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霄 作品

第60章 主城·60 宿命交匯

    “所以不要草率地加入狂歡,凝固的河流終有一日會恢復衝淌。它的腳步永不停滯,也絕無逆轉。”



    詩人換了一身黑色絲綢襯衫和長褲,捧著即將燃盡的蠟燭,邁入教堂中心的燭圈中。



    他踏過遍地燭淚,將那枚小小的燭頭放入中心巨蠟。



    “逝去的孤兒無可牽掛。



    “今夜,陌生的人們為每一個稚嫩的靈魂祝禱——



    “願與親人重逢,再不受警惕與審視。



    “願偉大的造物記得他們曾受苦痛,賜予寸許安寧。”



    安隅和典並肩站在人群中,雙手合十,安靜禱告。



    閉眼時,安隅的腦海裡沒有死去的陳念和白荊,而是那位未曾謀面,卻因他而死的019號收容員。



    詩人引領眾人誦讀完最後一首平復憂思的詩,微笑道:“沒有一片雪花會消融,正如每一分關懷都將留下無法磨滅的痕跡。主城,晚安。”



    人群開始散去,安隅掏出終端,點了一下屏幕上的小章魚人秦知律。



    正伏案用十幾只章魚足同時處理文件的秦知律冷漠地抬頭瞟了他一眼。



    -有事?



    安隅抿緊嘴唇,文字輸入:您還沒忙完嗎?



    小章魚人放下了筆。



    -人類面臨的麻煩永無盡頭。



    這個ai好像比長官本人要裝模作樣一點。



    安隅正要把終端收起,屏幕上又彈出一條長官的訊息。



    -突然想起你還在教堂,我的事情處理得差不多了,去接你。



    安隅忍不住連著戳了還在瘋狂工作的小章魚人好幾下,輸入回覆:“如果您能從屏幕裡出來,我很樂意等您。”



    對方立即回了一個“?”。



    典湊過來,“你有意識到自己是在和真正的律說話嗎?”



    安隅勾了勾唇,“這是ai,是不是很像真的?”



    他想起典可能還不知道這個小程序,正要慷慨地分享一份,卻見典嚴肅地看著他,“這不是ai,最後兩條不是。”



    安隅一愣,心臟猛地打了個突!



    小章魚人的稱呼被設定為“長官”,秦知律的消息也會被終端自動歸入“長官”,搞混了!



    他立即雙手端起終端,謹慎打字回覆:抱歉長官,剛才終端被許雙雙拿走了。好的,我在教堂等您。



    典驚詫道:“雖然大腦的人說過你智商很高,但你看起來不像是一個張嘴就說謊的人啊。”



    安隅吁了口氣,“說謊是賤民爭取物資活命的必備技能,我受過鄰居系統的訓練。”



    典半天才把嘴合上。



    “替我保密,別讓長官知道它的存在。”安隅指了指屏幕上的小章魚人,一邊往外走一邊說道:“我稀裡糊塗地就跟著店員搞了這個,想銷燬又有點不忍心,只能先養著。”



    典點頭答應,回頭好似不經意地看了一眼正獨自拾掇蠟燭的詩人,低聲問道:“他就是賣給你彩票書的那個人嗎?”



    “嗯。”安隅低聲道:“他叫眼,基因熵正常,也沒發生非生物畸變,但確實有一些洞察能力,和你有點像。但他更擅長洞察過去已經發生但未被人類知曉的事情,如果是預言的話,他不會想到太多的可能性。”



    他介紹完,發現典仍在注視著眼,神色中透露著一絲困惑的意味,便問道:“怎麼了?”



    從夜禱會起,他就覺得典總在有意無意地注視著詩人,只是典個子太小,站在人堆裡,詩人從未向他看過來。



    許久,典才搖了下頭,“說不清。總覺得很熟悉,好像在哪見過。”



    他下意識地摩挲著手札的封皮,安隅見狀詢問道:“這本書是必須一直跟著你嗎?”



    典收回視線,點頭微笑,“我兩個月前在圖書館翻到這本舊手札,牛皮紙頁很神秘,但裡面是空的。我帶回去折騰了一陣,以為它會像電影裡那樣用特殊方式就能顯字,結果都不行,反而是我自己,睡一覺醒來後就和它混合畸變了。”



    安隅問,“怎麼發現畸變的?”



    “最初我完全沒意識到,只是走到哪裡都會下意識帶上它。後來我爸媽問了一句,我才覺得有點不對勁。嘗試毀壞它,不僅沒用,還發現我心裡想的事正接一連三地浮現在書頁裡。”典頓了頓,“那時我很討厭它,但時間久了,我漸漸覺得它已經是我的本體,離不開了。”



    他笑著撫摸書皮,“這本書收容著我認知和還沒認知的一切。書本盛放知識,也就等同於有收納萬物之力,如果每個人都難逃畸變的命運,那這應該就是我最好的結局。”



    安隅看著他臉上平和的微笑,默默選擇閉嘴。



    用凌秋的話說,總有一些高級的人,活在他們高級的世界裡,賤民無法踏足。



    他們剛踏出教堂大門,迎面就見到了熟悉的高大身影。



    安隅立即問好,“長官。”



    秦知律大步而來,風衣衣襬上沾著黑塔特有的冷感空氣香氛的氣味,在安隅面前站定,“店裡的事處理完了?”



    “嗯。”安隅下意識摸了摸口袋裡的終端,防止小章魚人突然說話,偷偷掰下靜音鍵。



    典問好道:“律。”



    秦知律隨意一點頭,又對安隅道:“高層聚餐提前到今晚了,一起回去吧。”



    “提前了?”安隅納悶,“為什麼?”



    “34區出現了一些怪事,黑塔的人預研了幾天,還不確定是否存在超畸體,軍部已經提前出動勘查,如果真有問題,我隨時要去。”



    安隅一臉麻木,“長官,可我才回來了幾天而已……”



    “頻繁透支你的體力和精神確實非我本意,所以你可以自己決定要不要跟著我。”秦知律說著,眉心輕蹙,“也不一定出任務,現在還很難說是畸變現象還是有人搗鬼,也可能是自然現象。”



    安隅默默在心裡祈禱不是畸變。



    如果長官出任務,他必須得跟。凌秋說過,對兩種人不能出爾反爾,一是強勢者,一是從未對你失信之人,秦知律算是把這兩樣佔全了。



    他嘆口氣,“那先回去吃飯吧。”



    秦知律一點頭,抬頭掃了眼教堂上的時鐘,“八點四十三,還來得及。既然來了,我也燃一支蠟再走。”



    安隅點頭轉身跟上去,“您在孤兒院還有其他認識的人嗎?”



    “沒有。”秦知律目視前方,低聲道:“為019。”



    安隅腳下頓了一拍,輕輕“嗯”了一聲,繼續跟上去。



    禱告的主城人都已經走完了,只剩詩人自己。他背對教堂大門,站在樓梯下的陰影裡收納那些蠟燭。聽到腳步聲,他回過頭,含笑的目光掃過安隅,落到典身上,竟錯愕般地放空了一瞬。



    但緊接著,他又看到旁邊的秦知律,頓時斂了笑意。



    空蕩昏暗的大廳裡,只有他們四個。



    錯落的腳步和回聲交織在一起,教堂的大門在身後關閉,安隅突然頓住腳。



    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他注視了詩人片刻,側過頭看看典,視線最終又落回長官的側臉。



    ——除了眼對秦知律的敵意外,所有人都神色平常,沒有察覺到任何不對勁。



    但安隅卻愈發覺得意識動盪,彷彿有某種介質在這個空間裡突然消失了,上一次他有類似的感覺是在孤兒院a區睡巢外,當陳念要利用鏡子機制殺死思萊德時,他洞察並想到應對策略的那一瞬間。



    但所謂“瞬間”是別人感知的瞬間,他至今仍記得那種感覺——在那一刻,周圍的空氣仍然存在,但卻彷彿被抽空了另一種介質,他度過了無比漫長的一秒種,在那專屬於他自己的一秒鐘裡,好像他想做任何事都來得及。



    安隅視線向上,看向高空懸掛的鐘表——秒針仍在安靜規律地走動。



    時間似乎並沒有停滯,不知這種似曾相識卻又在沉默中更令他心驚的時間錯亂感是從何而來。



    詩人獨自站在樓梯的陰影裡,與對面三人相峙。



    他神色很冷,“祝禱已經結束了。”



    秦知律好似完全不在意他的敵意,聞言便在離他幾米之外停下腳步,“既然如此,那就先告辭了。”



    詩人立即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秦知律淡漠轉身向外走,安隅和典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後。在他伸手推開那扇厚重的門時,典回過頭,遠遠地與詩人對視。



    “初次見面。”典輕聲道:“我叫典,剛來主城不久,如果您不介意,之後我會常來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