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霄 作品
第64章 時間控制檯·64 遺漏的節拍(第2頁)
小女孩茫然地看著他,還不等反應,一聲清脆的骨裂聲伴隨著慘叫響徹房間。
流明在勞醫生揮刀的一瞬間閉上了眼,卻仍然沒逃過鮮血噴濺的場景。
小女孩劇烈掙扎,但那根手指已經被齊根切斷,鮮血霎時在床上洇開。勞醫生迅速準備消毒止血,他不斷念叨著“必須截肢阻止感染蔓延,我不能再錯了……”,淚水在他的眼眶中積蓄,他顫聲對小女孩道:“對不起,四樓沒有手術室,我只能……”
話到一半,忽然停住。
他原本忙亂的動作猛地靜止,小女孩的哭鬧也漸漸熄了,片刻後,她不可思議地屈了屈手指。
左手食指還在,彷彿剛才的斷指都是錯覺。
那顆膿包迅速攏起,噗地一聲輕響,它破了,膿液順著手指流淌到手背。
勞醫生對著迅速向上蔓延的膿包發愣,數秒後,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防護手套不知何時破了個洞,一滴膿液順著洞濺入,接觸過的皮膚正在變紅。
寂靜之中,刀從手中滑落,清脆地砸在地上。
他失衡般向後退了幾步,直至撞到備藥架,跌坐在地。
防護服又被割破幾個洞,他嘴唇顫動著,順著洞將防護服撕了個稀巴爛。
“鍾刻……”他喃喃道:“鍾刻……”
“鍾刻什麼?”安隅立即上前,流明在他身後一把拉住他,“別!你是普通人類體質,萬一感染……”
安隅卻掙開了,他衝到勞醫生面前蹲下,雙手抓著他的肩膀,“告訴我,鍾刻在哪裡?”
“鍾……”膿皰已經從領口裡的皮膚向脖子上蔓延,勞的病情發展似乎比別人更快,臉皮下迅速鼓出膿包,向眼球湧去。他不再能說話,蒼老的手反握住安隅,在他手背上一下一下地敲擊著。
一秒一下。
嗒、嗒、嗒、嗒……
安隅只愣了一瞬,眼看著膿包蔓延到下眼瞼,他突然冷聲命令道:“看著我!”
勞醫生失神了一瞬,緊接著便被那雙金眸吸住了視線。
他其實已經幾乎失去意識,還沒消化那條指令,只是在那一瞬間,他忽然覺得面前的金眸彷彿有種獨特的吸引力,讓他不由自主地望進去。
視野逐漸模糊,他幻覺般地覺得那雙澄澈的金眸正在被鮮血填充,赤色氤氳著,在那雙眼眸中描摹出他自己的輪廓。
寫滿無法拯救病人的無力與悲痛。
“勞醫生!新的藥劑組合奏效了!腹水抽出後沒有反覆,血生化指標正常,粒細胞下降了!”
“勞醫生,我們已經向主城申請了藥物支援,最快一批今晚就會到,34區有救了!”
“勞醫生,多虧了您……”
“勞醫生,我的孩子沒事了,真的很感激……”
他快步路過那些報喜和感恩的人,眉頭緊鎖,直接進入重症病房。
病床上躺著一個二十來歲的少年,右腿的大腿吊起,膝蓋以下的部分卻已經消失不見。
“勞醫生。”少年衝他虛弱地勾了勾嘴角,“我的指標還好嗎?”
他眉頭緊鎖,翻了翻最新的化驗報告,許久才道:“抱歉,感染還在蔓延,截斷範圍要擴大,可能要全切。不僅右腿,左腿也……”
“全切?”少年愣了下,“可我還要踩鋼琴踏板啊。右腿截肢還有左腿,可如果左腿也……”
“我很抱歉。”他深吸一口氣,迴避開那個震驚的眼神,“但如果想活著,只能搏最後一線生機。”
少年頭緩緩垂下來,頭髮遮住了側臉,許久才道:“我聽說,藥劑已經生效,這場瘟疫有救了。”
“是的。”
“可我……”
“抱歉,你感染得太早,併發症嚴重,現在要你命的已經不是病毒了。”
一室死寂,少年從懷裡緩緩掏出一塊金屬懷錶,那是一塊古董表,指針走起來沉重但清晰,發出咔咔的聲響。
“那麼,如果截斷兩條腿,我一定能活嗎?”
窒息感爬上勞醫生的心頭,他像被什麼扼住了喉嚨,許久才喃喃道:“抱歉,孩子,我只能說有30的存活概率……但這只是統計,統計在個體身上沒有意義,生或死一旦發生,就是100。”
“那……”少年輕輕叩著錶盤,“如果不截肢,我還能活多久呢?下個月我要開第一場小型演奏會,大災厄以後,34區再也沒有這樣的活動了,附近的小孩子都很期待……”
勞醫生吞了一口吐沫,輕輕搖頭,“撐不到的……”
“那……七天呢?快的話,七天足以籌備演奏會召開,求您……”
“抱歉……”
“五天?您想盡一切辦法,吊住我的命行嗎?”
“48小時,最多了。”
“這樣……”少年激烈的語氣平靜下去,他緊緊地將懷錶攥進手心,纖細的鏈子幾乎要被攥斷了。許久,他喃喃道:“那能勞煩您替我把……”
話未完,意識深處劇烈的震顫讓安隅猛地抽出思緒。
勞醫生雙眼已經爆出膿包,眼球被擠爆,打斷了他的記憶獲取。
他愣怔間,緊握著他的那隻手撒開了,那具似乎一直在和什麼東西對抗的身體終於軟塌下去,靜靜地,融化在血泊中。
安隅滿手滿身都是膿血,但終端顯示他的生存值一切正常。
他緩緩起身。新衣服沾染了髒汙,儘管不可能擦乾淨,他還是用一塊紗布沾著酒精輕輕擦了擦。
“你對著他發什麼愣?”流明忍不住問。
安隅搖頭,他還沒對黑塔彙報過記憶回溯這項能力,長官似乎也默契地替他守口如瓶。
耳機裡忽然傳來秦知律的聲音,“不要透露你的記憶讀取能力。”
安隅頓了頓,搖頭道:“沒有發愣,他跟我說了幾句話,聲音太小,你們聽不見。”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長官對上毫不隱瞞他的空間和時間加速能力,但涉及到時間逆行,哪怕只是意識層面,長官也好像一直在有意識地替他遮掩。
安隅把看到的記憶簡單概括了一下,編成勞醫生對他說的話同步給大家。
秦知律在公頻裡說道:“剛剛查詢到,鍾刻是上一波瘟疫最早感染者之一,最終死亡原因是瘟疫引發的其他惡性感染。在死前接受過一次截肢手術,切掉了右膝以下的部分,但截肢並未能遏制感染蔓延,他拒絕了第二次截肢手術,並在拒絕後的第二天死亡。”
眾人陷入沉默,流明動了動嘴,似乎想說什麼,卻又把話嚥了回去。炎看了他一會兒,輕輕攥了一下他的手,在他抗拒前又迅速鬆開了,輕聲道:“你在餌城長大,見過的悲苦應該比這更多。”
流明眼中空茫褪去,冷笑一聲,“見慣了就該麻木不仁?”
那雙眼眸坦蕩犀利,咄咄逼人地瞪著炎,炎搖頭,“當然不是,只是在這個世道上,共情太過只會徒增痛苦。”他頓了下又看向對著懷錶發呆的安隅,“不過悲憫也在所難免,安隅縱然社會性淡漠,也在替鍾刻遺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