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誰更執拗(第3頁)
如今在李隆基眼裡,楊國忠是一個能幹實事的股肱之臣,薛白則是一個只能如李白一樣待詔翰林的供奉。
箇中的差距在於,楊國忠知道天子的想法,能順從聖意把事情做好,而薛白則有太多錯誤的、不切實際的想法,自以為是地認為社稷如何如何會更好。
從王忠嗣這件事上就能看出來,薛白因為同情王忠嗣,而忽略了一個功高蓋主、跋扈不馴,還過份親近儲君的將領對家國社稷帶來的威脅。
當然,薛白還年輕,需要錘鍊。只能說擢拔他為中書舍人,有些太快了,拔苗助長。雖說是表彰其在南詔之戰中的功績,但也該到了敲打敲打的時候。
於是等楊國忠前來覲見,李隆基便先拋出此事,做為談論大事之前的一道開胃小菜。
“臣亦認為,薛-->>
白驟得高位,太過跋扈了,確該磨礪。”
楊國忠當即領會了聖人的心意,琢磨著,該如何把薛白貶一貶。
可仔細一想,卻暫時不好尋由頭,朝廷對外稱王忠嗣是病逝,薛白的欺君之罪便不好宣諸明面,而其人雖看起來渾身是把柄,真要對付起來,卻是既無貪墨也無怠政。
更何況,眼下對付安祿山要緊。
楊國忠遂話鋒一轉,又道:“只是,薛白才從南詔歸來不久,還請容臣尋一個恰當的闕額。”
“楊卿看著辦,莫忘了。”李隆基心思並不在此事上,想著河北之事,微微蹙眉,“孫孝哲與太子的衝突,想必你已聽聞了。”
“臣聽聞了。”
“你是宰相,以為該如何處置?”
楊國忠乾脆利落地道:“臣請斬吉溫、孫孝哲!”
這是元載的建議,不必給出理由,因為這本就是不太方便說出口之事,只需擺出了堅決的態度,迫使聖人下定決心。一旦處決了吉溫、孫孝哲,難題就會被推到安祿山頭上,楊國忠就能掌握主動權。
前提是,務必扛住聖人的壓力,得讓聖人感受到朝臣對安祿山一系的強烈不滿。
然而,李隆基已目光深邃地盯住了楊國忠,迫使楊國忠低下了頭。
“斬吉溫、孫孝哲容易。可朕問你,安祿山遣使回京獻俘,人卻被斬了,後續如何安撫?”
“臣以為……安祿山縱容、乃至於授意部屬行兇,朝廷該遣使問罪,罷其范陽、平盧節使度。”
楊國忠語氣微有些顫抖,顯得底氣不足。
“何人可代?”
“臣有兩個人選,一是哥舒翰。”
楊國忠拜相以後便在籠絡哥舒翰,如今彼此關係還算不錯。倘若哥舒翰調任范陽,隴右出了闕,元載因王忠嗣的關係舉薦了李光弼為節度留後。
然而,李隆基直接皺了眉,凝視著楊國忠,是在懷疑這位宰相的能力。
近年來,青海大戰頻發,與吐蕃之間局勢激烈,同時西域也是紛擾不斷,這種時候根本就不可能調動哥舒翰。
楊國忠在這種軍國大事上確實沒見識,感受到聖人的不滿,心虛不已,假裝自己是拋磚引玉,連忙接了一句。
“臣的第二個人選,是鮮于仲通。”
“呵。”李隆基不屑地嗤了一聲,“你當河北形勢可與川蜀相提並論。”
河北地處邊境、胡漢相雜、民心不定,治理難度遠非川蜀可比,鮮于仲通任劍南節度使尚且吃力,與安祿山更是沒得比。
楊國忠不敢辯駁,也沒有了更好的人選,一時躊躇無言。
李隆基見他無言以對,岔開話題,先問了一句別的,道:“你前日批的摺子,朕看了,讓安思順留任了?”
“回聖人,是。”楊國忠道:“安思順久在邊軍,功勳卓著……”
李隆基不聽他說這些理由,抬了抬手。
“安思順任河西才多久?你要他卸任尚且做不到,可知胡兒為朕鎮河北多久了?”
楊國忠一滯,垂下頭,應道:“臣慚愧。”
他一直喊著要對付安祿山,卻在今日才意識到,此事不是把安祿山一人裁撤了就好,其人在河北經營多年,根深蒂固。
就像是一棵根莖巨大的蘿蔔,若不往下挖,光顧著拔,那是誰都拔不出來的。
“胡兒不是誰都能代替的。”
沉思了片刻之後,李隆基如此說道。
之後,他又補了一句,道:“朕也相信他的忠心。”
“聖人,可孫孝哲欲殺王忠嗣,此事證據確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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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招供了,是私怨。當年王忠嗣北伐突厥,殺了他的父親,此事與胡兒無關。”
楊國忠張了張嘴,很想問聖人一句“這案子是誰審的?怎麼能審出這結果來?”
可他也明白,這結果正是聖人心中的答案。
“你再去查一遍。”李隆基道,“倘若真相如此,便將孫孝哲押回范陽,看胡兒如何處置。”
“臣……遵旨。”
楊國忠腦子裡還記得元載反覆叮囑他的“態度務必堅決”,嘴上已不由自主地應了下來。
此事,並非他太過軟弱了,而是王忠嗣、元載、薛白的策略就有問題,意圖直接定安祿山的罪,這做法顯然錯了。
對付安祿山,應該步步瓦解,一點點挖其根莖。從河北各郡縣的官員任命,從范陽、平盧兩鎮的將領人選上做文章,待水到渠成,撤換安祿山才不會有後顧之憂。
楊國忠離開華清宮,見到了元載。
“右相,這是……事敗了?”
“豈能說是事敗了?”楊國忠笑著擺擺手,道:“聖人答應了我的請求,唯對雜胡猶有顧忌,要把孫孝哲送往范陽試探雜胡反應罷了。”
元載一愣,有些佩服楊國忠這張嘴,不愧是能接住李林甫一口痰的嘴。
楊國忠則想著,聖人方才並未說吉溫要如何處置,那正好拿吉溫來殺雞儆猴,漲一漲他這右相的權威。
雖有一點差池,但大方向上還是按著他的計劃,除掉一個一個的政敵,逐漸獨領朝綱。
“放心,我們能做成的。”楊國忠拍了拍元載的肩,如此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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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白當天傍晚就得到了消息,聽說楊國忠去探視了孫孝哲而沒有用刑。
他微微嘆息了一口氣,望向遠處的夕陽,在心裡對王忠嗣說了一句。
“你的方法,終究是失敗了。往後,就依我的方法來做吧。”
薛白承認這個失敗。
他也愈發清晰地認識到,王忠嗣用性命都無法勸動的人,他永遠都勸不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