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的表哥 作品

第535章 自強



                梨園,落雪滿枝似梨花。

    寒冷的天氣裡,戲臺上的江採萍與範女穿著有些單薄的戲袍,舞動著長袖,正在唱李隆基寫的新曲。

    一場變亂改變了他們的人生,幽居深宮,唯有曲藝還在安慰他們心中的失落。

    李隆基手捧著一杯暖酒,眼神落寞,心中的悲哀卻唯有借詩歌戲曲來抒發。喜歡這些喜歡了一輩子,到如今才是他創作的高峰。

    他漸漸意識到,自己此前的詩歌是無病呻吟的平庸之作。

    高力士坐陪在一旁,見有竇文揚往這邊來了,起身過去問了幾句,回來後臉色略有些不快,向李隆基道:“太上皇,聖人來向你請安了。”

    李隆基並不想看見李琮那張醜臉,但也是希望李琮能常常向他請安。否則宮中那些勢力眼就會認為太上皇不受重視,進而剋扣他的吃穿用度。

    他也看出了高力士的不快,以高力士的城府,只要想不露聲色,誰都看不出來,此時顯然是對竇文揚十分不滿了。

    主僕二人都不太高興,但無可奈何,唯有打起精神去應對。

    見了禮,氣氛有些尷尬。

    自從李琮下旨改載為年,重定正朔。就已是否定了李隆基的功績,自詡功勞有過之而無不及。

    可在李隆基眼裡,這個兒子不過是個被外臣挾持的無能廢物。

    相看兩厭,無言以對。

    末了還是竇文揚先開口道:“太上皇,如今左藏庫空虛,該讓各州縣進貢寶物,以供宮中花銷。只是各郡長官不服聖人中旨,還得是太上皇吩咐才管用。”

    李隆基擺擺手,意興闌珊道:“朕還能吩咐得動誰來?”

    這就是推辭了,李琮繼位至今還不到兩年,李隆基必然對天下各郡縣還有著極大的影響力。

    竇文揚便道:“太上皇在蜀郡時,曾派了許多皇子重臣往各道……”

    “你一個奴婢,也配與太上皇交談嗎?!”

    高力士突然開口喝叱了竇文揚一句。

    竇文揚臉色頓時難看了起來,眼中光芒陰晴不定,最後道:“奴婢是替聖人相詢。”

    “聖人有話要問自會開口,父子之間,還需你這閹奴幫腔嗎?!”

    竇文揚大怒。

    他如今才是監內侍省,實權更不知比高力士大了多少,如何能讓高力士這般羞辱。

    “高翁就不曾為太上皇傳過話嗎?若如此,往後高翁開口,誰知是否太上皇之意!”

    李琮連忙打圓場,令竇文揚住口,向高力士道:“你們都下去,我與父皇談。”

    以往,高力士得勢時他喚作“阿翁”,如今自然不會再如此相稱,不過是一個奴婢。

    待兩個奴婢退下去,李琮看了李隆基一眼,卻還是不開口。

    李隆基就是看不慣他無能的樣子,反而先開了口,道:“朕近來回憶往事,甚是後悔,當初不該殺李瑛啊。”

    李琮覺得這話是在譏他遠不如李瑛,心中不快。

    只聽李隆基繼續道:“如今平反了李瑛,他在天之靈終於原諒朕了,前幾日給朕託夢,他還有一縷冤魂無處可歸,需有子嗣到陵寢守孝三年,誠心向上蒼禱告。”

    李瑛的子嗣都過繼給了李琮,養育之恩不可斷絕,那如今就唯有雍王一人可以守孝了。

    這是李隆基一到長安就認下薛白身份的目的,確認了皇孫的身份,他有太多辦法可以限制薛白。

    可惜,他的大兒子是個蠢的,不懂得讓權於他。把持著僅剩的一點權力,交給了一個宦官。

    直到此時,李琮有求於他了,他才肯吐露出他的辦法。

    此前若這般說,薛白會以史思明叛亂為藉口拒絕,如今叛亂已平,天下安寧,正是一個契機。

    李琮聞言,先是十分認同這是個好辦法。下一個念頭卻是覺得李隆基還是手段高超,不免有了忌憚之意,臉上卻不顯,而是道:“父皇妙計。”

    李隆基理所當然地點點頭,道:“你不可放那豎子久在范陽,尾大不掉。”

    “父皇如何知他在范陽?”

    “若非如此,竇文揚能如此跋扈嗎?”

    這話說的是竇文揚,卻有嘲諷李琮是趁著薛白不在才敢改正朔,深有鄙夷之意。

    李琮也就有話直說,道:“父皇既知他不在我才好掌控朝局,又豈可太早讓他回京?”

    “哼,他根基淺薄,一旦沒了戰事,人心自然在你。”

    李琮聽不進這些,認為李隆基說這些,無非是因為被薛白搶了楊玉環,故而惱羞成怒。而竇文揚給自己指明的道路十分正確,眼下缺的只是籠絡人心的錢財。

    他遂再請李隆基下旨,讓各郡縣恢復進貢,再現當年“三郎得寶”的盛況。

    其實此事,李隆基是非常願意做的,讓他吩咐地方官員,能讓他參與國政,重掌一部分權力。方才高力士故意喝叱竇文揚,就是避免李琮警覺。

    於是,他勉為其難地答應下來,還無奈地嘆息了一聲。

    李琮大喜,心中憧憬著待有了錢財開道,萬事大吉。

    以前,李隆基揮霍錢財、重賞官員的行為其實在他心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雖不自知,內心卻以為權謀最厲害的手段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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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竇文揚幾次與李琮說要收買人心而從內帑拿錢,之後又收受官員行賄,給他們安插官職,使得朝堂上越來越多才行不佳的官員向聖人表忠。

    可謂是一舉兩得,一件事收兩份錢。

    他自幼貧賤,對錢財有種貪婪的渴慕。從小到大印象最深的就是權貴們互相攀比、爭相鬥富的場面。

    那確實是天寶年間長安城的一大盛景,楊玉瑤只要見到有人的宅邸比她的奢華,便要把自家宅子拆了重建,可長安豪宅數不勝數,又豈會讓她奪魁?別的不說,王鉷的自雨亭工藝之巧,造價之高就是一絕。

    竇文揚如今也終於可以參與到這種奢豪的行為當中。

    錢他雖然不缺,卻也永遠不會滿足。

    此外,世間許多事並不是有錢就足夠的。

    這日竇文揚在宮中受了高力士的氣,回到家中,卻見他的兒子竇餘正在委屈巴巴地蹲在大堂的門檻上哭,鼻涕眼淚一大把。

    竇餘自然不是他親生的,乃是他的侄子,今年才七歲,長得白白胖胖、圓圓滾滾,甚是可愛。竇文揚早就羨慕兄長有這樣一個兒子,得勢之後就過繼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