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三山 作品

第 170 章 第 170 章


  元裡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來到淮河邊的,就記得赤羽跑出了無人能及的速度。迎面來的冷風吹得他全身的血液在倒流,逐漸冰冷。大腦也被吹得悶疼,元裡心想赤羽不應該留給他,而是應該叫楚賀潮留著,這馬跑得快,說不定能讓楚賀潮逃過這一劫。淮河邊就如親兵所說的那樣,仍留著交戰後的痕跡。屍橫遍野,被派去跟著楚賀潮的五千士卒死了大多半,裡面有不少面孔都是元裡見過的人。元裡目光四散,只覺得周圍寂靜,靜得聽不到風聲水聲,只能聽到他自己的呼吸聲。他一步步地越過這些屍體,走到了河邊。土壤上乾涸的鮮血快要被塵土抹掉痕跡,元裡低下頭,看著面前這條湍急的淮河。這處距離淮河水面有一丈有餘的高度,河流翻滾著,被河流卷著飄來的樹枝枯丫堆積在下方凹陷處,河水很深,看不見下面有什麼。一股魚腥味撲面而來。恍然間就像是血味。元裡茫然,困惑,大腦都有些遲鈍。都快入冬了,為何河流還這麼急?看著就覺得很冷,元裡沒碰到水就被凍得打了好幾個哆嗦,感到骨頭縫裡都被吹進來了冷風。他來這做什麼來著?哦,找楚賀潮。別鬧了,楚賀潮怎麼會在這裡。他早就爬上岸了。後方的賈青與親兵匆匆趕來,他們看著站在岸邊的元裡就是心中一驚,連忙下馬用盡全力跑過來拽住了元裡,心驚膽戰地道:“主公,不可再上前!”元裡過了一會兒才知道他們是在擔心什麼,他覺得好笑,就扯起嘴角道:“你們以為我會跳水嗎?莫要說笑,我怎會這麼做?大將軍已經安全地離開了,我就算跳水也找不到他。”說完,元裡故作輕鬆地道:“找人吧。一寸一寸地找,順著河找,如果沒被敵軍抓走,他們必定已經順著水流逃離了此處。我教過他們游水,他們常年練習,這些水對他們只是小菜一碟,他們此刻必定已經上岸了。”賈青張張嘴,想說一個受傷的人跌入這樣湍急的河流,很難再活著爬出來。想說這樣寒冷的季節,河水之冷便能要了人命,哪怕他們會水,也會被凍得失去游泳的力氣。但他看著元裡蒼白的面色,和僵硬的笑容,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低聲道:“……是。”“派人去南北兩岸的村落之中查探,縣城也要派人找一找,”元裡還在絮絮叨叨,“楚賀潮受了傷,落水後傷勢更重。其他人將他帶上岸後定會尋一處地方給他療傷,你們要隨身帶著藥材,他說不定會用到……他們就這樣跳了水,身上說不定都沒了銀錢,你們找到人後不用著急回來,先拿錢給他找一處乾淨安穩的地方讓他休息,再給他去找個疾醫,不要那隻會逼著人喝黃符的巫醫。待安置好他之後,再回來告知我——你親自帶人去。”賈青又應了一聲是。元裡抹了把臉,看了周圍人一圈,“你們別這麼悲壯,放心,他們一定沒事。這麼多的將領都跟著一塊跳進水裡,互相拉扯著也能拉著彼此上岸。再者說,這說不定也是他們將計就計、金蟬脫殼的計策,他們不會有事。”賈青沉默幾瞬,也跟著附和道:“沒錯,大將軍等人定然已經死裡逃生了。”“是啊,逃走了還不回去報一句平安,真是讓人肚子裡面憋著氣,”元裡冷得難受,他搓搓手,再低頭看了一眼河流,又被刺到一般慌張地抬起眼,“等他們回來,我必定要好好訓斥他們一頓。”賈青道:“主公說的是。”元裡沒在說話了。過了一會兒,賈青以為他無事吩咐,便準備帶人去尋楚賀潮等人。但他剛後退兩步,元裡便低聲道:“賈青。”賈青抬頭看著他沉默單薄的背影,“屬下在。”大冷天的,元裡的額頭、脖子、後背和手心竟然出了一層的汗。汗很快就變得冷了,貼在皮膚上溼潤難受,讓他的內臟跟著痙攣似的。元裡喉間被堵住,啞聲道:“你一定要好好找他。”賈青一瞬竟有些心頭酸澀,他擔憂地看了元裡一眼,抬起雙手抱拳,沉聲道:“屬下必定竭盡全力尋找大將軍。”“好,好,”元裡的聲音有些碎了,“快去快回。”賈青帶著一支隊伍離開。剩下的人則在周圍一寸寸地搜尋,將自己兄弟埋了,分辨敵方都是些什麼人。其實不用分辨,他們就猜到了是誰。能派水師埋伏、想要殺了楚賀潮的人,只有陳王一個。元裡的目光又轉到河面上。風越來越大,河水也開始翻滾。親兵緊緊護在元裡身邊,精神緊繃,生怕元裡做出傻事。元裡看得出了神。他此刻又恨自己沒有一雙能看透河底有什麼東西的眼睛,又慶幸他沒有這樣的眼睛。他怕看到什麼自己不想看到的事。元裡自己對自己說,你怎麼變得那麼膽小了,元裡。你看,你手都怕得開始發抖打顫了。怕什麼啊,不要怕,人沒事的。在又一個河水翻滾出來時,元裡看到了一圈纏在枯枝上起起伏伏的紅繩。他的目光忽然凝住,心頭被一隻大掌揪起拉到了現實之中,他艱難地道:“那是什麼?”親兵看了一眼,“主公,應當是掛首飾的細繩。”元裡又打了個寒顫,“撈上來。”親兵們拿出繩子,三個人拽著繩子這頭,另一個親兵在腰上綁了一圈便踩著石壁靈敏地下了水,小心地拆著枯枝上纏繞著的紅繩。很快,紅繩便送到了元裡的手裡。紅繩下方是一個玉做的菩薩,凹陷處埋著腐爛的草葉,極其眼熟。元裡看到這東西后,雙目變得通紅。吹來的風變成了割肉的刀,元裡喉間發癢,突然彎著腰劇烈咳嗽著,好半晌才直起腰。抖著手擦掉玉菩薩上的髒汙,心如刀絞。這是他送給楚賀潮的生辰禮,楚賀潮接過時驚喜的模樣他還記得清清楚楚。男人每日都要小心翼翼地摸一摸,再把這東西塞在衣服裡頭。元裡偶爾伸手一摸,這玩意都會被楚賀潮的體溫捂成熱的,就像楚賀潮在他耳邊撲通撲通跳的心,藏著燎原熱火。但是現在,被楚賀潮那麼寶貝的東西卻掉在了水中,被河水浸得冰冷刺骨。元裡哪怕再想要騙自己,他也知道,楚賀潮如果不是那麼危險,他不會把這東西丟掉的。雙眼痠澀得要命,呼吸也跟著困難。元裡緊緊攥著玉菩薩,玉菩薩的稜角扎入手心。隨著疼痛一起而來的,是元裡心中驟然升起的強烈怒火,洶湧恨意讓他的神情變得陰沉可怖。陳王。他怎麼敢。他怎麼敢對楚賀潮下手?怒火滔天,元裡頭一次這麼想要殺死一個人,這麼恨一個人。他閉上眼睛,指骨用力到發白,過了許久才睜開了眼睛,道:“繼續找人。”他們從白日尋到傍晚黃昏,什麼也沒找到。元裡也不浪費時間,順著河水流向擴大範圍尋找其他地方。尋找楚賀潮的這些時日,元裡的身體越來越差,時常咳嗽起來就停不下來。臉上失去血色,吃不下什麼東西,也喝不下什麼東西。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在這個時候倒下去,硬逼著自己吃逼著自己喝,在差點嘔吐的反胃下強硬地與士卒一起搜尋。他把一半希望放在了賈青身上,期待賈青能帶來什麼好消息。但賈青搜尋完回來後,卻不忍地同元裡說:他們什麼也沒找到。元裡愣了一會兒,才道:“沒找到也是個好消息,說明他們正躲得好好的,我們都找不到,想必陳王也找不到……”一句話沒說完,元裡又開始咳嗽,他捂著唇,咳得讓賈青膽戰心驚。賈青當即要求元裡回城休息,“主公,您要保重身體。”元裡很少有強硬的時候,這次就是一次,“不用。我的身體我清楚,繼續再找找。”賈青急得恨不得把元裡綁回去,他只能換句話勸道:“主公,若是您的身體熬壞了,大將軍知道後只會自責愧疚,即便是為了大將軍著想,您也回去找疾醫看一看吧。”元裡遲疑了片刻,這才終於點了點頭。回去後,疾醫便給元裡看了看,皺眉囑咐了元裡許多話。只是元裡好似在認真聽著,卻什麼都沒聽進耳朵裡。疾醫嘆口氣,將林田叫過去交代了兩句。當天晚上,林田就給元裡端來了潤肺止咳的燉梨湯。元裡喝到嘴裡才嚐出了梨的味道,不由笑了笑,“楚辭野以往給我摘的秋梨也好似這麼甜。”林田他們已經知道楚賀潮生死不明的事情,看著元裡這般狀似無事的模樣,他就忍不住雙眼發熱。但他生怕勾起主公的難受,便一個字也不敢多說。等元裡喝完了梨湯之後,林田小心翼翼地伺候元裡睡了。這半個月裡,元裡第一次睡在暖和無風的房間裡。但他卻睡得並不安穩,做了一個又一個惡夢,最後在半夜驚醒了過來。屋內漆黑,元裡一個人躺在被窩裡。他閉著眼睛,擦了擦頭上的汗,說夢話一般,“辭野,我嗓子疼,幫我倒一杯水來。”房間裡沒有分毫動靜,以往那個一使喚便爬起來的人不見了。元裡往床裡面縮了縮,眼睛沒有睜開。許久後,他從脖子上掏出玉菩薩親了親,眼淚默默留下,嘴裡嚐到了一片苦味,他呢喃地道:“哥,你趕緊回來吧……”()。www.sxynkj.ċö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