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的表哥 作品

第3章 北海如象(第3頁)

  事發突然,誰都沒反應過來。

  薛白又問道:“他是如何說的?”

  杜媗猶豫片刻,方才啟唇應道:“他說‘只要我們夫妻情堅,依唐律,不論是官府還是丈人都不能拆散我們’,讓妾身務必堅如磐石。”

  “你怎麼回答?”

  杜媗被問得感到不舒服,側過頭,低聲應道:“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

  “然後呢?”

  “郎君說‘那就好’,便往書房去了,沒待多久,匆匆離開,至此時猶未歸來……唉。”

  一聲不自覺的輕嘆,杜媗已猜到了事情的輪廓。

  “他沒說去哪?”

  “妾身問過郎君,說是去尋友人幫忙。”

  “我可否去書房看看?”

  “郎君書房尋常是不讓人進的,但既然是……”杜媗知形勢緊急,站起身來道:“這邊請。”

  柳宅前廳乾淨整潔,沒有什麼擺件,書房中卻掛了非常多的書畫。

  一推門,入目便是掛在牆上的一幅書畫,錄的是首詩。

  薛白上前,湊近了一瞧,微弱的燭光中勉強看清了末句。

  “不拘貧與富,但願一相知。”

  書法極好,行雲流水,哪怕是外行也能一眼看出這是名家手筆。

  “此為李北海手書。”杜媗上前道:“郎君曾以金器贈他,他則以書畫、名馬回贈郎君。”

  “李北海?”杜五郎驚呼道:“‘右軍如龍,北海如象’的李北海?”

  “右軍如龍”指的是王右軍王羲之,這李北海能與王右軍齊名,可見不凡。

  杜五郎既知是他的字,再仔細一看,與乍看時感覺又有不同。

  流觴不滿地嘀咕道:“可郎君贈出去的金器,分明是娘子的陪嫁。”

  “多嘴。”

  杜媗輕叱了婢女,小心翼翼地端著燭火,環顧了這書房一眼,目光中又是悲傷又是驚歎,道:“郎君好結交名士,此間皆是尋常求不得的名畫字帖,也是……尋常招不得的麻煩。”

  她沒有把燭火給薛白拿,習慣性地怕燻壞了哪幅字畫。

  薛白在昏暗中檢查了桌案。

  案上擺著硯臺,用手一摸,墨還未完全乾,該是下午才磨的。

  忽然,前院響起了急促而激烈的敲門聲。

  “開門!”

  “京兆府辦案,開門!”

  書房中幾人嚇了一跳,杜五郎當即便慌了,問道:“怎麼辦?”

  “燭火湊近點。”薛白催促道,“找痕跡。”

  “什……什麼痕跡?”

  “柳勣去哪了?與吉家或是誰有無信件往來?或有何證據落在書房?找。”

  氣氛陡然緊張起來。

  杜媗也顧不得別的,把燭臺往桌案一放,從屜中拿出一個匣子翻找。

  這些顯然是柳勣與人的通信,確實很多。

  見此情形,再想到那“交構東宮”之罪名,愈發叫人不安。

  “開門!開門!”

  流觴嚇得快要哭了,問道:“怎麼辦?奴婢是否去說娘子不在……”

  “快找。”

  薛白翻了翻桌上被墨滲了一點的紙張,沒發現什麼,拿過流觴手中的燭臺,四處照著。

  他甚至在牆上看到了杜甫的字。

  若非形勢緊急,他真的會非常驚歎。

  前院忽然響起“嘭”的一聲大響,有官差喝道:“撞進去!”

  “嘭。”

  “嘭。”

  燭光一晃,地面忽有兩個紙團映入眼簾,薛白匆匆放下燭臺,拾起第一個紙團打開,見到只有“和離書”三個字。

  再打開另一個紙團,他不由目光一動,自語道:“原來如此。”

  “找到什麼了?”

  “走。”薛白收好這兩張紙,推著杜五郎,道:“翻牆走。”

  “可是……禁宵了。”

  “走。”

  薛白推走旁人,自己趕了兩步又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向杜媗拿出來的匣子。

  很多書信已散落了滿桌都是,來不及收拾了。

  想到柳勣那志大才疏、眼高手低的性子,再看向滿屋的名家書畫,薛白的眼中泛起了猶豫之色。

  但猶豫只有一瞬間,他腦中忽然晃過另一幅字。

  ——謹言慎行,如履薄冰。

  他遂拉了杜媗一下,從她手中拿過燭臺,與她對視了一眼。

  杜媗看懂了薛白眼神中的意思,以手掩面,轉過身去。

  薛白果斷伸出手。

  燭臺點燃了縑帛,火苗迅速躥起,吞噬了李邕、杜甫以及諸多名士的字畫。

  焚琴煮鶴,洶洶而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