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或輕於鴻毛(第2頁)
吉溫道:“不急,孫將軍你想,王忠嗣哪怕還活著,在世人眼中他就是死了,作為將領、官員,他已經被你殺了。”
“不,他詐死,因為察覺到了危險。”孫孝哲道:“他是最可怕的野獸,躲過我們的攻擊必然會報復我們,我們一定不能猶豫,要狠,咬住他的脖子就得一口咬斷。”
“昭應縣城離華清宮很近,再動武很危險。”
孫孝哲卻有一種被人盯上的直覺,招過人吩咐道:“你去告訴阿臘多,轉移到別的地方藏,那顆假人頭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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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臘多便是他派去刺殺王忠嗣的隊伍首領,為了扮成南詔人已準備了很久。
吉溫聽到人頭之事,計上心來,道:“我有辦法,不如將那個人頭懸掛起來,寫上王忠嗣之首級,做成南詔蠻夷耀武揚威的樣子。可旁人一看,那頭顱是假的,便知王忠嗣詐死,那是欺君大罪。”
“有用嗎?”
“有用。”吉溫擅於刑名,對孫孝哲動不動就要殺人的做法不甚認可,道:“欺君是一柄更鋒利的刀,這次不用孫將軍動手,王忠嗣已死定了。”
兩人商議過後,當即派人去掛人頭,再增派人手往昭應縣打探。
孫孝哲不忘囑咐手下觀察好地勢,做兩手準備,倘若王忠嗣還有別的手段,大不了就直接殺了。吉溫在旁聽了,猶在說“不必”。
然而,待到下午,卻接連有不好的消息傳了回來。
“將軍,阿臘多他們被找到了。”
“什麼意思?”
“他們的藏身地沒有人,地上留著血跡,應該是被官兵發現了。”
“王忠嗣!”孫孝哲倏然變色,怒道:“一定是王忠嗣,我們落入他的陷阱了!”
他其實非常忌憚王忠嗣,也就是趁現在王忠嗣病重,才敢動手殺人,可一旦沒殺成,他也很害怕後果。
吉溫連忙安撫這樣貌兇惡的突厥人,道:“不要緊,我們做了萬全準備。將軍的人手皆是硬骨頭,不會輕易招供。”
孫孝哲道:“伱不久前還與我說,再硬的骨頭到你手裡,也會變軟。”
“可是……如我這般擅刑訊者,不常見。”
吉溫話音方落,有兵士匆匆趕到院中,道:“將軍,有要事。太子奉旨追查要案,派人來請將軍與吉大夫到驪山問話。”
“到驪山?怎會如此?”吉溫大為驚詫,“聖人如何能變了態度,忽然這般相信東宮?”
“因為他說的是實話。”孫孝哲道:“就是我派人殺的王忠嗣,被人撞見了,聖人當然會相信。”
吉溫急得團團踱步,喃喃道:“如此一來,可就被動了,太子與王忠嗣這次只怕要對我們下手啊。”
“慌什麼?”孫孝哲豁得出去得多,道:“與他們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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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晨曦一點點鋪在美麗的驪山上,御湯九龍殿內光影朦朧。
趁著黎明時無人注意,年初時被李林甫遙拜過的漢白玉像又被請了出來,披上了淡黃色的綢袍,擺在御榻上。
它完全是依照聖人模樣雕刻出來的,隔著屏風看去,彷彿是聖人還坐在那。
楊玉環則在屏風另一邊排著了戲,絲竹聲傳得很遠。
如此,華清宮中絕大多數人都以為聖人正在御湯九龍殿與貴妃聽曲。
而上午時分,李隆基已在陳玄禮、高力士等人的護衛下,悄悄登上了西繡嶺上的降聖觀。
從這裡放眼望去,能看到山下的華清宮,以及更遠處的昭應縣城。只是隔得太遠,人都如螻蟻一般渺小。
“陛下,臣有一物獻上。”
薛白上前兩步,雙手呈上一個筒狀的器物。
李隆基回頭瞥了一眼,道:“朕知這是何物,名曰‘千里鏡’,在南詔一戰中起了大用。”
“臣惶恐,臣早該呈獻陛下,只因戰事緊迫,又唯恐事先洩露,只好先行藏拙。如今做了改良,方敢在陛下面前獻忠。”
“廢話少說,拿來吧。”
李隆基隨手接過那千里鏡,陳玄禮、高力士等人也是人手一個,放到眼前一看,大感稀奇。
如此,望仙橋對面發生著什麼事,他們也能大概看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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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遺憾,聖人今日也許將於此再一次看到他的兒子殺入宮中。
不多時,果然見到李亨在十餘護衛的保護下從十王宅出來,走向了華清宮外的講武殿。講武殿是議事之所,聖人駐蹕驪山時,許多事朝臣們都是先在那裡商議好,再入宮稟奏。
千里鏡中看不到李亨的表情,卻能看出他離開十王宅後的振奮,頗有太子的威嚴之氣,全然不同於往日在李隆基面前畏首畏尾的恭謹姿態。
這讓李隆基覺得這種窺視很新奇,因此,當高力士問他是否先到降聖觀稍歇一會時,他搖了搖頭,非要繼續看著。倒像是一個剛得了新玩具的老小孩。
過了一會兒,有人押著一隊俘虜遠遠而來。
“聖人,那便是昨日郭千里、鮮于昊捉拿到的南詔蠻夷了。”高力士小聲稟道。
李隆基問道:“前兩日尚稱追失了蹤跡,如何又捉到了?”
面對這問題,旁人皆言不知。
薛白見無人能答,遂道:“臣以為,該是王忠嗣詐死的同時暗中派斥候盯著,尋到了這些兇徒的落腳處。邊軍斥候,終究與禁軍不同。”
他這句話卻又引出一個問題,若說王忠嗣詐死是為了尊奉李亨,那該是自己派人刺殺自己,演一場戲才對。而若照薛白此時所言,那是誰派人刺殺了王忠嗣?
李隆基隱約意識到,薛白只怕是繞著彎地在進言。
但此時人都已經登上西繡嶺看著了,要拒絕這種進言也晚了。
他手中的千里鏡稍稍一移,落在遠處一個人身上。那人正走在押送俘虜的隊伍中,身材高大,在大夏天還披著一件鬥襏,蓋著半張臉。
看身形,像是王忠嗣。
李隆基沉著臉,對太子與王忠嗣這等悄悄會面的行為,深感厭惡。
“幾人了?”他問道。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問題,陳玄禮卻立即便明白了聖人在問什麼,答道:“太子護衛十二人,俘虜加上押送者四十五人,有五十七人了。”
“換成朕年輕時,綽綽有餘了。”
繼續看了一會,那些俘虜被押到講武殿之後,被栓在院子裡照著夏天的太陽,一個一個地受審。而那形似王忠嗣之人一直坐在長廊邊。至少從這裡看去,並無私會太子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