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夜深人靜,皇長子被談垣初親自送回了皇子所。
褚桉宮,雲姒回來後去了偏殿,小皇子睡得正熟,半點醒來的痕跡都沒有,殿內靜悄悄得沒有一點聲響。
風吹樹蔭婆娑,秋媛抬頭看了眼娘娘,放輕聲音:
“娘娘這般做,不怕皇上生惱麼?”
娘娘在那時轉身離開,是明擺告訴眾人,她心底有情緒,但對方不是後宮妃嬪,而是皇長子。
秋媛擔心皇上心底會有不虞。
雲姒垂著杏眸,她伸手輕撫了撫小皇子的臉頰,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她這般人在誕下皇嗣後也不由得生出柔情。
秋媛聽見娘娘的低聲:
“秋媛,我現在不能冒險。”
人一旦有了牽掛,也就有了軟肋,容易變得軟弱不堪。
雲姒抬起杏眸,她透過楹窗看向外間的暗色,她很清楚,她從一開始憑什麼得談垣初憐惜。
因為她一無所有,只有談垣初。
如今的皇長子就彷彿當初的她。
談垣初親自除掉了皇長子的保護傘,但他卻不得不成為皇長子新的後盾。
雲姒輕聲:“人在憐惜下,總是容易衝動。”
談垣初憐惜皇長子不可避免,但她不能給談垣初衝動的機會。
秋媛噤聲。
她很清楚娘娘的顧慮,娘娘誕下小皇子後,就註定和皇長子站在了對立面,
秋媛也偏頭看向小皇子,她選擇了效忠娘娘,自然也就只有小皇子這一個小主子,她總是支持娘娘的各種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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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垣初推開褚桉宮偏殿門時,內裡的女子趴在小皇子的床榻邊已經睡著了,她睡得不安穩,黛眉都是輕微蹙著,彷彿睡夢中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秋媛要行禮,被談垣初一記眼神打斷。
談垣初輕步走到女子跟前,他替睡夢中的小皇子掖了掖錦被,指腹碰過小皇子的臉頰。
他太小太小,細嫩的皮膚都彷彿一觸即破,讓談垣初只能小心得能再小心。
母子二人躺在一起,柔和燭火下,二人眉眼間有三分相似,談垣初站在原處看著這一幕,便是覺得些許滿足。
很是荒唐。
小兒L彷彿察覺到有人在看他,鼻子努動了兩下,忽然睜開了眼,他的眼睛很像女子,黑溜溜的一雙杏眸,讓人很難不生出憐愛,對視的片刻,他小嘴一癟,就要哭出聲,談垣初立即抬手抵住唇邊,示意他不要哭。
等這個動作做完,談垣初也覺得自己有點傻。
他才幾個月?怎麼會看得懂?
偏偏,小皇子歪了歪腦袋,似乎覺得好玩,竟然真的就這樣安靜地看著他。
和女子一樣,總在某些時刻格外乖巧,讓人的一顆心軟得一塌糊塗。
他覺很多,只睜眼看了看,很快就又睡了過去,一隻手胡亂地搭在了女子烏髮上,談垣初呼出了一口氣,他彎腰將小兒L的手拿過,攏過女子青絲,打橫抱起了女子。
雲姒被陡然驚醒。
四周氣息過於熟悉,她只是蹙了蹙細眉,艱難地要睜開眼時,耳邊傳來一道耳熟的低聲:
“睡吧,我帶你回去。”
知道來人是誰後,雲姒也真的沒再要睜眼,她偏過頭,臉頰蹭了蹭他的肩膀,很快,呼吸又逐漸恢復平穩。
這一夜,不知道宮中有多少人能安然入睡,但至少談垣初是沒有睡著。
他在月色下,安靜地垂眸看著女子。
她依舊美貌,瓊鼻杏唇,柳葉眉輕彎,臉頰白皙彷彿芙蓉映面,這後宮難有人出她左右,她便像她喜歡的山茶花,顧盼間楚楚動人。
但她不知道,其實在她誕下小皇子後,和往日早有了一些區別。
她看向小皇子時的目光過於柔和,給她添了許多難以言說的溫柔和餘韻,仿若樹枝頭含苞待放的海棠花一夜間忽然綻放了。
飄落了整個宮廷,美不勝收。
他其實猜得到女子的顧慮——她很難沒有這樣的擔憂——他的選擇太多,而她只有一個。
但是,女子忘了——
他答應她的事情,從來沒有騙過她。
以己度人,他不知道除了小皇子,日後別的皇子上位如何能善待她。
她往日過得艱苦,談垣初不希望她餘生依舊如此,否則豈不是枉顧了他給她的這個封號。
人都是會有偏向的,在他心底,早有了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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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姒才出了月子,這一夜的奔波,讓她吹了點冷風,翌日一早,就忍不住嗆咳了兩聲。
秋媛臉色一變:
“娘娘怎麼了?”
雲姒蹙眉:“倒點水來。”
她聲音有點低啞,沒了往日的清透,反而透了些許依軟嬌憨。
一杯茶水下肚,雲姒才覺得嗓子間好受了些許。見狀,松福連忙跑出去請太醫,消息傳到御前時,談垣初剛下早朝,沒再回養心殿,直接讓鑾駕去了褚桉宮。
褚桉宮,小皇子醒來就哭著要找雲姒。
雲姒被吵得一個頭兩個大,她衝著嬤嬤擺手:
“別帶他過來,小心傳了病氣給他。”
嬤嬤立在原地,也不敢冒險,只好輕拍著小皇子的後背,低聲哄著他。
小皇子半點不聽,只顧著伸手找雲姒,扯著嗓子哭,好像是在說她明明就在為什麼不抱他,雲姒看得又是心疼又是著急,一急就忍不住又嗆咳了兩聲。
一時間,殿內咳嗽聲和啼哭聲交錯響起。
小皇子的哭聲嘹亮,誰都不敢不當一回事,生怕他會扯壞了嗓子,雲姒額頭溢出一層虛汗,她偏頭問秋媛:
“去御前看看皇上下朝沒有。”
話音甫落,談垣初踏入了殿內,聲音跟著傳進來:“怎麼回事?”
他跨步要來雲姒跟前,被雲姒攔住:
“皇上別過來,別染著病氣,您抱會兒L懷安。”
小兒L怪是挑人,哭鬧時只要雲姒和談垣初抱,其餘人誰都不好使,偏偏就是這般,讓雲姒和談垣初一顆心都不得不掛在他身上。
談垣初皺眉看向她,眼底冷淡,有點不滿,似是想要上前。
恰是這時松福帶著太醫趕了回來,談垣初終於妥協,轉身抱住小皇子,他手法頗為嫻熟,但聲音卻不冷不熱:
“偏你作怪。”
小皇子在他懷裡,吸了吸鼻子,終於不再扯著嗓子嚎哭。
看得雲姒鬆了一口氣,太醫診脈,很快得了結果:
“娘娘是昨夜間受了涼,臣給娘娘開兩副藥,好好休養兩日便該是沒事了。”
林太醫轉頭看了眼有點距離的皇上和皇子,兩個人都轉頭朝這邊看來,讓林太醫頗覺得有些壓力,他道:
“小皇子年幼,這兩日還是離娘娘遠點好。”
談垣初覷了眼林太醫,眼神冷淡。
他自是不喜歡林太醫話中將女子視作晦氣的含義。
雲姒點頭,她心底清楚,林太醫不過是實話實說,小皇子年幼,一旦染病,情況便要嚴峻許多。
這一兩年,雲姒幾乎都沒離開藥,她其實都有點習慣了,不再似往日那般覺得苦。
但有人不習慣。
蜜餞早早讓人備好,小皇子不哭後也重新交給了嬤嬤,他捻了一顆蜜餞餵給她:“怎麼身體還是這麼差?”
雲姒輕聲哀怨:“冷風叫臣妾受苦,您不怪冷風,偏要怪臣妾。”
談垣初被她這話惹得發笑。
他便是皇上,也管不了今日是否吹風啊。
他伸出手,指骨敲點在她額間,隱約笑著低聲:
“少貧嘴。”
雲姒症狀尚淺,只偶爾冒出兩聲咳嗽,才讓人覺得她是染了風寒,其餘時候,她也和沒事人一樣。
九月蓮花將要凋謝。
慈寧宮傳來消息,讓雲姒帶著小皇子去一趟慈寧宮。
雲姒訝然,卻是沒敢耽誤,翌日一早就帶著小皇子去了慈寧宮,嬤嬤抱著小皇子,和雲姒隔了一段距離。
路上,雲姒還在想太后娘娘見她是要做什麼,等到了慈寧宮後,她陡然放下了心。
餘光瞥了眼氣定神閒坐在位置上的的談垣初,雲姒服身給太后行禮,被太后攔了下來:
“別多禮了,快來坐下。”
談垣初衝雲姒招手,雲姒難得有點羞赧,臉頰飄上一抹緋紅,時至今日,她還是不太習慣在外人前和談垣初親暱。
一瞧她這樣,談垣初就知道她是薄臉皮又犯了,不著調道:
“讓母后瞧瞧小皇子,你跟著做什麼?”
雲姒被噎住,她確認,她瞧見了太后頗有點無語地看了眼談垣初。
陡然間,雲姒有點恍然,今日太后許是要找她說什麼,但誰知道談垣初不請自來,打斷了太后娘娘要說的話。
雲姒最終還是坐在了談垣初身邊,她不知道孃親和太后有什麼交情,但對於她來說,熟悉的人是談垣初,自是會信任談垣初要多一些。
到最後,太后也什麼都沒說,只是逗弄了小皇子片刻。
在談垣初要帶著母子二人離開後,太后才看向雲姒,忍不住低聲:
“她將你教得很好。”
她恍惚間,好像是看見了當年的衛府二姑娘一樣,彼時她們都正值風華,誰能想到後來一切都物是人非。
雲姒輕抿唇,她服身垂眸:
“臣妾謝過太后娘娘讚譽。”
太后誇得是她孃親,她自是不好謙遜。
待出了慈寧宮,談垣初才瞥向她,輕眯了眯眼眸:
“你和母后打什麼啞謎?”
雲姒呃了一聲。
半晌無言,她以為在陸淞一事後,談垣初會把她的事情調查得明明白白。談垣初是調查了,但他調查的是女子過往,半點沒有關心她的孃親是誰這個問題。
雲姒沒想瞞他,簡短地和他解釋了一番。
談垣初輕挑了下眉,衛氏的二姑娘?若真是如此,他還見過她孃親,只是他那時年幼,時間久遠,終究是記憶淺薄。
許久,他忽然冒出一句:
“這般說來,當初衛氏若是沒有出事,你我也算是青梅竹馬?”
雲姒萬萬沒想到他會冒出這麼一句話。
她怔了片刻。
又覺得不可能。
如果衛氏沒有出事,她孃親這般人物又憑什麼認識她父親?
自然也就不會有她。
何來的青梅竹馬一說。
談垣初彷彿看出她在想什麼,低笑了一聲,搖了搖頭:
“這天底下的緣分,兜兜轉轉,沒什麼是不可能的。”
若這世間真有輪迴一說,總有一個輪迴,該是她孃親依舊是衛氏二姑娘,卻是相識她父親。
換而言之——
總有一個輪迴,她們該是青梅竹馬。
那麼一切又都該是不一樣。
雲姒偏頭看他,莫名有點情緒,她忽然問:“如果臣妾是世家女,皇上覺得,您和我能走到今日麼?”
談垣初彷彿聽出她的言下之意,他也垂眸看向她,沒有一絲怠慢和輕忽:
“阿姒,這世間美貌者有,貧苦者也有,你有今日,只是因為你是你罷了。”
她總是過度小看自己。
他也並非是同情心氾濫的人。
她的悲慘和艱苦,都是他後來得知的,只是她是雲姒,所以,他才會去了解她罷了。
雲姒該明白這個道理——
她是她是因,他愛慕她才是果。
其餘的一切都是附屬。
若她真的是世家女,她想要的一切早就該有了。
——————後續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