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遮羞布(第3頁)
“今兆庶雖安,尚俟豐年之慶;邊疆則靜,猶有踐更之勞。況自愧於隆周,敢追跡於大舜?昔年迫於萬方之請,難違多士之心,東封泰山。於今惕厲,豈可更議嵩華?自貽慚戀,雖藉公卿,共康庶政,永惟菲薄,何以克堪?自春以來,久愆時雨,登封告禪,情所未遑,所封西嶽宜停。”
“……”
是日,又下了一場雨,雨水澆在華山頂上的廢墟之中,帶走了灰燼。
華山還是那座華山,巍峨地屹立在那,像是抖抖肩就能把凡人蓋在它身上的廟宇抖落。所謂皇帝聖人,於它也不過是螻蟻。
不論如何,一場盛大的封禪大典,就此草草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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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天,老涼也趕到了華陰,把一個小匣子遞在薛白手裡。
“郎君,李道長問,要煉的丹藥是否像這樣?”
匣子裡是個小瓷瓶,薛白從瓷瓶裡倒出了粉末,搓在手心裡,聞了聞,去院中剪了一截小竹筒來試了,發出小小的“砰”的一聲悶響。
“配比還不對,但材料對了,繼續煉。”
“喏。”
“華山之事已經結束了,把人都帶回去。”
“喏。”
老涼應過,咧嘴笑了笑,道:“郎君又做成了,連我也聽說聖人停封西嶽了。”
薛白點點頭,拍了拍老涼的肩,也沒說什麼。
見過老涼之後,他走出屋舍,抬起頭又看了一眼那高聳入雲的華山,心想只怕再難找一個更好的機會刺殺李隆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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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白兄原打算這次到長安尋我,可是想到刊報院任官?”
“非也。”
李白抬起頭,捻鬚思量,任風吹拂著他寬大的衣袍,道:“我若出仕,志在寰區大定,海縣清一,安社稷,濟黎元。”
眼下之意,他竟是看不上刊報院的小小官職。
若說他狂傲,他還真當過翰林。
薛白苦笑,道:“我可不能舉薦太白兄為宰相。”
“是啊。”
李白也在想,自己明知薛白只是一個小官,為何還要來長安呢?
須臾,他朗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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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罷了,此番西來,不出仕又如何?既與薛郎飲酒對詩、遊覽華山,更譏諷了庸俗官吏,足謂暢意,不虛此行矣。”
說罷,他已想通了,揮手便要與薛白告別,打算去汝州拜訪好友元丹丘。
倒也不是因為別的,他就是想念元丹丘了。
若是面對旁人,薛白會留,想辦法讓對方的才華有用武之地,唯獨對李白,他覺得沒有人能拘得住李白。
於是薛白只是抬手抱拳,道:“後會有期。”
李白揮了揮手,轉身往宗多君所在的車駕處走去,一邊走,一邊隨口吟著詩。
“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
“此地一為別,孤蓬萬里徵。”
“浮雲遊子意,落日故人情。”
“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
一詩念罷,人已遠去。
~~
數日後,李白攜妻到了汝州,見了他的摯友元丹丘。
元丹丘是一位道人,也是真隱士。
在大唐有很多人為謀晉身,也會到名川大山中歸隱,待有了名望再出仕為官。元丹丘卻對這些俗事不感興趣,過著閒雲野鶴般的生活。
但這次相見,李白卻發現元丹丘有了一些不同。
偶然談及南詔、談及封禪華山之事,元丹丘也能隨口評點上幾句。
“丹丘子也知天下大事?”李白斟著酒問道:“不甘隱居了?”
“貧道雖不出門,卻知天下事,無它,看報而已。”
元丹丘說著,手撫著寬袖向書擱子方向引了引。
李白目光看去,見那擱子上擺著許多紙卷,卻是近年來時興的報紙,他不由笑道:“你這山居老道不知報紙該是平鋪的。”
“習慣了。”元丹丘道,“先說你是如何來的。”
“此番倒是結識了一位妙人,但不知從何處誇起啊。”
正此時,一個小道童匆匆跑來,道:“師父,昨日的《東都文報》已拿來了。”
“不急,待為師先與太白飲上一巡。”
“可報上有太白先生的詩。”
“哦?”元丹丘道,“拿來,為師看看。”
李白飲著酒,笑道:“正要說的便是此事,我與薛白在藍田驛一杯酒一首詩,棋逢對手甚是暢快。”
元丹丘卻是喃喃念道:“秦王掃六合,虎視何雄哉。”
李白不由放下酒杯,訝道:“這首詩也在報上?”
他來了興致,傾過身去看這份報紙。
“太白啊太白,為何又寫這樣的諷諫詩?”元丹丘道,“惹得聖人不快。”
“何妨?良藥苦口,忠言逆耳。”李白笑道:“這豈非忠言?”
“忠言?”元丹丘拍著膝嘆息道,“忠言也得聽進去才行。”
他雖認為這樣不妥,好在李白素有放浪形骸之名聲,聖人總不與他計較。
再往後翻,只見這些詩句下方,還學著長安的《大唐文萃》一般,有幾句評語,他一看,不由啞然而笑。
“太白,自己看吧,此報甚是推崇你啊。”
李白還在想著聖人如今的驕固,目光落到那幾列字上,不由道:“倒與我一般,好誇大其詞。”
說是誇大其詞,但那幾句評語卻真是說到了他心裡去,讓他覺得這一趟西行收穫甚豐,至少得了一知己。
“酒入豪腸,七分釀成了月光,餘下的三分嘯成劍氣,繡口一吐就半個盛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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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薛白還-->>
在慢騰騰地往潮陽上任,行一日、停三日,打聽著各方消息。
終於,一封南詔的消息到了。
就連薛白這個提前預料到閣羅鳳要叛唐的人看了也是有些吃驚。
“哥奴一直說他心裡有數,姚州這麼快就丟了?”
“據說是張虔陀中了美人計。”
薛白搖了搖頭,道:“刊出去,把真實情形散佈開來。”
“會不會太觸怒聖人了?近來我們在各地的小報,刊的都不是好話。朝廷與各州縣已有所警覺,禁民間報紙了。”
“這算什麼?我大唐包容開放,邊鎮能盡用胡將,豈能容不下幾句諫言,只要是忠言,何懼它逆耳。”
薛白還是那個態度,他不怕觸怒李隆基。
就像現在,他老老實實的,李隆基也沒打算把他召回長安,只怕此時心裡還在遷怒他之前烏鴉嘴,把南詔說反了。
寄望於聖人自己回心轉意,沒有用。
只有把聲勢造起來,給到李隆基足夠的壓力,才有可能啟用他們這一批“忠言逆耳”的臣子。
馬上要春闈了,又是一年“麻衣如雪,紛然滿於九衢”的時候,進京趕考的舉子們最近哪一個不看各種報紙,見識李白與薛白的對詩?
士民輿論,恰是一點就燃之際,而華山停封、南詔叛亂,上位者卻還想著粉飾太平。
不管有沒有這報紙,事實就是,太平盛世一旦崩塌了,粉飾是粉飾不住的,也許第一條、第二條小小的細縫糊住了,但縫隙只會越來越大。
想息事寧人、遮掩亂象?不行,就算是皇帝也做不到。
薛白要做的就是一把將那塊遮羞布扯掉,任遮羞布下密密麻麻的蟲子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到時誰能勝出,就不是靠巴結聖人,而是隻能各憑本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