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的表哥 作品

第257章 地主之誼(第2頁)

  宋之悌把為自己準備的楠木棺材拿了出來,給高崇披了華衣,重新下葬在邙嶺。

  高崇死時,極盡潦草。死後數月,第二次的葬禮卻又極盡奢華,躺的是王公重臣的棺槨。

  “義兄!”

  “魂兮歸來!”

  高尚拜倒在墳前,淚如雨下。

  “我自幼失怙,煢煢孑立,是義兄收留我,以高氏宗門,引我置下,入籍為兄弟,我之身份、姓名,皆義兄所賜……嗚呼哀哉!”

  “深恩未報,深恩未報!殺我義兄者,不共戴天,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三根香線插在墳塋前還未燃盡,管事來稟報稱有人來找高尚。

  “找我?”

  高尚十分詫異,心中有個直覺,能這麼快找來,該是薛白的人。但來的卻是個年輕矯健的漢子,自稱是二郎山樊牢手下。

  “樊牢?”

  高尚不由詫異,上下打量了對方一眼,問道:“你姓甚名誰?哪的人?”

  那年輕漢子像是微微錯愕,沒想到高尚會問他這樣一個小人物,答道:“小人胡來水,是陝州、平陸縣人。”

  高尚問道:“平陸縣?知道為何叫平陸縣嗎?”

  胡來水應道:“知道,以前叫大陽縣。後來,太守修漕運,燒列山石,挖出了一把上古鐵戟,上面刻著‘平陸’兩個字,是大祥瑞,就改了縣名。”

  高尚聞言微微一笑,因當年就是他給李齊物出的主意,獻上了祥瑞。

  “你是陝州人,為何跟著樊牢。”

  “那年開鑿三門峽,水漲得厲害,我阿爺在岸邊拉船,被黃河水捲走了。我剛十六歲,跟人跑商,在二郎山跟了帥頭。”

  “你今年幾歲?”

  “二十四。”

  高尚這才點點頭,知道修漕運是在天寶元年。如此說來,胡來水的遭遇還與他有關,但他已習慣了,李齊物當時是河南府的重臣,隨便一個決定就能影響了許多人的一生……就像螻蟻。

  “樊牢如何知道我來偃師了?”

  胡來水應道:“前段時間,出了一些事,帥頭自認對不住高郎君,特讓小人在偃師縣等著。他說,郎君一定會來為義兄報仇。”

  高尚臉色冷淡下來,道:“他既然知道,還不把刁庚交出來?!”

  他當然知道刁庚,因他才到偃師就得知了刁庚是怎樣拿著高崇的首級到縣衙請賞、招搖過市。

  “請高郎君聽小人解釋,高縣丞並不是刁庚殺的……”

  “還想騙我?!”高尚故意施壓,身後的侍從立即便拔出刀來。

  胡來水駭然,說話時聲音都在抖,道:“是,是是……帥頭……親手斬的高縣丞。”

  “是嗎?”

  “高縣丞成了逃犯之後,便投奔帥頭。後來,薛白想要買鐵礦,高縣丞便讓帥頭帶著他到伊洛河邊,沒想到還是被薛白找到了,威逼帥頭把人交出來。”

  “然後呢?”

  “帥頭不願背叛高縣丞,可薛白不停逼壓,高縣丞先動了手……”

  “夠了!”

  高尚知道以高崇的性格確實不會坐以待斃,他這義兄有些太過狂傲了。

  “到底是誰殺了我義兄?”

  “是,是……帥頭。”

  “還想騙我?”

  高尚看得出胡來水在說謊,他也瞭解樊牢的性子,有擔當,願意代人受過。

  但這次,樊牢也當不起。事情已經鬧開了,當著所有人的面,他必須恩怨分明,給對他恩重如山的義兄報仇。

  “回去告訴樊牢,把刁氏兄弟的腦袋交給我,否則我踏平二郎山。”

  胡來水感到殺氣逼來,連忙應下,落荒而去。

  高尚與宋之悌低語了兩聲,宋之悌遂安排人綴著,胡來水沒到偃師縣城,而是一路到了碼頭,找了小船渡河,往南面去了。

  ~~

  入夜。

  薛白正在翻看公文,聽得敲門聲響。

  “郎君,回來了。”

  施仲說著,引進了一個黑衣短褐打扮的年輕人,正是胡來水。

  “沒被人盯著吧?”

  “郎君放心,我是繞了一大圈才回來。”

  薛白引著胡來水入內坐了,親手倒了一杯水,詳細地問了他見高尚時的詳情。.com

  ……

  宅院寂靜,漸漸到了天明,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打開門,門外已聚集了一大堆人,擔架上躺著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婦,有錦袍中年跪在擔架邊。

  “懇請薛縣尉把宅院還給草民的阿孃!”

  突如其來的哭喊聲把宅院中的不少人都嚇了一跳。

  杜五郎與薛運娘正在收拾去洛陽的行李,聽到動靜,連忙跑到門外,只見氣氛已經沸騰了起來。

  “宅子是縣署要我租給縣尉的,我阿孃在這裡住了一輩子啊!”

  “這麼大的宅子,每月給兩百錢!”

  “我沒說我不願意,可我阿孃如今病情加重,唯盼著能回到熟悉的宅院居住……”

  杜五郎聽得頭大,上前就去與他理論,但再抬頭一看,見到外面的百姓指指點點,忽然想到,這不就是自己帶人鬧事時的樣子嗎?

  那理論還有什麼用?

  他乾脆蹲下身,向那老婦笑道:“阿婆,你早膳可用了啊?”

  那老婦牙都掉了,記憶也不好,見了這圓乎乎的少年郎,還當是她的孫子,咧開沒牙的嘴笑起來,可惜她已老得沒氣力說話,

  過了一會,薛白出來,首先也是與這老婦人打了招呼,看外面風大,先使人將她搬到堂中,再談其他。

  錦衣中年見了忙道:“縣尉莫非想佔草民的宅院,避而不談……”

  “讓你娘在門外吹著風談嗎?!”

  薛白怒叱一聲,威風凜凜,嚇得錦衣中年噤若寒蟬。

  宅院讓就讓了,本就是人家的,鬧下去損的是他的名聲,氣勢薛白卻是不肯相讓。

  殷亮則是配合默契,跟著罵道:“縣尉初來任上,你等巴結著要獻宅院。今縣尉不肯與你等同流合汙,隨你等花樣百出,卻不知公道自在人心!”

  “好!”杜五郎當先捧場叫好。

  無非是搬也得搬得體面。

  安排了搬家之後,薛白說是身體不適,沒去縣署,交代殷亮將一些緊要的文書先處理了。

  殷亮到了縣署,先是發現有幾個文吏沒有把公文交上來,而是重新去了呂令皓的令廨。到了中午,郭渙的妻子到縣署來找他,說是家中那五歲的小孫子病得很重。

  “殷錄事,那小老兒先回家一趟?”

  郭渙放下手中正在核算的賬冊,看向殷亮,目光中帶了些欲言又止的意味。

  殷亮讀懂了這道目光,嘆道:“郭先生去吧。”

  郭渙走後,殷亮過去拾起案上的冊子,自己核算起來,忽然想到了當年他隨顏真卿到醴泉縣,花了四年多的時間也沒能重新清查田畝、戶籍。

  對這些事的困難,他是有所預料的。

  “錄事,有婦人在縣署外報案。”

  今日薛白沒到縣署來,殷亮遂讓那婦人到尉廨問話,對方進來時,他抬頭一看,竟見是一個十分美貌且有風韻的女子,他當即便警覺起來。

  “嗚嗚,請錄事為奴家作主,奴家乃陳州淮陽郡人氏,被偃師縣民汪大拐來,奴家要狀告他……”

  殷亮皺了眉,因他正是河南府陳州人。

  果然,美婦哭哭啼啼地便想貼近他,他當即一拍桌案,喝道:“汪大來了沒有?帶到法曹錄供!”

  “錄事,人來了,就在法曹。”

  “走,問話。”

  六曹院裡正有個醜陋短小的漢子在哭嚎,吏員們都無法安心做事,站起身看著。

  殷亮趕到之時,見了這汪大的模樣,不由驚訝,竟因此有些懷疑那美婦真是來告狀的。

  “是縣尉來了?”汪大見到有官吏過來,迫不及待就撲上來,喊道:“她真是我婆娘啊!縣尉你為我作主!”

  殷亮連忙伸手一推,喝道:“我不是縣尉,好好說案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