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祂們(第2頁)

    在那些畫面中,無關位格、財富或地位,所有生靈皆是一尾隨波逐流的游魚,所謂“命運天使”,也不過是對水流的擾動略微敏銳一點點。無人可撼動命運流向,祂們僅是投以注視。一切皆為世界的意志。

    “不。我是你的隕落所激起的那些波瀾之一,”烏洛琉斯搖搖頭,抬起臉看向祂,“我從來都是你命運的一部分,梅迪奇。反之亦然。”

    惡靈的腳步一下頓住。祂的傻朋友沒剎住車,順勢就穿過了惡靈漂浮不定的身軀。“命運”途徑顯然和惡靈相性不合,烏洛琉斯打了個哆嗦,譴責似的皺起眉頭:“……你好涼。”

    “……”梅迪奇頗為無語了幾秒,“你可別待會兒就找個樹洞給我表演冬眠。”

    祂這麼說著,身周卻已經環繞起振翅的火鴉,灼熱溫度即刻驅逐了寒氣,甚至烤得樺樹皮微微開裂。

    祂們一路前行。黑白分明的雪原中,那蒸騰的火焰愈發醒目。

    -

    新年伊始,貝克蘭德這座北大陸最繁華的城市正沉浸於比平日更為輕鬆歡快的節日氛圍中。歌劇院與馬戲團成為這幾日人流量最大的場所,為勞累奔波了一年的人們提供了放鬆身心、盡情歡樂的最佳選擇。

    以艾倫.克瑞斯的家境和社會地位,歌劇院才是與他檔次相配的場所。不過,對於他不到四歲的幼子威爾.克瑞斯來說,歌劇院顯然過於嚴肅且缺乏吸引力。

    因此在這個週末,艾倫與妻子,加上兩位隨同出行的僕人一同來到附近市政廣場駐紮的馬戲團,預備帶著孩子在這裡消遣一個上午。

    臉上塗抹著誇張油彩的小丑們穿行在人群中,時不時將手中的氣球或紙花分發給圍在身邊歡鬧的孩童們。有的小丑蹬著獨輪車,故意做出搖搖擺擺將要摔倒的模樣,卻奇蹟般保持著平衡,身體後仰幾乎與地面平行,就這樣蹬著車騎行了一圈又一圈,並拋接著手中幾個漆成不同顏色的木球,吸引眾人的注意力。

    這樣熱鬧的氛圍感染著在場的每一個人。艾倫寵溺地將幼子放在肩頭,握著他白嫩的小手,跟在表演雜耍的小丑身後,好讓威爾能夠看到那精彩的演出。

    威爾.克瑞斯——或者說,“水銀之蛇”威爾.昂賽汀,作為一名序列一的地上天使,很給面子地隨著眼前的表演而歡笑著,肉乎乎的小腿快樂地懸在空中搖擺。

    什麼天使,什麼序列一,只要我重啟了,我就是世界上最天真快樂的小孩。只可惜此刻已是冬季,沒有冰激凌販賣,威爾只能遺憾地將視線盯上人群邊緣推著小車叫賣熱巧克力的攤販。

    可惜,或許是礙於身份,又或許是考慮到兒子日益增長的體重——雖說小孩子胖一點沒什麼,不過做醫生的艾倫在這方面還是非常敏銳,最近明顯減少了威爾配餐裡甜食的份額——總之大人們對那些攤販視而不見,只是帶著他一路觀看著雜技與魔術表演。

    為了維持人性而決定非必要不動用非凡能力的威爾.昂賽汀正在認真考慮要不要嚐嚐熱巧克力,忽然眼前一花,在虛空中窺見了一條神秘莫測、支流繁多、仿若首尾相連而不見盡頭的奔湧長河。

    這是身為“水銀之蛇”所能見到的“命運”最本質的模樣!

    而眼下,在威爾的注視中,這條命運長河中屬於自己的那條支流似乎被一隻無形的手所撥動,泛起了朵朵浪花。

    在這樣一個普通的上午,“命運”居然指引出一個重要的、與他晉升序列之上有關的線索!

    威爾.昂賽汀順著命運的指引,向人群邊緣投去視線,很快憑著自己的特殊找到了目標。

    一個命運有著明顯“嫁接”痕跡,又沾染著少量“灰霧”的非凡者!

    是“愚者”的眷者?不,那不足以解釋對方離奇的命運軌跡,若不是本身的位格足夠,威爾.昂賽汀毫不懷疑試圖窺探對方命運起源的行為會付出相當的代價。

    然而,處於他注視下的這個臉側有疤、眸色略淺的男子,位階卻僅有序列9而已。

    一個最低階的非凡者能夠幫助他晉升序列之上,聽起來就很離譜。不過命運向來就是這麼隨意,威爾.昂賽汀早就習慣這樣沒頭沒尾的啟示,沒有猶豫,眸中隱約閃過銀白色的神秘符號,輕輕撥動起父母的命運之弦。

    於是他的母親從口袋中掏出繡有暗花的絲質手絹,拭去額角汗水,笑著對丈夫說:“這裡人真是太多了,太擁擠了,以至於我在這樣的寒冬都額角冒汗!我看,是時候找個地方休息一下了。”

    艾倫憐愛地注視著妻子,對她的話全然贊同:“你說的對。呵呵,揹著威爾也讓我累得夠嗆呢。這樣,我們就先到廣場邊緣的長椅那裡休息一會兒,再去觀賞馴獸表演吧。”

    身後跟隨的僕人自然不會提出反對意見。於是這一家人離開熱鬧的廣場中央,來到邊緣擺有長椅供人休息的地方。艾倫見這裡人流較少,便將威爾放在地上,放任兒子自由跑動。

    膚色白嫩,臉頰微胖的小男孩肆意地跑跳歡鬧著,看在他可愛臉蛋的分上,許多路人都對他的亂跑報以寬容禮讓。就這樣,威爾甩開父母,一路來到正和一位少女坐在長椅上休息的那名序列9男子面前,揚起小臉,用稚嫩的童聲開口:“大哥哥,你手上的氣球好好看呀!”

    金髮栗眼的少女和黑髮淺瞳的男子登時將視線落在威爾.昂賽汀身上,看到說話者是個小孩子,臉上都浮現出和藹的笑容。

    “看吶,這孩子長得真可愛。”少女很是善意地俯下身摸了摸威爾的發頂,“簡直像個小天使一樣!啊,你喜歡這個氣球嗎?”

    她注意到威爾渴求的視線,於是回頭笑著對男子說:“道格拉斯,我們就把氣球送給這位可愛的小紳士吧。”

    名為道格拉斯的男子很是爽快地將那隻被塗成銀紅相間的氣球遞給了威爾.昂賽汀:“喏,拿好它,可別鬆手讓它飛走了。”

    看到孩子和陌生人說話而趕上前來的艾倫與妻子見到這一幕,一邊點頭示意,一遍小聲叫威爾道謝。

    “謝謝你,大哥哥!”威爾從對方手中接過拴氣球的飄帶,向著男子笑了起來,脆生生地道,“像你這樣善良的人,將來一定會走運的。”

    男子聽到這話,忽然有些訝異地抬了抬眉毛,隨即又失笑搖頭,對艾倫夫婦說道:“真是一位既幽默又懂禮貌的小紳士。”

    雙方相互客氣了幾句,艾倫便牽住兒子的手,向著空餘的其他長椅走去。而少女和男子短暫的休息片刻後,便起身離開,消失在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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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年婦女看著自己丈夫的屍體,難以置信地捂住了嘴,一邊搖頭一邊後退了幾步,似乎想要否認眼前所見的事實,最終卻雙腿一軟跌倒在地上,發出窒息般的抽泣聲。

    倫納德.米切爾喉頭緊了緊,卻無法說出寬慰之語。婦人和她已死的丈夫都是面色偏棕、嘴唇較厚的南大陸土著,而紅手套還沒來得及學會東拜朗當地的語言。

    他向身邊充當翻譯的巡警示意:“安慰一下她,然後問問她的丈夫最近有沒有什麼異常、接觸過什麼人群。”

    學過魯恩語的巡警恭敬地點點頭,轉而過去拉起婦女的胳膊讓她坐到旁邊的椅子上,然後用本地語言與她對話起來。

    由於長期的殖民統治,東拜朗的土著,特別是平民都對巡警和北大陸人比較敬畏。因此婦女雖然傷心,卻也沒有忽視巡警的問題,抽抽嗒嗒地回答著,時不時佐以一些手勢。

    在巡警問話時,倫納德環視這間陋居,暗中叩了叩牙齒放出狼靈在周圍探查一圈,沒有發現這裡有非凡存在的跡象,周圍的鄰居看起來也毫無嫌疑。

    狼靈幽幽穿過牆面回到他身邊親暱地蹭那隻紅手套,巡警則回過神身來向倫納德彙報道:“先生,她說沒什麼特殊的。她的丈夫我也認得,原本是這附近的一個小混混,最近倒是安分些,做起了小生意。她也不清楚丈夫是否在外面與人結仇,只是說自從做生意開始,丈夫好像換了個人似的,也不酗酒、不賭博了,對她和孩子都很好。”

    倫納德隨手撓撓狼靈下巴,問道:“再問問她是否在壁櫥內藏了一座死神的塑像?她是否向死神做過什麼祈禱?”

    巡警聞言愣了一愣,回頭語氣急切地問了一句什麼。婦女的面色則更加蒼白了些,她雙唇翕動著,突然起身,毫無預兆地“撲通”一下跪到了倫納德身前,語速很快地重複著幾句話,哀求般看向他。

    倫納德嚇了一跳,立刻彎腰強硬地把人扶了起來,對巡警喊道:“那個……告訴她,我不是要因此懲罰她!我只是在瞭解相關情況!”

    他看到婦女異常激烈的反應之後才想起這個城市目前還被魯恩殖民統治著,官方對“死神”的定義是七神以外的邪神,明面上是禁止民眾對死神公開崇拜的。不過東大陸崇尚死亡的風俗由來已久,很多民眾在暗中還是會對死神祈禱和供奉。

    這些祈禱如果步驟和禱言比較正確,有可能指向現存“靈教團”的高層,如果不是那麼正確,偶爾也會招惹到與冥界有關的不潔存在。這裡至少三分之一的非凡事件都與此有關。

    巡警面色也不太好看,又急匆匆地解釋了幾句,才讓婦女坐回到椅子上,這才向倫納德解釋道:“她,她說大約一個多月前,她的丈夫在街頭與人毆鬥,被捅了一刀,接回家時都快沒命了。她就按照過去的習慣向死神祈禱丈夫的平安,沒想到,她丈夫真的活了下來。她、她就留下了雕像……”

    一個多月前?倫納德微微皺了下眉,腦海裡則響起了一個略微蒼老的聲音:“差不多……就是那個時候,她丈夫的命運發生了奇怪的轉折。你問問看,是不是自從那次之後她丈夫的性格就改變了?”

    倫納德依言一問,果真如此。

    結束了問訊後倫納德為婦人留下一筆喪葬費,遣走了巡警,在回教堂的路上和帕列斯小聲討論著這一系列案件。

    除新建立的愚者教會和尚處於混亂中的戰神教會之外,其餘六家教會都抽調了半神級別之上的戰力,外加玫瑰學派的“節制派”成員一起來到南大陸對玫瑰學派的勢力進行清剿。

    在前幾日的突擊行動中,他們成功地擊破了玫瑰學派的某個據點,可惜的是晚了一步,沒能救下被玫瑰學派綁架帶來的數名普通人。

    然而死神途徑的同僚檢查屍體時卻總感受到靈性直覺提醒著哪裡不對勁,卻又無法給出具體的解釋。身為“命運木馬”的帕列斯也暗中告訴倫納德,這些死者的命運有些詭異。

    鑑於這些屍體很可能是玫瑰學派獻給邪神的祭品,就算是半神也不敢輕易通靈,那等於從“原始月亮”嘴裡搶飯,純屬嫌自己命長了。他們最終向黑夜女神祈求,舉行了大型的淨化儀式直接祛除了殘餘的靈,轉而尋求當地警方的幫助,試圖從死者們的家人那裡獲得一些線索。

    “你懷疑這些祭品,都在一個多月前因為某些事,被替換了靈魂?”倫納德立起衣領擋住下巴和嘴部,小聲同帕列斯對話,“所以他們的命運發生了改動,因為靈魂已經變成了另一個人,性情也隨之改變……呃,這倒可以解釋死神途徑所感受到的,畢竟他們算是死了一次。但是……”

    身為黑夜途徑的序列四,倫納德對靈與死靈也算了解頗深,況且在紅手套培訓期間,他閱讀過很多教會內的資料和典籍,但從未見過這種情況。當然,最類似的案例是被偷盜者途徑“寄生”、或偷竊命運,不過帕列斯非常肯定地排除了這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