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醉態(第2頁)
“談談打仗的故事吧?”
“軍旅生涯大半時候都乏味辛苦,有甚可說的?”
“將軍說說與安祿山的嫌怨。”
“天寶元年,我在朔方,北伐奚人與突厥,打了幾場勝仗,用了些離間計,拔悉密部便斬了烏蘇米施可汗的腦袋送過來。那一戰,安祿山又做了什麼?以禦寇之前,築雄武城,請我派兵助役,想截留我的士卒......”
王忠嗣不會說故事,講得乾巴巴的,因此很快就講完了。
他這些年的征戰四方的經歷,也就是這幾句話的事,思來也叫人唏噓。
薛白聽著,陪著多喝了一杯。
“將軍可會舞劍?”
“如何?”
“光喝酒有何趣味?你舞劍看看,我送你首詞。”
“你不是說我不配上你的詞嗎?”
“忽想到我身邊皆以利相合之輩,難得遇到王將軍,志氣相投,當贈一首。”
“哈。”
若換個人讓王忠嗣舞劍,難,但薛白先說了他配不上,此時再改主意,倒顯得這是個舞劍換詞的難得機會。
王忠嗣走到院中,四下一看,隨手摺了一根樹枝,在雪中舞了起來。
他更擅長的還是長柄陌刀,大開大合,這輕飄飄的樹枝拿在手裡,無非只是散一散酒氣,散一散怨氣罷了。
薛白默默看了一會,到廡房中拿出紙筆,自在廊下磨墨,轉頭一看,將燈籠往牆邊的樹枝上掛了,對著那粉牆揮毫潑墨。
他如今對自己的書法頗有信心,頗有股暢快之感。
第一列只寫了“破陣子”三個字。
“天寶六載,王將軍忠嗣破石堡城歸來,賦壯詞以賀之。”
一個“賀”字寫得比旁的字略大了一些。
薛白回頭看了一眼王忠嗣越來越快的動作,重新蘸了濃墨,一筆呵成。
“醉裡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衣袂飄飛,樹枝“唰”地虛劈而下,因王忠嗣的動作過於猛烈,竟是直接斷成了兩截。
小雪花飄落在他身上,很快便被他的熱氣所融化。
他拋下手中的斷枝,提起酒罈又痛飲了兩大口,方才看向牆上的字跡。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
才回長安短短數日,回想起那吹角連營,恍-->>
若隔世。
王忠嗣心中不由問自己,若真舍了開疆擴土、建功立業的志向,心裡可能捨得?
目光再往後看,那筆墨揮灑而出的下一句,正是他心中所想。
“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
薛白卻揮筆不停,徑直又寫了一句。
“可憐白髮生!”
王忠嗣眯起了眼,眼神裡難得透出了不甘之色。
若畢生功業到此為止,豈有甚生前身後名?
薛白揮過最後一筆,擱了毛筆,回過身,目光看向王忠嗣的鬢角。
次日。
薛白被吵醒時,只見杜五郎正站在自己面前。
“你怎到豐味樓睡?牆上的詞是你寫的?字蠻好啊。”
“嗯。”
“十幾壇酒,誰喝的?”
“有嗎?”薛白喃喃道:“我睡著時就七八個酒罈子,他人呢?”
“誰?”
“王忠嗣將軍,昨夜我與他共飲了十幾壇酒。”
薛白走出雅間,目光看去,那首《破陣子》還在院牆上,字跡雄強圓厚、氣勢莊嚴,可惜不夠潦草豪縱,往後可以練練行草了……也許可以,此事還得問問小顏三娘。
院中恰有幾個人正在看著院牆,發現了薛白掃來的目光,有人匆匆離開,趕往長安城中幾個權貴的宅院。
“稟右相,昨夜王忠嗣與薛白喝了整宿的酒。
“一杯酒能喝一整宿。”
李林甫正在批閱卷宗,頭也不抬地道:“可見他話多。”
他反應很平靜,因為薛白說過楊黨要拉攏王忠嗣,自然是會有所往來的。
待罷了王忠嗣的四鎮節度使之職,容楊黨拉攏又何妨?
“右相,薛白還送了王忠嗣一首詞,小人抄在這裡。”
那遞上來的竟是一張竹紙。
李林甫凝神看去,只見這竹紙比先前見的稍白了些,更薄,問道:“你這紙何處來的?”
“回右相,道政坊裡現買的,十二錢一大張。”
“十二錢?”
李林甫點了點頭,這才落向那首詞,眼中浮起些疑慮之色。暗忖薛白這詞分明是在為王忠嗣叫苦,莫非是出爾反爾,想保四鎮節度使之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