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霄 作品

第93章 95區重現·93

    秦知律說出“寧可錯殺”時,眸中黯色消退,只剩下堅定。



    那道呼吸猶在安隅耳畔,安隅近距離凝視他的眸。在這一刻,他忽然覺得自己走入了長官的內心,秦知律一生被施加的苦痛,如果沒有這樣的堅定是走不下去的。那些冷酷與漠然,痴痴的信仰和自我犧牲,都是命中註定。



    “長官。”他無意識地握住那隻手。這會兒皮手套剛好戴在他的手上,他隔著皮革撫摸過秦知律的手指和掌心,您並沒有任何把握,成為混亂反應的核心就能主導反應方向,是嗎



    秦知律的神情在黑暗中顯得有些柔和,“當只有一線生機擺在面前,沒有任何把握也要去試,因為我別無選擇。”他說著,目光落在安隅的手上,低聲道:“手套還給我吧,你戴有點大,回去後讓商店為你訂做幾副。



    安隅卻搖頭,回去再還給您吧,這裡實在很冷。



    秦知律抬手揉亂了他一頭本就亂蓬的白髮,99區的超畸體瞭解你的弱點,這讓你很沒安全感吧。



    嗯……安隅一下一下地輕輕點頭,視線落在秦知律腰間的槍套上,“您可以把配槍也給我嗎



    秦知律驚訝,手摸上槍把,倒不是不行,但你敢開槍嗎“不敢。”安隅誠實搖頭,“但多一件遠程武器在身上,會覺得安全點。”



    秦知律忍不住笑了,他利落地翻開槍套,把槍插進安隅腰間,輕聲念道:“長官的風衣,長官的手套,長官的配刀和配槍。不知不覺,我一身家當都成你的了。



    他看著窗外的霜雪,又喃喃自語道:“或許也正該如此。”



    卡奧斯正在外面和西耶那道歉,他語氣低落,直言父親的失蹤和隨時會被超畸體精神操控的事實讓他心力交瘁。蔣梟懶得攪合他們的人際關係,替安隅和秦知律盛了面端進來。



    秦知律起身道:“我出去吃。”



    蔣梟目露驚訝,又看向安隅,您也要一起嗎



    安隅搖頭,獨自坐在裡屋的牆角捧著碗吃麵。蔣梟給他盛得很滿,埋頭喝湯時,麵湯上淺淺地映著他的金眸。身邊人都說他比剛來尖塔時眼神變了許多,可此刻那雙眼睛好像還和當年在貧民窟時沒什麼兩樣,凌秋說,美麗而無神,彷彿自出生起就忘記了很多東西。



    安隅忽然心裡一顫。



    霜雪從旁邊的小窗格中吹進來,落進麵碗,他沒來由地忽然想起《眠於深淵》最後幾句。



    “他忘記自己的龐大,赴死而重演。深淵以此,聲聲呼喚,喚他甦醒。與他們重新交匯。



    安隅無意識地呢喃出聲,一道黑影忽然籠在麵湯上,他抬頭望向窗外——一隻烏鴉站在窗格上,烏黑的背羽壓滿了霜,就連眼瞼都被壓得幾乎睜不開,只從一條縫中用那雙精明又昏朽的鴉眼瞪著他。



    安隅測了它的基因熵。這只是一隻尋常的快凍死的鳥。於是他把它捉了進來,用筷子隨意挑兩根



    麵條放在它面前。



    烏鴉不肯吃,只是站在地上瞪著安隅。安隅也不再理睬,疲倦地縮進牆角閉上了眼。



    不久前那次死亡的記憶揮之不去,反覆消耗著他的精神——空曠的活動室裡,高大的獵人身影從雕柱上欺身而下,明晃晃的利斧迎頭直劈,冷刃切開頭皮、剁碎顱骨……而他在瀕死那刻湧出激憤,想要奪斧反殺的執念也在回憶的沖刷中愈發鮮明。



    反覆回憶中,對死亡的後怕逐漸淡去,但那種遭到殺戮的屈辱卻在記憶中愈發強烈。安隅倏然睜開眼。



    “赴死而重演。”他盯著烏鴉低聲道:“也許時間倒流和當初的空間摺疊一樣,在我完全掌握之前,它只能被動觸發。觸發條件是瀕死,或者,是既定死亡。



    他喃喃地對著烏鴉說話,烏鴉毫無回應,反而有些嘲諷和悲憫地看著他,像在看一個瘋子。



    安隅沉嘆一聲,又把頭埋回臂彎。這是一個無法通過反覆訓練來獲取的能力。一旦賭錯,萬劫不復。



    沒吃完的半碗麵湯逐漸凝固,面香味淡了,只有耳邊風雪聲意發喧囂…



    安隅獨自離開了安全屋。



    外面一片漆黑,他罩上兜帽,讓自己隱匿在風雪中,一路低頭疾行。餘光裡,街道上零散地出現了一些99區居民,他們笑著貼上牆柱、趴伏於地,逐漸與周圍的一切交融。99區正無聲地迅速走向混亂,從這些小的混亂反應開始,逐漸連成片、連成網……安隅行至一半回過頭,身後所有的房屋都已扭曲,和大地長到一起,而大地盡頭不再是清晰的地平線,它與天空接壤,錯亂的空間感讓人頭痛欲裂。



    安隅加快腳步,安全屋離教團活動室不遠,警戒線還拉著,但秦知律要求駐守冰棺的軍人已經不翼而飛。那具人形冰棺散發的金色光暈在夜裡更加奪目,冰層中詭秘的紅色依舊在靜謐流淌,看起來比白天更豐沛濃郁了。



    那代表99區的混亂在加劇,或許,這個世界的混亂在加劇。



    觸碰冰棺者,會被吞噬。



    直視冰棺者,血崩而亡。



    這具冰棺如同一位不容探討的古神,但又似乎只是當年神秘降臨時遺留下的一個符號。



    安隅深吸一口氣,伸手試探著觸碰上去——意外地,手指碰到冰層,卻沒感到任何疼痛,他徑直將手伸了進去,融到冰層內部,觸碰到那些流竄的紅色。



    紅色暗流頓時爆裂般向兩邊退開。



    安隅忽然想起53區那些被爆體的畸種——也許秦知律是對的,他確實剋制混亂,不僅是生物畸種,他剋制一切混亂。越是混亂度高的東西,對他就越敏感和恐懼。



    他回過神來,紅色暗流還在湧動,像要從冰層裡逃竄而出。人形冰棺的金色光暈忽然開始流轉,沿著輪廓,好似遵循某種嚴密而規整的軌跡,將紅色暗流牢牢地封鎖其中。



    這個畫面很熟悉,安隅覺得一定在哪見過。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些流轉的光暈,光暈打著小小的圈流轉,轉過一圈後向下,再轉下一圈,就像沿著傳送帶上的齒輪。



    齒輪。



    呼嘯的風雪和大地震感猛地把意識拉回,安隅一下子睜大眼,房間裡只有他自己,但霜雪幾乎已經要把這間屋子鋪滿了,只在他周圍留下一小片空地。剛才那隻烏鴉也已不見蹤影,地上留下一根孤零零的黑色羽毛。終端時間顯示竟然已經過去了七八個小時,現在是03:05。



    竟然是夢嗎。他明明很少做夢,也已經很久沒像剛才這樣無知無覺地沉睡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