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章 餘燼(第2頁)
若真是薛白弒君,他們死心塌地,之後隨著忠王西向也就罷了。可既知是李亨故意趁亂害了聖人,那如何還能再擁戴忠王?
再加上李琮亦謀逆,如此一來,他們這些忠於陛下之臣就唯有支持榮王李琬了。
陳玄禮面色如鐵,思慮許久,忽開口道:“張小敬。”
“在!”
“你還是不是我的兵?!”
聽聞這話,張小敬不由羞愧。
他心裡也覺得聖人老糊塗了,對聖人有怨氣,所以廣平王、建寧王一呼,他就響應,跑去射殺楊國忠。但,多年禁軍生涯,他對陳玄禮有著天然的敬畏。
“是!”
“任你為龍武軍中郎將,持此牌符,召集兵馬,營救陛下。”
張小敬不由愣住了,心道自己最多隻帶過十二個兵,如何能突然遷為中郎將,又去何處營救陛下?
陳玄禮之所以這麼做,實是無可奈何了。自兵變以來,禁軍士卒被挑唆著逼聖人殺楊氏,自知犯了大罪,已紛紛倒向李亨,再加上聖人失蹤,他已無把握能掌控禁軍。
其實,張小敬在龍武軍中雖無將職,卻是從安西軍中篩選回來的,騎射了得、為人仗義,陳玄禮這個大將軍也是知曉的,只是往日裡要提攜的世家子弟多,輪不到這個平民出身的。
如今不同了,真遇到了亂局,陳玄禮麾下竟是一個堪用的將領都沒有。
另一方面,李亨本就要殺張小敬滅口,用這樣一個人,萬一出了事,直接殺了便是,當作是為李亨滅口。既不是自己的人,便不至於撕破臉。
“薛白手下有數百騎如今駐紮在渭水對岸的周塬。”陳玄禮招張小敬到了地圖前,指點著,道:“我要你帶一隊人躲過他們的哨馬,伏至附近,倘若遇到薛白,則營救陛下!”
“將軍,周塬地勢高,且隔著渭水,薛逆麾下皆有千里鏡,小人如何能避過……”
“軍令如山。”陳玄禮喝道:“能不能做到?!”
“喏!”
張小敬雙手接過牌符,一抱拳,匆匆而去。
李琬好不容易籠絡一個可用之才,結果就這樣跑去送死,不由問道:“陳將軍,這……能行嗎?”
陳玄禮根本就對自己的辦法毫無信心,搖了搖頭。
“死馬當作活馬醫吧。”
“可他是人證。”
“若不能找回聖人,證給誰看?”
兩個士卒提起一桶冰水,從頭到腳向赤身的張小敬澆了上去。
“嘶。”
張小敬打了個哆嗦,擦拭了身上的血跡,換上了一身乾淨的軍袍,披上了一身屬於龍武軍中郎將的盔甲。
他還是第一次當將軍,有些新奇地摸了摸胸前的護心鏡,嘟囔道:“還真是不一樣。”
腋下的鐵片有些硌,胳膊得略略抬高、打開一些,走路時的氣勢反而由此更高了點。
他挑選了一匹最俊的戰馬,走到馬側時,那馬不願被生人騎,原本還想撅蹄子,見他一身盔甲威風凜凜,老實低下了脖子。
“嘿,這畜牲也懂得看人下菜。”
張小敬輕笑一聲,踢馬便向輜重營,人還未到,遠遠便喊向正在埋谷造飯的伙伕們喊道:“毛十六,給我蒸一百斤餅來,還要肉!”
“呀,我當是哪個瘟神,竟是你。怎地?撿了將軍的盔甲?小心被行了軍法。”
“過來。”
張小敬沒等馬停下,已輕輕巧巧地翻身下馬,上前一把攬過毛十六的肩,道:“我得了聖人的蹤跡,要去幹樁大功勞,這是九死一生的差事,不是好漢我不要,一會大夥們到你這來填肚,我看著挑一百人,別混了哪個拖後腿的蠢貨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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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啖狗腸,富貴險中求,你看我怎樣?”
“滾一邊去。”
毛十六好奇,摸著張小敬的盔甲,問道:“你得了哪位貴人的看重,眼下這時局……”
“不歸你管,去拿盤肉招待。”
張小敬也沒個將軍的模樣,大咧咧便坐下嚼用。
在陳玄禮想要掌控近萬禁軍都很難的時候,他召集百人卻顯得很輕鬆。如今忠王號召禁軍,全憑軍心而非軍律,倒也無人來攔他。
待到天光微明,一聲哨響,百名騎兵便出了營,直奔渭水。
朝陽映在渭水的水面上,波光粼粼。
“籲!”
張小敬忽然勒住了胯下的駿馬,兜著圈子,思忖著。
“怎麼了?”
“搶功勞的人太多了!”
張小敬指著前方的馬蹄印子與馬屎,判斷出那必是李亨已經派了許多兵馬去圍攻周塬。
方才他在營中特別留意了,沒見到廣平王的旗幟,該是廣平王帶人過來的。
他再一想,若自己是薛白,倘若僥倖帶著聖人逃離了山火,眼見這麼多兵馬圍著部下,哪還會往渭水北岸去,當然是沿著秦嶺向東走了。
可連他都能想到,李亨一定也能想到,當已經派了兵馬堵在東邊。那薛白肯定也不會這麼走了。
“散關?”
張小敬想到了追殺楊國忠那一夜,郭千里與薛白同行的畫面,遂向士卒們問道:“誰知道散關如今在誰手中?”
“還是由郭將軍守著,前兩日火勢太大,過不去。”
“走!去散關!”
張小敬當即決定不聽陳玄禮的,調轉馬頭,直趨散關。
然而,大火才滅,秦嶺官道上鋪滿了灰燼,上面還冒著煙氣。風輕輕吹過,還能看到灰燼下的炭火冒著紅光。
“咴。”
戰馬不願踏入其中,任士卒們怎麼踢馬腹、抽鞭子都沒用。
“下馬過去!”
張小敬當先下了馬,在地上撿了兩片被拋掉的皮革綁在鞋底,又撿了條樹枝當作柺杖,走進了灰燼之中。
山火留下的場面極為可怖,天地間一片烏濛濛,盡是飄浮著的浮灰,到處都瀰漫著嗆人的氣味,呼吸不過來。
不幸中的萬幸是秦嶺高峻,有許多巨巖如牆一般矗立,隔絕了火勢,才沒有蔓延到更遠,山峰之上還能看到幾抹青翠。
“咳咳咳……”
張小敬眼睛被燻得生疼,捂著嘴,低頭向餘燼中的腳印看去,道:“有人來過了?”
他伸出手,按在那腳印之上,還能感覺到下面透著熱氣。
“火才滅不久,剛能走人,不會走得太遠。”
“我看還不能走人……張小敬,你不會是說聖人剛走過吧?”
“追!”
眾人一旦奔跑起來,頓時掀起更多的灰燼,眼前根本不能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