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霄 作品

第20章 失落53區·20 (副本1終章)他終……

    貧民窟。



    53區最高聳逼仄的建築群圍立於此,收容著人類的苟且與傾頹。



    塌陷的鋼架在樓體之間歪斜著,將林立的樓群切割成灰黑色的廢墟。



    死一般的寂靜,只有鞋子踏在水上的聲響。



    安隅揹著狙行走在狹窄的街道上,一汪浸血般的紅瞳冰冷肅殺,風過,他用視線緩緩巡視著四周。



    囚衣上的鮮血已無處乾涸,他步速很慢,虛弱與殺意交織出詭異的壓迫感。



    那種壓迫透過記錄儀,穿越幾千公里,籠罩在上峰黑塔之上。



    安隅已經十分鐘沒有搞事了。



    死神狂暴前。



    耳機裡突然嘶嘶地響了兩聲,秦知律的聲音響起。



    “還好嗎?”



    安隅蹙眉,手摸上耳朵,秦知律又道:“我的通訊無法被強制掛斷。”



    “……”



    “有兩隻章魚通過進化分離出了個體意識,母體死亡並沒有讓它們成為喪屍。它們把手伸向了倖存的人類,我剛才花了點時間解決。”



    安隅張口,“哦。您沒必要向我解釋。”



    秦知律客觀道:“這不是解釋。我希望你學習掌控全局,瞭解一切可能發生的變故。”



    安隅頓了頓,“知道了。”



    右前方倒地的燈柱上忽然閃過一絲反光,安隅步伐未停,繼續向前走了兩步後,猛地掄起肩上的狙,反身躍起,將狙重砸在地!



    積水與灰土迸濺!



    那隻剛從水中探出半個腦殼的小章魚畸種被砸爆頭,濃稠的粘液混入水中。



    安隅捻起殘破的章魚組織,發現這隻畸種格外弱小,讓人懷疑它究竟有沒有感染能力。



    看來躲在暗處的那個傢伙把生產技能全部點給八個複製品了,自己就只能生出這些垃圾玩意。



    “還在打架?”秦知律語氣停頓了一下,“你傷得很重,生存判定只有12了。”



    “謝謝長官關心。”安隅扔了章魚繼續往前走,“我還好。”



    秦知律這回沉默了很久。



    久到安隅忍不住掃了眼終端屏幕,確認對方還在頻道里。



    “在生氣?”秦知律忽然問。



    安隅腳下倏然一頓。



    “沒有。”他神色冷淡,“我在戰場上覺醒了難以解釋的狀態,長官的試探和考驗合情合理。”



    “以後不會再用槍指著你了。”秦知律似是嘆了一口氣,“我沒想到,雪原上給你留下的心理陰影會一直延續到你狀態覺醒之後。我很久沒判斷失誤過了,太過自負,很抱歉。”



    他說很抱歉。



    安隅思路卡殼了一瞬,因為“我很抱歉”在凌秋傳授的語錄庫裡幾乎是最示弱的一句,用於求和保命,僅次於“求求您了”。



    他一下子有點茫然,凌秋只教給他說這句話,卻沒教他怎麼應對別人說這句。



    安隅絞盡腦汁,終於回覆道:“您從前也有判斷失誤的時候嗎?”



    秦知律“嗯”了一聲,“95區,我跟你說過的。”



    祝萄說,95區是秦知律不願提的經歷。



    這似乎,也是在示弱。



    安隅眨了眨眼,終於放緩腳步,“沒有生氣。請長官不必擔心,我可以繼續完成任務。”



    “我知道你可以,我只是有些擔心你。”



    秦知律不等他回答,又道:“我知道你要幹什麼,你需要我,我現在過去找你。”



    安隅等待通訊掛斷,跳去了羲德的頻道。“在哪兒?”



    羲德語氣有些煩躁,“我在畸潮開party的幾個地點之間巡邏,我說,你搞這麼大一出,不會是想讓上峰精準轟炸吧?沒用的,要想確保畸變基因徹底消亡,必然要動用熱彈,別說好幾個轟炸點,就算只有一個點,53區也會變成一個地表深坑。”



    安隅想了想,“落地才能夷城,如果是在空中呢?”



    “空中?”羲德像是聽到了天方夜譚,“所以你究竟是想炸死畸種,還是想炸死我的屬下?”



    安隅沒有多作解釋,吩咐道:“從現在開始,別離我太遠。轉告上峰,二十分鐘後發射熱武器,打擊點在低保t區,不用管能源核位置。”



    他突然想到秦知律希望他鍛鍊的“全局視角”,於是想了想又補充道:“讓你手下休息吧,找舒服的位置,觀賞畸潮集體長跑。”



    羲德半天沒回復,安隅奇怪地摸上耳機:“頻道故障了嗎?”



    羲德深吸一口氣,“我在等你解釋原因。”



    頻道里沉寂下去,羲德暴躁地捏著終端:“你總得告訴我去哪兒找你吧?”



    “低保t區,我以為我剛剛說過了。”安隅駐足仰望高聳的貧民危樓,眼神更加冰冷,“準確地說,t區5棟,1414室。”



    他聞到了,一種空前令人作嘔的腥臭。



    倒是很會找地方藏。



    安隅邊上樓邊審視著身上的傷。



    蛙舌2號在他頸側留下的致命傷已經被葡萄癒合,但打架時的擦撞、章魚觸手鞭打下的血溝、當初刑訊和基因誘導試驗導致的淤血,都在戰鬥中一次次被撕裂。



    還真是體無完膚。



    他站在1414室門外,半天都沒有動。



    記錄儀從樓體外面透過窗戶觀察他,只見他緩緩低下頭去,染血的白髮遮住了臉,胸口逐漸開始起伏,起伏越來越劇烈,身體也隨之顫抖,那把狙從肩頭滑落,槍托砸在地上。



    黑塔中的人立刻焦急起來。



    “他怎麼了?”



    “傷的太重,估計撐不住了!”



    “12,任何守序者在這個數值上都早就癱了。”



    “安隅……他畢竟還是人類基因,血肉之軀啊……”



    “低保區周邊守序者,立刻向t區5棟靠攏!不惜一切代價,保證安隅的安全!”



    “等等……先等等!他好像在自言自語!”



    “他說什麼?”



    “鏡頭推近!有人會讀唇嗎?”



    記錄儀焦急地在幾扇窗之間繞來繞去,終於找到一個方向,捕捉到了安隅的臉——



    他剛好緩緩抬起頭,紅瞳中的冷冽散去,慢慢地,籠上了一層茫然的神情。



    像一隻重傷後發著抖等待死亡的小動物。



    這隻小動物嘴唇翕動,還在持續重複著那些口型。



    指揮廳寂靜數秒後,終於有一人不確定地說道:“他好像是反覆在說:你傷的很重、你快要死了……?”



    突然裸露出的真相讓死寂再次籠罩了指揮廳。



    黑塔中的所有人看著安隅無聲地自言自語,有人怯怯道:“他是真的快要不行了,還是在自我洗腦?”



    “都是。或許這正是他狩獵的手段。”頂峰凝視著屏幕上的身影,低聲道:“安隅……你到底要幹什麼……”



    1414室挨著這一層的公共廁所,是安隅的宿舍。



    這裡常年瀰漫著腐爛的漚氣,在下賤的貧民窟裡賤出了讓其他低保戶甘拜下風的水準。



    但此刻,更濃烈的畸種腥臭掩蓋了從前的氣味,空氣中還彷彿有一種令人不安的波動,像是巨大的能量。



    片刻後,安隅嘴唇終於不動了,伸手按向門上的密碼鎖。



    密碼是默認值1222——他的生日。但凡知道他id的人就能輕易破解,但他從不擔心家裡失竊,畢竟家徒四壁。凌秋曾說,如果有人願意把安隅本人偷走,那是再好不過。



    想到凌秋當時癟嘴無語的樣子,紅瞳中閃過一絲溫度,又迅速恢復到空茫的狀態。



    “滴”一聲,一個聽起來很沒禮貌的電子女音說:“身份識別成功,低保戶安隅,允許入內。”



    低保戶安隅……



    安隅瞟了門鎖一眼,推門而入。



    這實在是一間太逼仄昏暗的房間,還沒有尖塔宿舍的廁所大。



    七八隻紙箱子開口朝外摞在一起,組成了簡易的櫃子。櫃子裡丟著幾件補丁打爛的衣服、兩包壓縮餅乾、以及凌秋日復一日塞進來的《餌城日報》和他自己手寫的《53區八卦小報》。



    除此之外,就是房間裡唯一的傢俱——一張狹小的單人板床。



    床上背對門坐著一個人,身材和那些蛙舌一模一樣,手裡拿著一個小小的金屬多面體拋著玩,聽到門響才回過頭來。



    安隅在看清那張臉時,紅瞳猝然縮緊。



    人臉上整齊地排布著兩列十隻眼睛,其中八隻已經變成了血洞。



    但令安隅震撼的不是這個。



    他以為超畸體會和蛙舌一樣長著0313的臉。它此刻甚至還穿著編號0313的那件救濟衣服,但它的臉——卻和凌秋長得有七八分相似。



    安隅的視線落在床上。那裡扔著一張《餌城日報》——被軍部錄取後,凌秋的事蹟傳遍了53區,他是低級人類區中走出的驕傲,為此他的照片霸佔了整個版面,但此刻,臉部那塊紙卻被挖空了。



    十目蛙舌比著自己人類基因的長相捏造了8個複製品,卻竟然又比著凌秋的模樣,給自己換了一張新臉。



    安隅的耳機忽然響起。



    一個沉穩的中年男聲道:“我是頂峰。安隅,他手上的是能源核,小心一點。”



    能夠支撐主城穹頂運轉三年的東西,此刻就在十目蛙舌的指尖打著轉,像個小孩玩具一樣被撥弄著。



    安隅與十目蛙舌視線相撞,向後退了一步,反手握上門把手。



    十目蛙舌的行事邏輯和複製品們很像,見突然撞上門的獵物要跑,近乎本能地吐出血紅的長舌,將一記狠厲的重鞭烙在安隅肩頭!



    房間太小,意外闖入的人類撞在牆上,又無力地跌坐在地。



    從這個人類身上,十目蛙舌嗅到了濃烈的恐懼——卑賤人類的恐懼。



    它不知道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只知道辛苦製作的複製品一個接一個死掉了,正犯愁怎麼重建自己精心設計的城市秩序,這傢伙就送上了門。



    “我好像在哪見過你……”



    十目蛙舌歪過頭打量著安隅,這個人類有些眼熟,或許是被它吞噬基因的那個男孩認識的人,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基因純粹得不可思議,是很好的胚胎選擇。



    但……似乎還有另外一種莫名的吸引力,讓它很想將他拆吃入腹,連骨頭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