老子也不守戒了,辛辛苦苦熬了這些天,不值當。你妹妹呀,就是沒有心。”

  某人說著,手裡提著打包好的酒菜。抱怨完自己的女人,再抱怨倪醫生,他媽上輩子欠了你們兄妹什麼,你說我賤不賤,找誰喝酒不好,找你!還得自己帶資入組……

  周某人一番話倒豆子一般,一面說,一面脫鞋朝裡走。

  人從玄關抹身到客廳,乖乖,給周軫嚇一跳。倪老師家裡有人。

  是個女人也就罷了。周軫識相撤了。是個八/九歲大的孩子。

  什麼情況?周軫回頭看身後的倪嘉勭。

  朋友的孩子。

  不是同事的孩子,是朋友?周軫不說十分了解嘉勭吧,也有七八分了。你哪個朋友,有這麼大的孩子,我不知道的。

  倪嘉勭拒人千里之外:你為什麼要知道。

  *

  酒菜是周軫來的路上隨便買的。

  他們兩個人吃東西都刁,倒是便宜那個來歷不明的孩子了。

  那盒揚州鹽水老鵝,幾乎被個半大的孩子啃完了。倪嘉勭甚至還問二子,哪家店?

  喝酒沒上頭,被倪嘉勭這副殷勤的慈父模樣給弄得上頭了。周軫憑著敏銳的嗅覺,試探他的舅兄:你老實跟我說吧,我承受得住。他媽老子最近對賭協議才虧了兩千萬,沒什麼不能接受的了。

  週二的意思,這孩子是不是你倪嘉勭的?從前撥種沒注意,人家給你養大送回來了?

  啃鹽水鵝的孩子糾正周叔叔的話:倪叔叔是我媽媽的朋友。

  好傢伙!

  接下來倪嘉勭一番話直接給周軫整不會了……

  *

  嘉勉過來接人的時候,那個孩子已經走了。

  她是來接周軫的。因為周老二說今晚他不回去了,他要睡在這裡,倪嘉勭懶得和他費熱氣,直接打電話給嘉嘉,把你家屬弄走。

  嘉勉進來的時候,嘉勭在收拾桌子。他們兩個人喝酒吃夜宵不稀奇,稀奇的是,為什麼有三副碗筷?

  嘉勭不作聲。嘉勉便把目光投到周軫身上去,失語的人決計失語到底:你看我幹什麼,這是你哥哥的家務事。

  周軫還在那端吃花生米。一副輕飄飄欺侮人的嘴臉,不是要自由要距離的嘛!

  三副碗筷的事按下不表了。嘉勉只問周軫,你回不回去?

  “你態度好點。”

  “周軫,回去我有事和你說。”對賭協議的事,嘉勉從陳雲那裡聽說了,這個軍令狀當初是他在他父親那裡立的,如今失敗了,缺口也得協議補上。周軫這兩天為這事多少有些挫銳氣。

  “就在這說,你哥哥沒什麼不能聽的。”

  嘉勉跟周軫這些年也是練就了厚臉皮了,是的,沒什麼不能說的。本來她是等著他回家,打岔也好,安慰也罷,他出狀況不對付,嘉勉比任何人都著急。左等右等偏就不回來。

  倪嘉勉沒有說話,只是從包裡拿出一個東西,那玩意是什麼,屋裡兩個男人再明白不過。

  只是上面的兩條槓是什麼意思,周軫有點懵。

  倪嘉勭清醒也客觀地告訴他:兩條槓就是表明你很大可能性的要做生物遺傳性上的父親了。

  某人腦子這下總算炸開了,等等,這話聽起來怎麼這麼彆扭呢:哦,區別你非遺傳性意義上的父親?

  倪嘉勭一字訣逐客令:滾!

  嘉勉有點懵,他們在說什麼?

  滾就滾。周軫抓起那根驗孕棒,彷彿是他的軍功章。因為確實是他乾的。

  眉飛色舞的樣子,頃刻渾忘了,他還和倪嘉勉冷戰來著。

  說回家。

  再說,不愧是我女兒,老子正不如意呢,她就來了。

  對賭協議的陰霾瞬間撥雲見晴了。

  嘉勉朝他糾正兩點:一,還沒確定到底有沒有懷孕;二,不要一口一個女兒。

  周軫痛快點頭。二人站在倪嘉勭的玄關門口,他問她,你覺得怎麼樣?

  沒怎樣。就是發現例假推遲了,測了下,出現了這個結果。

  “所以跑來告訴我?”

  “不然呢,我可以告訴別的男人嘛?”

  當然不可以。周軫說,這種獨一無二的知情權,別說,還真挺有意思的。

  “你準備好了嘛?”

  “嗯?”

  “做一個父親?”

  “說實話,有點懵。”

  聽到他這樣的話,嘉勉才卸下一晚上的忐忑與不安,來輕聲擁住周軫,“我也是。明明說要做準備的。”

  結果,就這麼匆忙地提前地來了。

  嘉勉說怕做不好一個母親。是覺悟也是反省書。脆弱的撒嬌,只有朝周軫她才會這樣。

  “別怕。萬事還有我。我們一起,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說罷,周軫要抱倪嘉勉下樓。嘉勉又氣又笑,說不至於,你這樣勒住我,反倒是很危險。

  嘉勉是自己開車過來的,周軫又喝了酒,他不敢讓嘉勉開車了,回頭想臨時徵用倪嘉勭,說你送你外甥回去吧!

  倪嘉勭把收拾出來的垃圾提溜給周某人,要他們夫妻倆麻溜走。不送。

  周軫笑出聲,說他小氣鬼,我周某人還稀罕你送,就試試你也氣氣你。

  真的是,男人的勝負欲,當爹這事也不能落人後。

  07.巧月

  周叔元當初轄制過周軫,遺產名目裡有一隱藏項,倘若老二結婚生子,無論男女,都可以額外得一筆繼承。

  這條協議從老二的婚生子落地即刻生效。

  老頭說得清清楚楚,婚生子。你外頭養多少個野生的,都別想得我一毛錢。

  周軫回國之初,老頭就和他挑明瞭。這些年,周軫不曾稀罕過,更不曾告知過嘉勉。

  他不是個愛孩子的人,嘉勉這裡,他更不需要她為他生孩子來證明什麼。

  所以,無論是孩子還是那項隱匿項的繼承,於周軫,都是意外。

  他市儈地告訴嘉勉,生意對賭可能輸,然而我的妻兒永遠是我的貴人。嘉嘉,你和孩子一下子給我平了賬不說,我們額外還能收穫頗豐。

  這可比得諴孚坊的管理權解氣多了。

  從醫院回來,確認懷孕無誤,沒多久桐城那頭就得了準信。

  馮德音更是連忙忙地過來,叮囑方姨也問方姨,要注意哪些老規矩?

  不能爬高,不能拿針拿刀拿剪子。最重要的一點,工作還是先不要去了?

  嘉勉說老禮她可以守。只是,工作還是要去的,她也不能說撂就撂啊。她現在一點反應還沒有。

  不好叫人覺得太嬌貴了。

  這話也就過去十天不到,嘉勉的妊娠反應逐漸浮現出來。

  吃什麼吐什麼。起初周軫還信方姨的經驗之談,再往後幾天,晨起,刷牙的時候從頭吐到尾。

  空著腹,嘔得黃膽水都出來了。周軫恨不能替她,一味埋怨,這孩子天生和媽不對付還是怎麼,好端端地養你出來,你為什麼要這麼折騰人呢?

  周先生的胎教就是每時每刻地聒噪,讓孩子知道他是誰。

  嘉勉蹲在馬桶邊上,不肯周軫給她拍背,說你越拍我越想吐。

  還有,當初你也是這麼折騰你媽的!

  8周彩超檢查的時候顯示是兩個胎囊。

  雙胞胎?!異卵的。

  彼時周軫在開董事會,嘉勉的檢查是嘉勵陪著做的。嘉勉打電話給周軫,嘉勵在邊上打電話給沈美賢,說的是同一樁事。

  稀奇罷,嘉嘉懷了對雙胞胎。

  眾人都訝異是對雙胞胎的時候,周軫在電話那頭懵完一副破案的醒覺:難怪這麼能折騰人?

  人家懷孕都胖了,嘉勉短短兩個月反而瘦了一圈。

  等等,異卵雙胞胎的意思是……

  嘉勉把醫生一通天書般的話,簡化給他聽。

  那頭沉默了好久:你等我去接你。我要再找醫生聊一下。

  嘉勉怪他上年紀了。上年紀的人頭一個通病,就是一件事連環地重,重複自己、也要別人重給他。

  和醫生聊的結果,不如倪嘉勭簡略解釋的通俗:你老婆很鮮少的一個月排了兩顆卵子,且託你的福,都受精成功了。

  周某人:學醫的人都這麼不浪漫嘛?我和你分享喜悅,你在這,排卵、受精的。

  倪醫生:這是科學。

  周某人:這明明是個最精彩的盲盒。還是douBLe的。

  08.桂月

  都說恆元集團總部的伙食好到離譜。很多自媒體或公或私的探店打卡過。

  周軫這個正主對此,不置可否。總部的後勤輸送一向是分包和品牌入駐。他也只有在季度財報裡偶爾看個大致框架。

  外界流傳恆元集團的夜宵包攬s城能想到的所有品種,倒也不是虛名。

  周先生說,研創人士向來披星戴月,後勤保障再不供給上,誰他媽給你賣命。

  彼時嘉勉懷孕快三個月,算是坐穩了胎。妊娠反應減了些,嘴巴也變著花地饞起來。

  用周軫的話來說,你小時候都沒這麼饞過!

  嘉勉:那隻能證明,你的孩子是真的饞。

  是真的。嘉勉懷孕後口味變了許多,她從前不嗜甜的,偶爾精神耗度後才靠糖分補給些能量。

  最近去了趟桐城,和司徒逛老街的時候,買燒餅吃,破例地吃了個龍虎鬥的。所謂龍虎鬥,是一半豬油的、一半糖的。

  小時候,嘉勉最不屑同學們愛吃龍虎鬥,她覺得口味很怪。

  沒想到若干年後,她跟司徒懊悔,她竟然錯過了這麼多年。

  嘉勉從前接受不了螺螄粉的。她在x城的時候,和同學一起吃了回,根本難以下嚥的地步。

  這幾天在家靜養,一應採買不是外賣,就是周軫差人送家裡。

  下午間,方姨問她,吃什麼下午茶?馮德音關照的,要方姨一天照料嘉勉五頓,不準落一頓。

  那些湯湯水水,嘉勉已經喝得不想喝了。

  正巧司徒給她送了一箱子吃食過來,其中就有一包螺螄粉。

  待到周軫回來的時候,已經過去四五個小時了。某人甫進門,就五官皺成一團紙,脫鞋的空檔,打了好幾個噴嚏,問方姨這是打翻了什麼臭雞蛋簍?還是廚餘垃圾處理器壞了,把前半個月的垃圾全慪回來了?

  不然,家裡怎麼這個味?

  方姨比二子更委屈。還說呢,下午嘉勉偏要煮那個什麼粉,噢喲,那個味呀,臭得咧。

  三間屋都放不下。

  廚房裡裡外外擦了好幾發了,還有。方姨嘮叨了很久,某人聽後只淡淡問了句,所以,她吃了嘛?嘉嘉。

  方姨即刻住了嘴。因為聽到二子嘴裡的嘉嘉,就知道他此刻心情好得很。雖說老一派是好心規勸,養胎養胎,你得吃有營養的呀,成天貪嘴這些沒營養的物什,不得用償的。

  吃了。方姨交代。

  吃了就好。周軫是眼睜睜看著嘉勉吐了快二十來天才勉強安生下來的,所以他的“政策”就是放養,能吃就行。

  一關照馮德音,嘉嘉在家養胎,你沒事還是不要過來,有情況我們會通知桐城。免得她還要打起精神來應付你和你的那些朋友。馮德音等這一天等得脖子都長了,老想在太太圈裡炫耀些什麼,時不時還帶著人來看嘉勉,一坐就是一下午。

  二囑咐方姨,嘉嘉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吃那些所謂營養的,生生全吐掉,也是白瞎。

  等他上樓,嘉勉在看安野光雅的《旅之繪》。時下仲秋未到,房裡沒開冷氣,開了臺無葉風扇,風靜悄悄地送,她人在睡塌上安靜閱讀。

  朝陽的落地窗有一扇洞開著,偶爾灌入的南風全是金桂的香氣。

  周軫挨她邊上坐下,手去撤她手裡的書,告訴她,我回來了。

  臨時一個短差,當天去當天回。嘉勉便問他,怎麼樣,談判的順利嘛?

  某人卷書敲她腦門,輕悄悄地,人家老公回家,老婆第一句起碼問一句吃了嘛?你總是公務向前。

  我這是找了個合作伙伴還是老婆啊?

  嘉勉從善如流:那麼,你吃了嘛?

  周軫一身酒氣就知道他不可能空腹而歸。可是他睜眼說瞎話,沒。還沒吃,但是一進門,算是把明年的胃口都倒盡了,一股臭雞蛋的味道!某人蹙眉地嫌棄道。

  嘉勉笑,輕聲告訴他,還蠻好吃的。方姨跟你告狀了?

  周軫一手撐在她裡側,人隔空地壓在她眉眼之上。酒氣驅使,亮月之下的晚風有一陣很驟烈,捎進來,把風扇過來的風都逼退了。

  他氣息過來,言語稍後,她告她的,你吃你的。

  我自己的老婆、孩子想吃點什麼,還需要看別人眼色嘛?

  倒也不是眼色啦。嘉勉自省,說方姨也是為她好。說著,想起晚上的牛奶還沒喝,她指使某人,你給我下去拿,不然方姨又要送上來了。

  她是打岔他,醫生關照過的,前三個月不可以。

  他們彼此都需要冷靜。

  結果,某人的吻落到唇際之上了,促狹收回了:算了,我不喜歡吃螺螄粉。

  嘉勉狠錘他,我刷過牙了!

  *

  眼下,嘉勉看完一個自媒體在恆元總部打卡的美食,她跟周軫說:我要是想去吃試試那些夜宵到底有多好吃,會不會很離譜?

  某人脫外裳的動作一滯:多少有點。

  然而,一個小時後,周總帶他太太出現在了恆元總部的夜食堂裡。

  周總美其言,忙到現在,有點餓了。正巧她來陪我加班的。

  鬼才信。

  集團上上下下都知道周太太是在會展中心工作的,也有人看見過這位冰美人工作時的樣子,利落冷靜。

  傳言周總的婚姻就是利益結盟。且女方很會拿捏人,不然,這大半夜來公司幹什麼,保不齊就是來查崗的。

  波詭雲譎的陰謀論之下,嘉勉坐在窗邊吃一盒蒜香花甲和冒鴨血,她就問,你的員工大半夜吃這些五花八門的夜宵,還有心思肝研究嘛?

  周總給太太剝桔子,催她,快吃,吃完回家。

  —

  幾年後,同樣的劇情又上演了。只是不是周太太,是周總的那對叫人腦殼疼的龍鳳胎。

  某日,周太太出差去了。

  周總把他的一雙兒女帶進公司,中午秘書帶兩個孩子來食堂吃飯。

  周殊鑰看到食堂裡有她喜歡吃的肯德基,偏要去吃肯德基。

  哥哥不肯,他要吃飯,地地道道的中國料理。

  兄妹倆一言不合就掐架。令令拖著達達,好哥哥,就吃一次,你陪我吃,媽媽才會同意的。

  秘書沒轍,打電話給周總。

  那頭髮話:就讓他們一個去吃肯德基,一個去吃中餐。

  09.菊月

  懷孕後,嘉勉對母親的角色領悟得更透徹了些。

  那天她難得應楊太太的邀約,出來喝下午茶。楊晚也從上海回來,陪母親過週末。

  楊晚得知嘉勉懷著對雙胞胎,可是快四個月了,還沒怎麼顯懷。後面看,身段同小姑娘似的,一點變化沒有。

  楊太太和她的幾個老姊妹打起保票來,不是兩個小子就沒準是對龍鳳呈祥。

  楊晚驚嘖,打趣母親,合著你們的眼睛比B超還厲害的呀?

  過來人的生意經罷了。嘉勉並不曾多上心,她也不想提前知道性別,就像周軫說的,是對盲盒,不到最後一秒不急著拆。

  楊晚笑得咯咯地,說是的了,是周老二說的出的話了。

  因著嘉勉在的緣故,楊晚難免被母親唸叨半晌。無奈,正主油鹽不進。楊晚並不熱衷生孩子,她還沒想好,沒想好的事,誰也不能強勉她。

  沒準,她就做個丁克了。

  哪怕對著快要做母親的嘉勉,楊晚也不怕她不開心,說並不是每個人都適合做母親的。

  嘉勉頷首,就連自己也是趕鴨子上架。起先一頭熱血答應周軫生孩子,哪曉得來的這麼快!

  楊晚揶揄,那是周老二百步穿楊。

  嘉勉面子薄,暫且把楊晚的打趣放在一邊,告訴她,自己當真有做母親的心是第一次在胎心監測裡聽到他們的心跳。

  那麼快那麼響烈。

  儼然你一手握一顆炙熱滾燙的小心臟。

  前段時間,嘉勉又收到來自x城的一個物流包裹。是個上了年限的首飾盒子,裡面攢了幾件舊首飾。

  是季漁的。

  簽收後,嘉勉同那邊簡短通了個電話,季漁這向身體還算穩妥。得知嘉勉懷孕了,把身邊幾件體己的首飾寄了過來。說從前嘉勉結婚,她沒醒悟過來。

  如今嘉勉也快要做母親了,季漁是當真為她開心,也希望她能過得安好。

  幾件體己首飾並不值什麼錢,全是當初你爸爸買給我的。還有個孩兒過周戴的赤足金小圓鐲子,是嘉勉當年戴過的。

  季漁的意思,要嘉勉拿去洗一洗,給她孩子帶。傳下去。

  周軫那天回來的時,嘉勉沒有開燈,一個人浴在黑暗裡,手裡就是那個首飾盒子。

  他來到她身邊。嘉勉很平靜地偎依到周軫懷裡:我在想,我媽當年失去第一個孩子是多大的打擊和創傷。

  話音沒落,孤獨半晌的冷靜瞬間瓦解得徹徹底底。

  周軫不肯她哭。這些天,他甚至不肯她看任何情緒波動的影視劇。

  他生怕她在妊娠期間有任何情緒病。可是眼下這一頓眼淚,好像是怎麼也哄不住。

  索性由她哭。

  時下九月,微涼的氣候。然後房裡還支著幔帳,倒不是有蚊蟲,而是前段時間嘉勉睡眠一直很淺,一點光亮她就常常半夜醒著。周軫乾脆在床的四周加了一層幔帳。

  眼下,他抱嘉勉撥簾而入。

  才抱她到床上,倪嘉勉不哭了。

  某人:嗯?

  她是被他徑直的動作嚇到了。

  雖說胎坐穩了,雖說有123、789不可以,中間那三個月可以適度適量過一些夫妻生活。

  但嘉勉還是謹慎萬全的性子。她不肯周軫胡來,哪怕不動真章。

  所以這幾天她是碰到床墊,就雷達般的警覺。因為某人賊心不死,他想著法地撩的人一身汗一身火……

  更是大放厥詞:我想我的孩子提前見見爸爸。

  嘉勉:滾!

  眼下,他急急抱嘉勉到床上,在驚弓之鳥看來就是“急/色”。

  周某人學她的呸人,沒良心,我多心疼你,你全記到狗肚子裡去了。

  於是,嘉勉也不能免俗地問一下毫無意義的問題。周軫,你愛我嗎?

  回答她的是沉默,是注目,是悄然降臨的吻。

  感受到了嘛?

  他拖她的手來捫他的心跳。

  因為嘉勉說,是聽到孩子的心跳聲才下定決心認真做一個合格溫和耐心的母親;

  她會好好愛自己的孩子。

  周軫說,我要和孩子一樣的待遇。你聽著我的心跳,就該明白,我一直在你身邊……

  *

  次日,一大早馮德音就過來了。

  因為夜裡嘉勉發燒了。

  其實沒什麼大礙,吃得下睡得著,溫度也不是特別高。家庭醫生建議先物理降溫,多喝熱水,早晚可以適量出去慢走兩圈。

  不是病毒感染,只是有點著涼傷風了。

  那麼問題來了,馮德音如今是針掉地上的動靜都要過來問一趟,好端端的怎麼著涼了啊!

  她做婆婆的不好直面苛責嘉勉,只能拐彎抹角地訓斥方姨,說你要看著她呀,不能貪涼的呀,秋天本來就容易招病,這帶著身子的人更要注意。

  早上有例會也不著急出門的某人,原本就有點懊悔,聽不得多餘一句嘚啵嘚,“行了,不關方姨的事,是我。”

  是你?是你什麼?

  等到馮德音反應過來,拿手裡的愛馬仕摜親兒子,原本嘴裡要罵“要死的”,也想著避諱,生生剎住了。

  再嚴陣的口吻不過了:你同我認真點!要當爸爸的人了,誰還和你沒臉沒皮的呀。你不曉得孕婦不能吃藥的呀,懷孕你當容易的。

  ……

  一通難唸的經,念得某人毫無脾氣。難得同馮德音低頭:行了,我知道了。

  馮德音才不信,說你這個強頭什麼脾性我還不曉得,知道了,知道了。

  你是知道了,但是下次還敢!哼!混賬東西。

  10.露月

  十月天,夜稍濃些,外面的一切都染著風露白。

  叔叔嬸嬸這裡,嘉勉依舊定期來家裡吃飯問候。衣食住行上也是熨帖瑣碎的想著他們。沈美賢的那些手帕交議論起來,有客觀的也有不客觀的,但大體都說這個侄女還算懂事,乃至比嘉勵這個嫡親的女兒還要孝順幾分。

  是日晚宴結束後,幾個男士一時興起玩起了撲克,他們口中的“八十分”。

  嘉勉看周軫玩過好幾次,愣是沒看懂。一時也就沒了相牌的樂趣。

  嬸嬸在臥房裡織毛衣,給嘉勉肚子裡的小人兒織的。嘉勉勸過幾次,別為這個費眼睛了。

  嬸嬸執意,說要多她也沒有,年紀大了,手生了。就一個人兒織一套,線衣軟和也保暖,月孩兒是二月裡,還是有點冷的。

  這是她做外婆的心意。

  嘉勉最不會這些,從前上學的時候,班上的女生還有織圍巾送對象的呢。她是看不會也學不會。

  嘉勵性子更是粗。看著媽媽弄這些,學了兩個針頭,全被沈美賢拆掉了,要她別搗亂。

  說她們這姊妹倆啊,一對棒槌。

  娘仨在房裡話私房的時候,沈美賢冷不丁提起陸明鏡,朝嘉勉說的,軻哥哥的母親前些日子動了個大手術,才六十五的人,醫生說好全的幾率不大。哎,人上了年紀都怕三災五難的。

  而這些災難裡,老人最怕一個癱字。

  沈美賢與陸明鏡到底是表姊妹。憐憫加唏噓。跟嘉勉說這些,也不是道德綁架,是想嘉勉勸勸周軫。到底兄弟倆,不當對方母親是母親,也得面子上過得去。

  權當人情世故去應付一下。

  回去的路上,嘉勉問起這件事,顯然周軫是知情的。可是他沒有去看望,也沒有遣人去。

  桐城那頭,周叔元也只是差人送去了問候品。

  這個話頭到這裡戛然而止。

  晚上嘉勉在妝鏡前護膚的時候,某人守在她邊上替她扭那些瓶瓶罐罐,再一個個替她合起來。

  等一系列流程走完了,周軫在鏡子裡瞥嘉勉,說她自打懷孕後,性子變軟了許多,什麼事都想著化了。

  大化小,小化無。

  嘉勉的手霜塗多了,往他手心裡揩。至於他的話,偏頗之處,她得正名自己。

  於私,她是個最怕累社交的人。可是,為了周軫,許多場合許多來往,她是真的強濟精神去的。

  於公,她很明白太太外交對於丈夫事業的助力。

  軻哥哥母親這樁事,往私裡說,她也不贊同周軫去。畢竟小時候,陸姨並不喜歡周軫,軻哥哥結婚那次,周軫去陸姨那裡,受了多少軟苦,唯有嘉勉最最領會且感同身受。

  但是,往公里說,嘉勉希望周軫去。

  某人面上不顯,等著她的下文。

  嘉勉的下文不是孝義不是道義,而是:我心目中的周軫,一直比軻哥哥更仁義點。

  是仁義。

  她一直很區分得開,周軫與軻哥哥的界限。

  再者,兄弟倆博弈,在外人眼裡,在他們父親眼裡,嘉勉都希望周軫是那個制定規則的人。

  遊戲裡真正的勝者,不是勝方,是能夠制定規則的人。

  我陪你去。軻哥哥接受我們這份心意,我們就當破冰;不接受,週二在外界、在周叔元眼裡,也是盡善盡美盡仁的一方。

  是嘛?某人促狹地笑,他來刮她的鼻子,說她如今做人思想工作的本事漸長。越來越有她叔叔的派頭了。

  難得話全說在點子上,要麼踩著你的樂子上,要麼掐在你的命門上。

  那你去不去?

  去。為你說的仁義,還有制定規則。

  *

  十五年後,周軫和嘉勉再次踏進這棟枕水小樓,恍如隔世。

  陸明鏡安靜地坐在輪椅上,由護工伺候著。雖說久不見周軫,倒也識得他,不知是打趣還是由衷,說周軫的模樣像極了當年同樣年紀的周叔元。

  至於嘉勉,她全沒印象了。但是聽美賢提過,和大家一樣,怎麼也沒想到,當年最最不起眼的一個小姑娘最後和周家老二一塊了。

  周軫難得的平和,應對病人的覺悟,說也許得濟於當年陸姨您選中嘉勉的緣故。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是啊,誰又能想到,你們一對儐相成了,而他們卻散了。他們是指周軻的婚事。

  時間最公平,也最能模稜人心。陸明鏡嘆言,假的終歸真不了。

  真品也淪不為贗。

  彼時,他們皆是局中人。唯獨嘉勉,她跳出來說幾句客觀話,陸姨,周軫當年是真心想給軻哥哥做伴郎的。他是個最不怕他父親打的人,當年不是他真心想來,誰也綁不來的。

  今朝過來也是。

  有人的腳步正好踏在這番話的熱氣上,進門了。

  主歸客要散的節奏。

  周軫懶懶從椅上起來,說還有事情要忙,也不打擾陸姨休息,您多多將養。

  直到出門來,太陽正值當中。周軫一面攙扶嘉勉下臺階,一面回首往事,指指東面門樓,問她還記得嘛,那裡他糊了她一嘴漿糊。

  惡作劇的源頭還是希望嘉勉不要亂傳言出去他大哥的事。

  從一開始,周軫就知道一家人的意義,可惜這些年,他始終未曾得到過。

  嘉勉說怎麼會不記得,她說那時她真的氣壞了,也恨透了周軫。怎麼會有他這麼號人的!

  夫妻倆相視一笑。再慢步往外走的時候,身後有人喊他們,周軻迎面走過來,不曾看老二,目光全在嘉勉身上,留客吃飯的酬酢之道,也是對著嘉勉說的。

  嘉勉替周軫擋拆,說當真回去還有事情,下次吧,軻哥哥。

  周軻坦言,這些年,也只有嘉嘉喊他軻哥哥,他不覺得怪異。

  再問候起嘉勉的月份,打趣她,你這個周太太當得真的沒話說了,懷身大肚的,還替老二綢繆著。

  兄弟倆僵化了這些年,不是一日之功就能解得開的。

  嘉勉看得出也聽得出,軻哥哥多少有點受用的,不然不必急急趕過來,更不必追出來留他們吃飯。

  周軻印象裡,小時候的嘉嘉固執又靦腆,如今卻能張口就來的俏皮話:他當年沒有屈服你們的父親,眼下,更不會屈服我。

  話音末頭,嘉勉頭一次改口,喊了聲大哥。客套與誠意五五開。

  給足了他們兄弟倆彼此的顏面與餘地。

  良久,周軻背手目送他們出門,下臺階時,囑咐弟妹,彈格路,當心些。

  11.辜月

  司徒好奇,某日問嘉勉,周竹馬會不會給你清空購物車?

  不會。嘉勉的答案很篤定。

  周軫是壓根不管嘉勉買什麼,也沒時間管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只是看嘉勉買了退、退了再買,嫌她折騰。

  雙十一之後有雙十二。

  某人說,可把你們忙壞了。玄關門口擱快遞的地方,都快堆到天花板了。

  說歸說,兒童房裡一應採買的嬰兒床、玩具、滑梯安置裝配都是周軫一個一個螺絲卯上去的。

  他不需要工人上手,嘉勉檢查,哪怕返工,某人也毫無怨言。

  倒也不是為人父的自覺。是不放心別人,周軫說,這和眼見高樓起一個道理,不是他一步步搭起來的,大樓也好小樓也罷,他總是不放心。他不容許他的孩子在任何高處有任何閃失。

  嘉勉六個月的時候胎動得厲害,周軫是無論陪著產檢還是居家耳聽手碰的,都愈發得焦急起來。

  孕婦很多社交活動都受限。比如看電影。

  冬月中旬,周軻那裡派人送給老二兩張電影首映禮的內場券。

  周軫一向對娛樂圈的浮浮沉沉沒興趣,正打算擱置這份邀請時,老大給他打電話,說你老婆最歡喜的男演員。我這也算投桃報李了罷。

  老二隔空送白眼,我老婆喜歡哪個明星,你又曉得了?

  還有,她不能進那種影廳。視聽音響對嬰兒不好。

  周軻哪裡知道這些。得,算是白應付了。

  嘉勉知道後,把內場券轉送給了司徒,要司徒和新認識的男友去看,看完回頭講給我聽呢。

  周軫見狀,問你喜歡這個男演員我都不知道,老大怎麼知道的?

  也許大概可能是看了嘉勉的微博。

  晚上,周某人連夜刷完了倪嘉勉的微博。一句話點評觀感:流水賬。

  嘉勉:誰發微博還連續劇啊。

  反正某人很不爽,再詆譭周軻,未免也太別有用心了些。

  嘉勉倒沒什麼,提醒他,這和你攻克客戶一個道理,想要和你聯絡,自然是投其所好。

  哦?所以你的所好,是這個男演員?

  自己不能去,也要閨蜜替著去,追星呢!

  好吧,這裡裡外外、拐彎抹角的兩重醋呢。嘉勉懶得和他辯,說她一個孕婦,冤不冤,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

  就在她以為這事翻篇了,沒幾日,周軫回來的時候,拋給她一個u盤。

  嘉勉不解,這是什麼?

  某人:你的男人。

  電影資方有周家,確切是周軻的投資。但老二跟他開口的要求,多少有點離譜,請你來觀影,好傢伙你直接要資源了。

  這好比給你一個雞蛋的,你直接抱著了老母雞。

  老二才不聽他這些生意經。只說能不能罷?

  你反正是請我們看,在哪裡看有那麼重要?還是你覺得我們夫妻倆會壞了你們資方的保密協議?

  所以事從權宜。周軻乾脆拉資本下場,要老二投點呢,你投入了,就是資方了,甲方說什麼都是對的。

  好呀。先看你這部投入值不值得。

  於是,周軻又被老二繞回來了。得,你難得開口一回,我也不怕你跑了。我給你一次做二十四孝丈夫的機會。

  就這樣,嘉勉莫名其妙地在家中看完了一部新熱映的電影。

  有些情緒註定是熱鬧的,或者註定要趕赴熱鬧。這也是電影院的意義,喜悅會放大,悲傷也會被人滿淹沒。

  電影最後的結局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有人替她爭取到了一次不落後的機會。

  電影尾聲,嘉勉在悄然的白光裡問某人,她可不可以喝可樂?

  這個階段她已經在控糖了。但是今天模擬的電影院模式,所以,她想喝點碳酸飲料。

  就一口也行。

  於是二人趁著夜色出門去便利店買可樂。

  貨架前,有人很有契約精神,說一口就一口。

  拉開的易拉罐,抿了一口上交了。

  周軫故意逗她,在她面前大口大口地喝著。若干年前,喜宴上,他擎著酒杯去她們那桌敬酒,倪嘉勉捧著個半空的雪碧瓶子給他倒飲料,滿滿當當一杯。周軫但凡手一偏,就潑出來了。

  他問她,你當時在想什麼?

  嘉勉反問他。

  周軫擎著酒杯過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倪嘉勉。因為偌大一屋子人,屬他倆最最格格不入。

  十二歲的嘉勉最信奉原則的時候。她只知道未成年不能飲酒,可是周軫被東一桌上的人逼著碰了酒精,竟沒一個人站出來維護也好解圍也罷。

  她做不了那個出頭人。只能多倒點飲料給他,越多越好,滿滿一杯,期盼沖淡些酒氣。

  便利店裡,某人聞言手裡捏得易拉罐嘎嘣作響。

  他說什麼從不忌諱在什麼場合的:嘉嘉,你快點放他們出來罷。

  孩子果然是來討債的。他們的存在,霸佔著我的幸福。

  嘉嘉,我好難受……

  12.臘月

  周家這對盲盒真正拆開那天,還鬧了個火急火燎。

  預產期是3月頭上,屆時是陰曆二月。周軫外出公幹,說好的在二月二之前一定趕回來。

  結果,嘉勉正月最後一天,羊水破了,急急提前了一週不止。

  等周軫連夜趕回來,一切如寂寂人定的時下一樣,落定了。

  這成了周軫的一樁遺憾。沒有陪著嘉勉生產,沒有第一眼第一手抱自己的孩子。

  方姨的老禮裡,有個“踏生”的說法。就是孩子出生,第一腳踏過來抱孩子的人,將來孩子性情會和他很像。

  無疑,一般情況下,都該是父親第一腳過來,抱這第一手。

  周軫事後追究起來,那麼誰第一個抱的兩個孩子。

  無神論者兼任反矯達人頭一把交椅的倪嘉勭潑周老二的冷水:自然是給你老婆剖宮的主刀醫生呀。

  周老二氣得差點背過氣去。

  方姨那頭自然揀好聽的說,是周先生。

  確實是周叔元抱的第一手。馮德音什麼人呀,得知是對龍鳳胎,開心壞了,哄著老周抱孫子,她再曉得不過了,周叔元等這第三代想瘋了,饒是他不承認。

  問題是,周先生只抱了男孫,沒有抱女孫。

  周軫聽明白後,面上立即掛相了。

  馮德音再過來的時候,老二笨拙地抱著女兒,偏一副盛氣凌人地審問嘴臉:抱這個不抱那個是幾個意思?

  親媽錘他,你還不知道你爸,那麼個要面子的人,他當著月子中心的人,能喜笑顏開的個個抱到?

  有人才不聽,那麼只抱男孫還是我錯怪你們了?

  馮德音市儈地承認,對,就是要你爸親手掂一掂他們周家第三代的重量。

  爭強好勝的某人輪到自己的兒子,倒沒多少企圖心傳承下去了,說拉倒吧,我也沒那福氣找幾個老婆,將來有多少全是他們兄妹倆平賬,掂個狗屁重量。

  他再知會母親,嘉嘉那裡,還沒恢復元氣,你們這些話,一個線頭都別過給她。

  今天我就把話撂在這,我周軫的孩子,無論男女,給我把一碗水端平了。端不平,我給你們誰翻掉,別怪我沒提前打招呼。

  洗三那天,兩個孩子的姓名正式開始錄入戶籍。所謂學名是嘉勉起的,殊遇,殊鑰,當初就是擬的比較中性,男女通用。.oγg

  周軫取了對小名:達達,令令。

  酸的月子中心的小護士個個檸檬精上身。

  周軫每天早晚陪嘉勉吃月子餐,晚上也歇在月子中心。飯後陪著她散步的時候,自幼看慣各種雜書的倪嘉勉有意和周軫商量殊遇的小名,改個罷?

  為什麼?

  達達,嗚嗚嗚,就……倪嘉勉委婉,說這個名字保不齊今後會鬧葷笑話。

  因為……潘金蓮和西門慶那啥……就喊他……達達……

  救命!!!周軫氣得要捏死倪嘉勉,說她這個女流氓,看不出來嘛!

  嘉勉正名,我是不允許我兒子的名字有任何歧義嘛。好端端的,你又要取個小名。要麼就殊鑰取個小名,殊遇不必了。

  不行,達令缺一個還叫達令嘛!某人堅決不肯提案被否。

  還聲稱,達令是你,你是達令。

  倪嘉勉,你個笨蛋。某人罵罵咧咧。

  嘉勉警告他:誰遺憾沒陪我生產,誰答應我溫柔陪伴的,誰答應除了餵奶,任何事情都悉聽差遣的。

  某人收起一張垮臉,重新做她的人形手杖,攙她繼續往前走。總之,其餘都可以商量,小名不可以改,達達,令令。

  *

  臘月天裡,中國人一歲的到頭。

  周殊鑰同學因為在幼兒園裡過了同學的手足口病,好了後就沒去上學。賴學精碰上個昏庸的爹,嘉勉說,一對不識數。

  達達因為在學校裡表現優異,媽媽免去了他寒假一切興趣課。

  而周殊鑰這個時候,還在上網課,美術課。

  上節課的留作主題是寵物。

  周殊鑰同學畫了只大白鵝。老師有點費解,就……令令同學,你的寵物是隻鵝?

  嗯。半個月吧。周令令說,半個月前,乾媽的媽媽送給我們家一隻大白鵝,它在我們家後院裡過得可開心了,我和哥哥每天喂東西給它吃。

  結果,我們鄰居是個藝術家。他是樂團的首席,爸爸說首席是不需要吃飯的。他跟物業管家舉報了我們家偷養了只鵝。

  於是,那隻鵝就被殺了。

  周殊鑰講著講著,就哭起來了,抬手擦眼淚的那隻腕上套了只小金鐲子,小孩子戴這樣的金鐲子可愛又嬌氣。她跟老師說,已經在鍋裡了。我反正不會吃的。

  我以後都不會吃鵝的。

  年輕老師也跟著嗚嗚起來。

  只是,令令,為什麼大鵝的腳掌是綠色的呀。

  因為我的馬克筆正巧橘紅沒有了。

  達達只肯借我正紅色,他說大鵝的腳掌塗紅色,紅掌撥清波,意境更美。

  我親眼看見過,大鵝的腳掌明明是橘紅色。根本不是正紅色。

  為了和哥哥賭氣,她塗成了綠色。

  老師:好吧。

  一節課三十分鐘,老師聽周令令的故事就花去了十分鐘,師生倆嗚嗚哭了五分鐘,沒一會兒,就下課啦。

  *

  臘月二十七這天,是媽媽的生日。

  達達送的禮物是某拼圖品牌出的卡套系列,他拼了個小丸子,卡套是媽媽通勤門禁卡的尺寸,正好系在她通勤包上。

  日日跟著她。

  令令和達達打賭,媽媽一定更喜歡我的。她的是顆鑽石糖。鑽石模樣的戒指糖。

  因為媽媽有很多鑽石戒指,全是爸爸送的。

  很明顯,媽媽最喜歡的明明是鑽石戒指。

  跟他們比起來,爸爸就顯得有錢多了。帶著一家人出去吃飯,菜單全是媽媽做主的,因為媽媽今天生日。

  周令令扒著指頭問爸爸,我們還有多久過生日?

  生日蛋糕環節,媽媽總是把她的三次許願機會讓給達達令令和爸爸。

  達達許願了,但臭屁地保密;

  令令的願望是:她的生日快點來。

  達達鄙視她:你浪費了一次機會。

  最後輪到爸爸。爸爸說小孩子才許願,爸爸只有計劃。

  那麼你的計劃是什麼?達令一齊問。

  爸爸唔一聲,少兒不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