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不問蒼生問神鬼(第2頁)
火把的光亮驅散黑暗,能看到血跡正順著灰磚間的縫隙往外流。
邢縡被掛在刑架上,身體無力地往下垂著,喉嚨已被割開。
“怎麼回-->>
事?!”
“稟右相,小人們把他綁在刑房中就離開了,該是……該是有人進來,給了他一刀。”
“查。”李岫上前道:“將所有差役召來問話,我要知道都有誰到過刑房!”
隨著這一句話,李林甫卻是回過頭淡淡掃了他一眼。
章恆見狀,連忙上前,稟道:“右相,此事必是王鉷在京兆府中的同黨所為,何不將他們捉下,一一審訊?”
“此人是王鉷之心腹?”
“下官請私下稟報右相……”
正此時,忽然有人開口道:“若真是王鉷同黨所為,該救王鉷,甚至殺掉王鉷,為何會對邢縡下手?”
眾人轉頭看去,只見說話的是薛白。
在場官員大多都有利益偏向,反而只有薛白看起來是不偏不倚、秉公執法的樣子。
“薛縣尉何意?”
“王焊、邢縡都已光明正大造反。此時殺邢縡想要隱瞞何事?在我看來只有一個目的,就是有人為了遮掩整件事裡安祿山參與的證據……”
“夠了!”李林甫叱道:“休得信口雌黃!”
“我在張府上,親眼看到安祿山留在長安的進貢使劉駱谷暴動;我在偃師,親眼看到高家兄弟收買河南官府,豈為信口雌黃?今日我等只顧盯著已被捉拿的王鉷,卻毫不在乎鎮守范陽的安祿山更具危險,這又是何道理?”
官員間當眾爭執常有,但李林甫堂堂宰執,與小官爭執卻會損傷他的威望。
於是他以教訓小輩的口吻淡淡道:“豎子無知,既無證據,不可中傷邊鎮大將。”
薛白看向崔祐甫,道:“崔縣尉,今日你我交談,便說過拿下邢縡便有安祿山謀反的證據,偏偏此時人死了,你如何看?”
崔祐甫有些為難,但沉思片刻,還是叉手行禮,鄭重道:“我以為,安祿山確可疑也。”
“當查。”
薛白十分堅定,道:“我欲詢問京兆府所有差役,右相可是要阻止?”
李林甫以威懾的眼神瞪著薛白,緩緩道:“你最好查出真相,莫負聖人重託。”
他這是在提醒他,聖人不喜歡大肆宣揚謀逆案。
“謝右相信任。”
“邢縡之死交長安縣尉薛白查。”李林甫道,“繼續審王鉷。”
說罷,他拂袖而去,自去取王鉷的口供。
他知道很可能是安祿山的人動手滅口了,但不是為了造反,而是為了阻止李亨登基做準備。
薛白想查,查不到的。
~~
“我先驗屍,之後再一個個問話。”
“喏。”
“薛縣尉,杜先生來了。”
“嗯。”
杜五郎走進刑房,關上門,湊到薛白耳邊,問道:“沒人能偷聽吧?”
薛白正在看邢縡脖子上的傷口,道:“放心。”
“那就好,嚇死我了。”
杜五郎則是向邢縡拜了拜,閉上眼,在心裡默唸道:“兄臺見諒,雖然算是我殺掉了你,但你犯下謀逆大罪,原本就死定了,我算是給你一個痛快,你就不要怪我吧。”
薛白不知他在碎碎念什麼,問道:“安排好了?”
“嗯,京兆府牢有一個我熟悉的典獄,他前陣子巴結王鉷,正是害怕的時候,我與他說,陳玄禮想要審問出仇人是誰,讓他放刁丙進來審邢縡,刁丙一刀就殺掉了。”
“他人呢?”
“送走了。”
“那典獄呢?”
“知道邢縡死了-->>
,嚇壞了,但我安撫住了。”
“你喚他進來,我給他安排出路。”
“好。”杜五郎道:“但我真不明白你在做什麼。”
“政績嘛,平叛的政績。”薛白回答著,無意間看到杜五郎那滿是疑惑的眼神,遂沉默了片刻,道:“我想試著阻止一場大叛亂。”
“阻止一場大叛亂?”
“至少提醒朝廷安祿山要造反。”
“他真會造反?”
“你也不信?”
“那我畢竟不一樣。”杜五郎嘀咕道:“我知道很多事都是你栽贓的啊。至於其它的,邊將嘛,狂了些,又是胡人,不懂規矩。”
薛白笑了笑,隨口道:“那就當我想踩著安胖子往上爬好了。”
“哎,我這不是在分析嗎?可沒說不信你,我當然信你。”
“查案吧。”
“好,讓我們查查邢縡到底是如何被安祿山的人滅口的。”
~~
次日,天光漸亮。
李林甫夜裡睡了一個淺覺,醒來時,手裡還拿著一枚令牌,上面寫的是“左千牛衛兵曹參軍事劉駱谷”。
據王鉷交代,王焊是被邢縡蠱惑,常以祆教教義中的拜火與光明之神等言語動搖人心,而他恰知道粟特人出身的安祿山就是祆教信眾,因此,在得知薛白上奏高氏兄弟之後,便開始懷疑安祿山,找薛白要了這個令牌。
此事薛白倒也承認,但說的是高尚落在公孫大娘處的,不知是何物,也不知王鉷為何要去。
那麼,定罪王鉷與劉駱谷勾結,或判斷王鉷真是無辜,其實只在李林甫一念之間了。
但不論如何選,他都不滿意,他原本只是想看王鉷與楊國忠兩虎相爭,必有一傷,結果因薛白在其中搗亂,這把火反而燒到了安祿山身上。
“薛白查到殺邢縡的兇手了嗎?”
“回右相,還沒有。”
“入宮,我要向聖人稟報昨夜查到的結果。”
李林甫決定搶在薛白麵前,給聖人一個先入為主的印象。
此案已成了薛白攻訐安祿山、而他必須保安祿山的一場對弈,爭奪的是聖人的信任。
堂堂宰相與一小官對弈很荒誕,但能與年輕人交手,反而讓李林甫振作起來,他身上恢復了索鬥雞的精神剛戾之勢。
……
到了興慶宮,沒等太久,李林甫就得到了聖人的召見。
若有早朝,這是早朝快結束的時間,平素李隆基甚少在這時間接見臣子,今日不免讓李林甫有些意外。
他心想,聖人恐怕是記掛著王焊謀逆案、擔心牽扯到安祿山,一夜都沒能入睡,無怪乎讓薛白一同查案。
然而,當李林甫到了沈香亭,竟見李隆基身穿道袍,正盤腿坐於亭中打坐,面容平和。
亭中還有另一位老道士正在打坐,正是李遐周。
“聖人,聖人?”
高力士小心翼翼地上前,連喚了兩聲,李隆基才睜開眼,緊接著便朗笑了兩聲。
“好!”
李遐周聽得動靜,也睜開了眼,雖是伴在君王側,眼神卻古井無波,自有高人風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