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狡辯(第3頁)
“夠了,這些人是何心思朕都知道。”
莫名其妙地,李隆基心裡反而舒坦了一些。
事情又回到了臣子之間的爭鬥上,一切都是張垍、李林甫在爭相位。很不堪,但這是他這個聖人能掌控的。
相比起來,李泌、薛白直言南詔要叛亂更難讓人接受,幾個年輕人,以為他這個皇帝耳朵聾了、眼睛瞎了,要打他的臉來提醒他?
原來,是張垍利用了他們的年輕氣盛來對付李林甫。
想到這裡,李隆基怒氣消了些,剩下的怒火轉到了張垍身上,之後,他想到張垍要的只是相位,此事只怕也被人利用了。
真正想要皇位的只有那一個人,李亨。
“聖人?”
“哥奴大概是老了,看看這幾個人誰能把南詔之事處置妥當吧。”
李隆基御筆一勾,決定允許張垍也下場與李林甫爭相位,各盡其能,因為他需要儘快解決最近這些煩心事。
至於相位給誰,是他這個聖人的權力。
~~
三月初三,長安春意最濃,幾騎快馬馳入春明門。
薛白在正月十八離京,兜兜轉轉一個半月不肯過藍關,卻在得到詔書的三日內便策馬奔回了長安,因為聖人召他回朝任殿中侍御史了。
時間已是天寶九載,他知道在潮州是改變不了天下局勢的,唯有長安,是大唐的頭腦與心臟。
能回長安,偶然嗎?
不,南詔一事,他表現出了能力、遠見、決心。那麼,只要南詔事發,事情擺在那裡亟需解決,不論是誰想要儘快解決這個麻煩,都會起用他,至少一用他就能平息輿論。
只要還有人想爭相位,甚至皇位。
而薛白已經慫恿了足夠多的人去爭,這些人總會忍不住冒出頭去承擔李隆基的不滿。並且在這危難之際利用他來解決事情。
……
春闈剛過,春明門大街到處都是各州縣來的舉子、生員,又趕上南詔叛亂,西嶽停封,到處可見人在抨擊國事,熱鬧至此。
有人從康家店的窗戶探頭出來,喊了一句。
“薛郎回來了!”
隨著這一聲喝,酒肆茶館裡湧出許多舉子來,七嘴八舌地唱著各種詩句。
薛白被堵在那兒,進也進不得,退也退不得,心中猜想這是舉子自發還是張垍挑動。
“諸君,諸君只知藍田驛對詩,可記得薛郎如何去的藍田驛?!”
“欲為聖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
最後,他們大多數人的喊話都匯成了同一首詩。
“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本是一句頗淒涼的話,但薛白的境遇變了,他沒有穿過雲橫秦嶺,而是回了長安家中,他的馬蹄沒有踏過藍關,由此,就連這詩意都變了,成了對李林甫的聲討。
此時歡呼著的人們未必是喜歡薛白,但他們卻可以肆意發洩十餘年來的積怨,把“西南生變,西嶽停封,聖人顏面掃地”的過錯全推到李林甫身上。
士氣振奮。
連著唸了十餘首詩,議了許多政事,有另一批士人從春明門大街西面趕了過來,邊走邊大喊不已。
“爾等在做什麼?迎接逼反南詔的罪人不成?!”
“正是薛白咄咄相逼,逼反南詔王,爾等還敢把事情鬧大。”
“……”
薛白還騎在馬上,環顧四望。他才回長安,已感受到了民意洶湧。
但與其說是民意洶湧,不如說是相位之爭已到了最後的階段,張垍與李林甫都是卯足-->>
了勁,要證明自己更能妥善處理南詔之事。
而李隆基希望以此來掩蓋停封西嶽的尷尬。
上位者這些心思,往往不為士人所知,這些士人激烈爭論、面紅耳赤,認為自己是對的,卻不知自己已是被操縱的木偶。
“閣羅鳳早有反意,一舉攻陷姚州,豈是被誰逼反的?”
“質子鳳迦異之死傳到南詔,閣羅鳳方才反的,豈能與薛白無關?”
“鳳迦異又為何潛逃你怎不說?”
忽然,更多人跑來,喊道:“南詔王已上表請罪,南詔沒有真的叛亂!”
這邊的舉子聽了,都不以為然,鬨笑道:“哥奴還在粉飾太平,可笑可笑。”
“朝廷張榜,豈能有假?”
“顏真卿、李泌、薛白早有預言,反而被貶謫。因哥奴上下矇蔽,阻斷聖聽,他現在為了保住相位,想還遮掩南詔一事,我們能信嗎?”
這倒是實話,如今李林甫的策略只能是一條路走到黑,大事化小;而張垍要取代相位,則得正視南詔之叛,拿出平叛的策略來。
聖人大概打算看一看,能掩住就繼續用李林甫,掩不住了,那便只能換相了。
而李林甫倒也有些手段,一片鬧哄哄之中,竟真有人拿著榜文跑來。
“閣羅鳳曰‘嗟我無事,上蒼可鑑。九重天子,難承咫尺之顏。萬里忠臣,豈受奸邪之害’,他不願叛唐,實為奸邪所害!”
這話聽得薛白都皺了眉,喝道:“誰是奸邪?!閣羅鳳敢說是我在萬里之外逼反了他嗎?!”
“薛白,你之所以指責閣羅鳳叛亂,為何?可是因雲南太守張虔陀的奏摺?”
“不錯,”既然張垍舉薦薛白回朝,薛白還真就不怕出面擔當,當即道:“李延業盜取張虔陀之奏章,證據確鑿。”
“那我告訴你,南詔叛亂,罪在雲南太守張虔陀!張虔陀為雲南太守,徵求無度,屢奏憲枉,私通閣羅鳳之妻……”
聽得這話,眾人譁然,忘了爭論,只顧議論張虔陀與閣羅鳳妻子私通之事。
“諸君!南詔已遣使往長安請罪,閣羅鳳稱‘因虔陀讒構,令大唐與南詔互生猜忌,今吐蕃觀釁於浪穹,儻若蚌鶴交守,恐為漁父所擒。伏乞居存見亡,在得思失,幸容改過自新’,朝廷命我等不可再妄議時政。”
這般內容,確讓一些人感到了局面緩和。
原本的憤怒也就消散了大半。
“諸君!”薛白問道:“閣羅鳳年逾四旬,其妻亦然。張虔陀奉聖命鎮守一方,會為了與一四旬蠻蕃婦人私通,誤家國大事嗎?”
“那是閣羅鳳的妾室……”
“若是妾室,張虔陀鎮守姚州,又是如何見到閣羅鳳之妾?除非閣羅鳳故意獻上去的。”
薛白說罷,驅馬上前,搶過一張榜文,徑直撕了。
“南詔早有反叛之意,哥奴亦知曉,故而命張虔陀築城收質、繕甲練兵。然而,哥奴錯估局勢,致局勢一發不可收拾。至此時節,猶將罪過推卸至為國盡忠而死的將領身上。”
他提高了些聲音,問道:“你等若是張虔陀,是否會私通閣羅鳳之妻?得此身後名,又是否寒心?”
人群中的回答稀稀疏疏的。
但已有人意識到,南詔王閣羅鳳處心積慮叛造,那看似虔誠的請罪表下,藏的是一顆極狡猾又野心勃勃的心。
亦有人能從這一樁所謂的“私通案”看到這大唐盛世的當權者已開始愈發軟弱了,他們真看不出閣羅鳳的說辭不對嗎?只是願意給那小小的南詔王一個狡辯的機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