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4章 騙子(第2頁)
他知道,李彥允之所以夢到崔圓來日必貴,根本就不是因為那個夢,而是因為崔圓出身清河崔氏青州房,家世極為顯赫,乃高宗皇帝的禁婚詔中明令禁止互相通婚的“七姓十家”之一,而這禁婚詔非但沒有削弱崔家的影響力,反而抬高了其身份。而楊國忠之所以厚待崔圓,也是因為看中崔家的門第高貴。
說著話,又有小吏過來,稱崔圓請盧杞入內。
“這便去。”
盧杞撐著膝蓋站起來,衙署外一瞥,卻是愣了一下。
他看到人群中有一名老者往衙署看了一眼,之後便走掉了。
“盧郎君,怎麼了?”
“沒事,一時眼花了吧。”盧杞揉了揉眼,繼續去見崔圓。
須臾,他卻停下腳步。
“等我一會。”
說著,他大步趕出衙署,環顧四望,尋找著方才看到的那道身影。
崔圓剛剛見過了高適,兩人談得不歡而散。
之後,他原本打算見盧杞的,但不知為何,盧杞沒有馬上過來,崔圓也不著急,揉著眉頭,思忖著眼下的時局。
他是楊國忠的人,叛軍攻破潼關之後,他便得到了楊國忠的消息,知道聖人有可能會到蜀郡避難。故而提前整備兵馬,營造行宮,積極安排了迎駕事宜,並親自到漢中等候聖駕。
聖駕沒來,來的卻是眼花繚亂的消息,簡單來說,他現在有兩個選擇。一是相信靈武遞來的旨意,聖人已經駕崩了,從此尊奉新帝;二是相信長安的公文,出兵關中勤王,這也是方才高適極力勸說他去做的事。
高適說了很多,戰略如何、社稷如何,說劍南兵馬至關中解了長安之圍天下形勢會有如何好轉。但,高適卻忘了說,他崔圓會如何。
首先擺在眼前的一個問題是,高適與薛白關係親近,顯然是慶王一系,守住了長安,前程不需贅言。可作為官長的崔圓,反而與慶王一系並不相熟。
個人私利倒也罷了,崔圓不在乎。擺在眼前,更重要的事是,劍南這一點兵馬冒然進入關中,應對得了十餘萬驍勇的范陽鐵騎嗎?顯然不可能的,衝動行事,只會禍國殃民。
眼下唯一能與范陽驍騎抗衡的,只有安西、河朔的邊軍。
另外,李亨的旨意也送到了,對崔圓頗有讚譽之詞。崔圓確實也寫了奉表,承認這位新帝。當然,這只是表態,更多事目前還說不準。
想到這裡,崔圓又想到了李彥允說過的那個夢,稱他早晚必然要披上紫袍,眼前這站隊的時候就是豪賭的時候。
“節帥,盧杞到了。”
崔圓本以為盧杞不來了,看了眼更漏,發現盧杞晚了半個時辰,心中不悅,面上卻是不顯,道:“我親自去迎。”
他當然不是為了盧杞,而是衝其父盧奕的面子。
“子良,節哀順變。”
甫一見面,崔圓便拍著盧杞的肩,無比悲慟地道:“我都聽說了,賊犯東都,唯盧中丞正身守位,義不出奔,以死全節,何其忠烈?!”
“崔公。”
盧杞抹了兩把哭,作為對他那死掉的阿爺的追悼,之後,匆匆與崔圓小聲道:“我有極要緊之事與你說。”
崔圓原本還打算哭祭盧奕一番,聞言愣了愣,帶著盧杞入內,屏退旁人,問道:“何事?”
盧杞竟還動手動腳,拉著他的衣袖往裡走了幾步,以神神秘秘的口吻,道:“崔公可是往靈武遞了奉表。”
“你這是何意?”
“請崔公速派人去把奉表追回來。”
崔圓當即不悅,沉著臉,道:“為何?”
“聖人尚健在,忠王擅自登基稱帝,與謀逆何異?”
“原來是慶王的說客。”崔圓一拂袖,叱道:“若如此,便不必再談了,恕不遠送。”
“崔公誤會了,我並非慶王派來的。”
“請吧。”
盧杞無奈,死死拽住崔圓的袖子不放,俯身過去,又要耳語。
崔圓沒想到他如此無禮,一邊躲避,一邊喝道:“來人!”
“崔公聽我說,我今日見到聖人了。”
崔圓先是錯愕了一下,之後,看著盧杞,目光逐漸凝固,像在看一個傻子。
“崔公,你不該給忠王奉表,好在,此事還可補救…”
“你被騙了啊。”崔圓嘆道。
盧杞一愣,接著,屋門被“咣”地撞開,兩個守衛進來,徑直押住了他。
“輕些。”崔圓抬了抬手,道:“他並非有意要傷我,是遇到了騙子。”
“我不是…”
“我知道,那些騙子騙術很高明。”崔圓嘆道,“前次,連我也信了,親自到洋州去迎駕,結果大失所望,一怒之下,將那敢假冒聖駕的逆賊給斬首了。”
盧杞錯愕了一下,道:“難怪聖人不信你,你聽我說…”
忽然,有士卒狂奔而來。
“節帥,不好了!”
“何事驚慌?”
“高適、嚴武、田神功等將,擅自召集勤王兵馬,拔營北上了!”
“放肆!”
崔圓大怒,叱道:“他們沒有兵符,豈能調兵?!”
“高適領了聖旨,嚴武拿了李節帥的兵符。”
“什麼?”
崔圓張了張嘴,啞口無言,高適所謂的那聖旨他知道,是長安遞來的,有慶王監國的蓋章與中書門下的印鈐。至於劍南節度使李宓的兵符,想必是嚴武趁這段時日趕去蜀郡拿到的。他被稱為節帥久了,常常忘了自己只是個副節度使。
想這些無用,重要的是,眼下這情形,是否該調兵去攔住高適等人。對方奉旨往關中勤王,一旦攔了,萬一局勢有變又如何?
那邊,盧杞幾番開口欲語,但看著崔圓舉棋不定的樣子,遂又作罷。
有些事若現在告訴崔圓,只怕很難保證不會落入慶王一系耳中。
蜀道難,難於上青天。
從漢中往秦川的棧道絕對不好走。
高適手持一柄長槍,橫著背也不是,豎著背也不是,最後只好摘下來,拿在手裡當柺杖用。
他有時會回頭看上一眼,只見士卒們一個接著一個,隊伍長得看不到盡頭,可其實只有區區五千士卒,糧草帶得也不多,到了關中之後,恐怕不夠一個月嚼用。
這是他們進入陳倉道的第五日,傍晚時分,他們下到一片河谷,遂紮營暫歇。
隊伍的主將是嚴武,他與高適官職相當,軍略上的才幹卻更厲害,高適遂推他為主,自己作為副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