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合之宴 作品

第 24 章(第2頁)



    但疼這半個月,她瘋了似的抽條,從原本顫顫巍巍縮在地裡的小苗,澆灌了春雨,成了迎風而張的堅韌綠藤,過年時候做的衣裳原本正正好好,如今短了一大截,露出大半個小腿。



    聶照與她日子原本就過得緊緊巴巴的,新衣裳要做實在捉襟見肘,他自己琢磨著,拆了幾套她的舊衣裳,給她縫了新的。



    這麼多年了,他縫紉的手藝和做飯梳頭似的,沒見什麼大長進。



    做飯在於做的有個食物樣兒了,本質味道還是一坨不可言喻;梳頭看起來也梳得油光水滑了,實際上只會那一個髮型;縫紉表面看針腳走線細密,反過來全是線頭。



    姜月半夜起床喝水,已經子時了,聶照房裡的燈還亮著。



    她悄悄走過去,錯了個門縫,以為是他睡覺忘記關燈,卻瞧見他披著外衣,皺眉坐在燈下,把一件白色的外衣翻來覆去地看,縫了幾針,翻過去,煩躁地重新拆線再縫。



    他捨不得浪費絲線,不好把線剪斷,就皺著眉,耐著性子地拆,然後再縫上。



    姜月認出那是她的衣裳,她不由得後退了兩步,不小心弄出聲響,連忙錯了似的站直,雙手捏著,緊握在身前。



    聶照不耐煩地看過來,見是她,眉頭鬆開了,輕咳兩聲,嗓音帶著熬夜後的沙啞:“怎麼了?渴了?”



    “嗯。”姜月低著頭,應了一聲,“我去倒水喝,三哥你喝不喝?”



    “我去吧,你坐著,睡得迷迷糊糊的,再燙著手。”聶照不由分說地繫上衣帶,走去堂屋。



    原本燒水的爐子在廚房,但姜月夜裡總起,要喝水,冬天去廚房要穿過院子,她每次喝過水回來就凍得直打擺子,所以姜月一到天冷,夜裡就不愛喝水了,忍著渴也不去。



    聶照發現後,冬天便將燒水的爐子改到堂屋,留下炭火溫著水,防止她起夜沒有溫水喝,冷水傷胃。



    他捧著水杯回來,用手背試完水溫,把水遞給她的時候,姜月才發現他的眼眶通紅,裡面佈滿血絲,不由得鼻尖一酸,連忙低下頭,用喝水作掩飾。



    她一定要好好讀書,讀完書好好賺錢,就能孝順三哥了。



    “喝完了?”聶照問她,“晚上少



    喝點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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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催促他去睡覺。



    “三哥,先生說要寫文章,我能寫你嗎?”姜月冷不丁想起,回身問他。



    “我?我有什麼好寫的?”聶照還是第一次聽說有人寫文章,要把他寫進去,“不過你愛寫的話就寫吧。”他對此倒也不是很在意。



    姜月在得到他肯定後,目光瞬間變得無比堅定,點了點頭:“我肯定好好寫。”然後轉身進屋去。



    聶照以為只是一次簡簡單單的文章寫作,沒想到第二天早上,院長就把他叫去學堂了,一同在的還有李護。



    院長捏著眉心,看看他們,想說什麼,最後“哎呀~”長嘆一聲,又低下頭,捏眉心,反覆“哎呀”了得有十幾次,再抬起頭的時候蒼老無比,同二人道:“兩位,您們家中的女郎,當真沒有另謀高就的打算嗎?”



    李護急了:“我們家四代二甲進士呢,先生,您可千萬不能放棄寶音啊,她還是有天分的,算學差點就差點吧。”



    “哎,哎呀~”院長臉皺得更像苦瓜了,捂著頭,“四代青煙到李寶音這代差不多是該滅了。”



    聶照也未多想,不過算學差而已,他早就知道了,自顧自找了個位置坐下,長腿交疊,手搭在扶手上:“我家姜月素來乖巧懂事,想來也做不出什麼壞事,只不過是算學差一些,我相信,早晚會趕上來的。



    倒是先生,我不得不說,你們學院風氣當真是差極了,乾坤朗朗,光天化日,孔子像下,竟有人敢誘拐女學生,簡直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你今日不找我來,我也要與你理論理論。”聶照惡人先告狀,院長的苦瓜臉變成霜打苦瓜。



    他手掌在桌上重重地拍:“我今天叫你們來,不是說算學,也不是說什麼誘拐,你們自己看吧!”他把兩份文章分別推給聶照和李護。



    聶照不解,展開文章。



    此次文章題目為——《母之愛》。



    他想姜月寫得差也情有可原,畢竟她自小離開了母親,即便在母親身邊,也未感受到多少愛。



    若是先生知道他心中所想,必然覺得他是被姜月給迷了眼,還未看呢,就早早給她找好了寫不好的由頭。



    “餘年幼即失孤,奔從兄聶照,居於逐城,年復三載。兄待我以誠,雨夜,雷聲大作,不得安寢,兄手持涼扇以用,背頰汗津,一言不發……



    ……



    兄雖非我母,卻類我母,每聞言談,涕淚俱下,不知何以為復,若有來世,必為其子盡奉養之儀……”



    文章大意,就是聶照對她多好多好,她每每想到都在痛哭流涕,雖然兄長不是我的生母,卻和我母親是一樣的,要是有下輩子,真希望能成為親母女啊,我肯定好好孝順我娘。



    姜月寫得涕淚肆意,聶照也快看得涕淚肆意了,他覺得其中雖然沒有什麼珠璣精妙之言,卻發於肺腑之誠懇,真讓人感動。



    他按了按自己的眼睛,院長要說什麼,被他抬手駁回了:“我知道,院長是覺得姜月這個文章寫



    ()    得至誠至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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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特邀我來鑑賞的是嗎?”



    聶照已經想好這篇文章要掛到哪兒去了,就掛在堂屋正中央,裱起來,到時候甭管誰來家裡,都能看見。



    院長怒而拍桌:“我說的是這個嗎?下輩子當母女,你沒覺得哪裡不對?”



    聶照不覺得:“她至誠至真,如何不對?”



    “她說你是她娘!”院長繼續拍桌,臉脹紅,看起來是真的生氣了,一大把年紀,馬上就要暈過去。



    聶照還是懂尊師重教的,況且他雖然覺得姜月這文章寫得令他潸然淚下,卻的確偏頗,詞文遣句算不上好,不怪先生憤怒,笑道:“又不是真的,先生您這麼死板嗎?比喻您懂不懂?不過孩子我帶回去,肯定會多加管教的。”



    院長氣得上氣不接下氣:“走走走!”



    李護也覺得他閨女寫得沒問題,父愛母愛不都差不多嗎?她覺得她娘和爹一樣,讓她感受到了父愛,這也很合理啊。



    聶照和李護拿著令自己潸然淚下的文章雙雙出門,對著陽光看了又看,在對方臉上都看到了滿意的表情,交換了一下,看完後對彼此孩子的文章大加讚揚。



    很好,知己。



    聶照覺得李護二甲進士,能欣賞的來說明姜月文章的確沒有問題。



    李護覺得聶照師從大家,能欣賞的來說明他閨女文章也沒有問題。



    姜月和李寶音今天的文章被先生罵得狗血噴頭,完全不敢回家,他們生怕回家又要捱罵,兩個人照舊蹲在學院最偏僻的一處涼亭同病相憐。



    “你寫什麼了?”



    “我寫我哥像我娘。你呢?”



    “我寫我娘像我爹。”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異口同聲說:“我覺得沒問題。”



    好得很,再次給了對方信心。



    姜月小心翼翼回家,還沒進門就聞到了飯菜香,三哥大抵是沒生氣。



    她躡手躡腳關上門,正對著的堂屋上掛著她今日寫的那篇文章。



    “回來了?快些洗手吃飯。”聶照的聲音從廚房傳來。



    姜月想不通,他竟然沒生氣,她躡手躡腳鑽進廚房,趴在門框上打量他:“三哥,我那個文章……”



    “挺好的,你們先生不懂得欣賞,但是你以後別寫這種東西氣他了,他封建古板,接受不了,”聶照摸摸她的頭,遞給她十文錢,眼睛彎彎地笑著,怎麼看怎麼不懷好意,“家裡醬油沒了,去打一壺醬油,剩下的錢都給你。”



    姜月沒想到不僅沒捱罵,還能有零花錢,趕忙接了錢跑出去。



    沒過多一會兒,她拎著醬油垂頭喪氣地回來:“三哥你騙人,一壺醬油正好十文錢,你就是想騙我去打醬油。”



    聶照樂不可支:“誰讓你下輩子說要和我做母女的。”姜月的文章他看了很感動,但做母女確實不行,他說不上來,就是覺得不行,他不想,但是做真的兄妹,他也不想,他想不出下輩子想和她做什麼,但絕不是沒有關係的陌生人。



    ()    姜月鼓了鼓腮幫子:“你不是還說我寫得好嗎?我說的可都是肺腑之言。”



    聶照把刀遞給她:“你但凡能下得了手,



    這輩子我都能給你當娘。”



    姜月連忙把刀扔下,



    嚇壞了:“我可不敢。”



    “你怎麼總執著於讓我當你娘呢?我不都已經是你,是你哥哥了嗎?”聶照不解,剛來的時候,姜月病中就哭著喊他孃親,這麼多年了,她的執著竟然還不改。



    姜月揪了揪衣裳的角,搖頭:“我也不知道,我總覺得母親是最好最好的,你對我,像我娘對我哥哥。”她沒怎麼見過哥哥,但見過母親給哥哥手裡不停地做衣裳,鞋襪,到了時候,就說哥哥要下學了,該給他□□吃的素包子。



    三哥對她,和母親對哥哥是一樣的。



    “你還有個親哥哥?”聶照還是第一次聽她說,給她盛了碗飯放在面前,讓她細說。



    “有,我哥哥小字叫招財,我不知道他名字叫什麼,他還有個字,叫德津。”



    “那你呢?你的小字叫什麼?進寶?招財進寶?”聶照自己說完都低低地笑起來了。



    姜月細想了想,才搖頭:“我應該是沒有小字,家裡就姜月姜月地叫。”



    “你說你哥哥還有字?家裡不給你取小字,字沒給你取嗎?”聶照以前沒聽她提過,原以為姜家是不會給孩子取小字和字的那種人家,沒想到她哥哥有,她年末就十五歲,很快要及笄了,按理說,家中若是有這個習慣,年幼時就會早早給孩子備下字,預先熟悉。



    聶照不問還好,一問,姜月就覺得自己像個可憐蟲,她吸了吸鼻子:“沒有,三哥有小字嗎?有字嗎?”她聽般若說,三哥家人非常疼愛他,所以他一定是有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