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的表哥 作品

第402章 雁門老將行(第2頁)

    “許是被范陽軍打得丟失了牛羊,想趁著開春,前來劫掠一番。”

    “秋後不來,卻在這時節來?”薛直搖了搖頭。

    話說到這裡,他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崔顥雖然一直在發問,其實是一個極聰明的人,早已聽懂了。

    “我所擔憂的是,安祿山若有反意,收買了橫野軍、勾結了契丹,即可輕易以武力佔據河東啊。”薛直卻還是直說了出來。

    “這……會嗎?”

    “韓節帥遣你來問,難道就沒有猜想嗎?”

    “這一切都只是薛將軍的猜測。”崔顥道:“可有實證?”

    “沒有。”薛直道,“老夫所說的,不過是猜測。”

    崔顥良久無語,再次轉頭往北面望去,這次終於明白了方才薛直是在看什麼。

    那茫茫山川之中,原來是那般危機四伏。

    “薛將軍。”末了,崔顥一抱拳,道:“將軍方才一見面便信我,而我亦信將軍,這便去向韓節帥覆命,請他遣兵來助將軍守雁門。”

    薛直微微一嘆,點了點頭。

    於是崔顥在雁門關歇了一夜,次日便策馬趕回代州。

    ~~

    雁門關依舊屹立在那,偶爾能聽到空中響起幾聲雁鳴。

    薛巋站在城牆上,極目遠望著崔顥的背影,無不遺憾地道:“那大詩人就這般走了嗎?也沒有留下一首詩。”

    “你又不讀書,聽什麼詩?”

    “燕將軍喜歡詩,若是崔顥能為燕將軍作首詩,他該多高興。”薛巋道。

    他卻沒留意到燕惟嶽已經走到了他身旁,用蒼老的聲音感慨道:“老夫能見崔顥一面,已足慰平生了,豈還需要什麼詩?”

    “咦。”薛巋道,“燕將軍往日可是說,見到李白才算是足慰平生,如今怎就成了崔顥。”

    “那還不是因為……”

    “我知道,因為崔顥題詩在上頭,比李白還厲害些。”

    燕惟嶽嘿嘿一笑,心中道:“那還不是因為根本就不可能見到李白了。”

    以他的年紀,守在這雁門關,怎麼想這輩子都不會有與詩仙見面的機會,見見崔顥也就知足了。

    “對了,你兄長呢?”

    薛巋道:“去領家書了,驛使可算把家書送來了。”

    說到家書,燕惟嶽臉色一黯,有些愀然不樂。

    薛巋見了,眼珠一轉,終是沒忍住想把一個消息告訴燕惟嶽。

    “將軍,你可記得我與伱說過,我本家兄弟中也有一個大詩人。”

    “唔,你吹得好大一頭牛,不如去把我們的屯田給耕了。”

    “真的!”薛巋道,“我阿弟之前就寫信來了,說那名滿天下的薛白算是我們家走丟的六郎。”

    燕惟嶽顯然不信,笑了笑,捋著被風吹亂的白色鬍鬚,道:“吹,接著吹。”

    “我沒吹。”

    “我是說這風,風吹啊吹。”

    “真的。”薛巋大急,道:“阿兄還寫信給了七郎,說雁門關裡有一位燕將軍,無兒無女,只喜歡詩。請七郎讓薛白給燕將軍寫一首詩哩!”

    “哈哈哈。”

    燕惟嶽大笑著,不把薛巋的話當回事。因為這薛家兄弟雖說也算是薛仁貴之後,可惜卻有個不成器的阿爺,濫賭得不成樣子,最後落得親戚嫌惡。

    就這樣的家境,哪能攀上名滿天下的大詩人當親戚。

    “將軍你可別笑,一會我阿兄回來了,你一看便知。”

    “好好好,我信你。”燕惟嶽莞爾道,“可我不喜歡薛白的詩,我只喜歡李白的詩,你們可能讓李白替我寫一首詩?”

    “哎,你……”

    薛巋終於是被逗得跳腳了,正要發誓賭咒,卻見薛嵩終於呼哧呼哧地登上了城樓。

    “阿兄!”

    “七郎來信了!”

    薛嵩往日是個不苟言笑之人,此時難得顯露出了歡喜之色。尤其是看到了燕惟嶽之後,更是展顏露出了兩排大牙。

    “將軍,我兄弟託人給你寫了一首詩,你快看看!”

    燕惟嶽一愣。

    他不信薛巋,卻很相信薛嵩,此時才意識到這兄弟倆真認識薛白,還真讓那名滿天下的大詩人給自己寫了詩,不由興奮地心肝發顫。

    “真的?”

    “你看!”

    一個信封已被遞在了燕惟嶽手裡。

    他頓覺狂喜,正想打開信封。

    “嗚——”

    忽然,悠長的號角聲打破了雁門關上百無聊賴的戍戎生活。

    眾人轉頭北望,只見遠處的高山之上,一道狼煙沖天而起,接著,更近之處又是一道狼煙。

    “敵襲!”

    “點狼煙!”

    號角聲更加高昂,很快,薛直已全身披甲登上了戰臺。

    燕惟嶽顧不得看,把信收在懷裡,吆喝著,命令雁門關守軍集結。

    隨著一陣陣沉重的腳步聲,盔甲鏗鏘作響,一隊隊唐軍站在了城垛處,執著盔甲、弓箭,嚴陣以待。

    忙忙碌碌,到了正午時分,遠處的敵人漸漸逼近了。伴著煙塵飛揚,馬嘶聲喧仰,一隊隊騎士衝進了唐軍的視線當中。他們披著皮襖,編著頭髮,手執彎刀與弓箭,狂放地叫囂著。

    “契丹人!”

    “啖狗腸,契丹人是怎麼到的雁門關?!岢嵐軍呢?!”

    “岢嵐軍被全殲了不成?!”

    “……”

    唐軍將領們根本想不明白契丹人為何能這般神兵天將,因此軍心大為動搖。

    更讓他們驚訝的是,契丹的兵力遠超他們所料,那煙塵自從被揚起就沒有再落下去,騎兵源源不絕地湧來,綿延至天邊,看不到盡頭。

    燕惟嶽被震驚到了。

    他在邊軍待了一輩子,與突厥、契丹、奚都戰鬥過,還從未見過這些草原部落能攻到雁門關下。

    號角聲、鼓聲接連不斷,雙方各自調整,對峙。

    春日的陽光燦爛,照著將士們身上的盔甲,晃著耀眼的光。

    燕惟嶽佈置妥當,眼看著契丹人還沒開始攻城,在心裡不停告訴自己要冷靜,此時才想起懷裡還揣著一封信。

    他背靠著城垛坐下來,掏出信,打開,過程中手指莫名地一直在顫抖。

    “嗖嗖嗖嗖……”

    有箭矢從他頭上飛過。

    “放箭!”他大喊道,心想著開戰了,這不是看信的時候。

    正要收起,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被那首詩吸引住了。

    那詩名為《雁門老將行》,第一句便寫出了當前契丹人大軍壓境、兵臨城下的危急氣氛。

    “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

    “角聲滿天秋色裡,塞上燕脂凝夜紫。”

    燕惟嶽愣在那兒,目光彷彿透過信紙,看到了整個戰場。

    他心想著,這詩寫得比崔顥的《雁門胡人歌》要好,且還是贈他的,心中不由湧起無限的滿足。

    “半卷紅旗臨易水,霜重鼓寒聲不起。”

    “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一字一句,仔仔細細地把後面的詩句看過,燕惟嶽咧開嘴,大笑起來,鄭重把那信紙收好,起身大吼。

    這一刻,詩意與戰意同時在他心中迸發開來。

    大唐的詩,尤其是大唐的邊塞詩,寄託著的是這個恢宏的時代裡頂天立地的男兒們無盡的豪邁夢想。

    “兒郎們!殺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