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三山 作品

第 168 章 第 168 章


  下邳縣內各地方很快支起了施粥點。糧食香味在城中擴散,難民排隊領糧。餘下的糧食以下邳為中心,向四方郡縣支援。元裡命其他人去忙賑災一事,又讓楚賀潮去安置大軍。自己獨自在徐州刺史府裡和歐陽廷說了幾句話,沒說幾句,徐州本地的豪強士族便齊齊過來請求拜見他。歐陽廷看向元裡,元裡神色淡淡地將茶碗放在了桌上,“來了多少人”"該來的都來了,正在府外等著見您呢,"刺史府內的僕人大著膽子道,"其中還有不少是才拒絕過我們老爺求糧的人家。""莫要多說,"歐陽廷斥責一句,又詢問元裡,"樂君,你可要見這些人"元裡冷冷一笑,"不見。"歐陽廷知道弟子是在為自己而生氣,心中熨帖,也勸了幾句,“他們此次來拜見你,就是在對你示好,樂君,你要是一個不見,他們恐怕寢食難安啊。”"那就讓他們寢食難安吧,"元裡不為所動,不冷不淡地道,"我初來徐州,他們就趕著過來見我,可見他們也知道自己先前的所作所為會觸怒於我。老師,人就是這個樣子,總是心存僥倖、欺軟怕硬。我越不見他們,他們越是誠惶誠恐。徐州的士族為所欲為了許久,也該讓他們怕一怕了。”歐陽廷深深地看著這個弟子,只覺得元裡已經同數年前在洛陽時相比大變了模樣。變得更為堅定有手段,也更具有威懾之勢。他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讓僕人前去回絕了那些想要拜訪元裡的世家。那些被拒絕的世家裡就包括了劉氏。劉氏族長站得雙腿僵硬了才等來這句“不見”,心中又是恐懼又是惱怒,但這點怒火他半點也不敢表露在面上,匆匆放下禮品便走了。其他家也都是如此,不只送來了給元裡和楚賀潮的拜禮,還有先前歐陽廷要借卻沒有借到的糧食以及金銀。消息報上來後,歐陽廷心情複雜萬千,感嘆無比。人之本性,莫過如此。但這些世家給的東西元裡並沒有收下,連同糧食和金銀全部退了回去。歐陽廷欲言又止,終究低聲問道∶“樂君,雖你帶回來了許多救濟糧。但災情面前糧食不嫌多隻嫌少,這些世家既然送了糧食來,為何要退回去"元裡搖搖頭,“老師,我不能收他們的東西。因為一旦收他們的東西,我就不好同他們清算了。"清算歐陽廷立刻目光如炬,“你想要做什麼””老師往年與我書信在來之中,每年都會提到撥款令各郡縣清理河道淤泥、修築河堤一事,既然每年都有所維護,按道理來說河堤不應當如此脆弱便造成澇災。哪怕真有洪澇,也不會淹沒大半個徐州如此嚴重,"元裡早就有所懷疑,"且徐州澇災如此嚴重,但揚州、青州卻什麼事都沒有。難道這雨只在徐州下了,水只往徐州流了嗎”歐陽廷臉色逐漸沉下,“你是說這澇災有可能是人為”元裡輕輕點了點頭。歐陽廷深呼吸幾口氣,冷靜道∶“徐州世家盤根交錯,牽一髮而動全身。任徐州官職的人大多是徐州本地的士族中人,官員與士族勾結,我初來徐州那幾年可謂是寸步難行,一個外地人想要掌控徐州,更是難上加難。刺史府撥款修建河堤、清理淤泥,若當真是人為,必有士族豪強的意思,官員只要偷工減料,或表面應付我,我就發現不了什麼。”元裡就是這麼想的。歐陽廷嘆了口氣,“要是想要清算,那可不是隻清算官員便能了事的。樂君,要查,定會查到徐州這龐天大物一般的士族身上。但一動士族,這徐州就徹底亂了。”牽一髮而動全身,對付一個士族,其他士族自然會抱團反抗。這也是歐陽廷在徐州付步難行的原因。其一,他一旦動手,官員們便會抱團,世家則會反撲,而世家都養著部曲,武力裝備堪稱是小型軍隊。其二,徐州內的豪強世家同陳王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歐陽廷一旦動手,恐怕陳王會藉此對他出兵。其三,則是歐陽廷沒有名正言順對世家動手的理由。元裡自然知曉歐陽廷顧忌的點,他同歐陽廷對視,神色無比認真,“老師,正因為如此,所以絕不能姑息。您沒法清算徐州,我卻可以。弟子實話實說,我想讓您把掌管徐州之權暫時交予我,讓我有權代你徹查徐州洪澇一事。”歐陽廷一驚,“給你倒是可以,但樂君,你當真要徹查嗎”“必須查,”元裡眸色暗下,“老師,我們剛進徐州,就遇上了菜人市。”他三言兩語將自己所見的一幕幕慘狀說了出來,話語雖平淡,但卻讓歐陽廷猶如親眼所見。歐陽廷雙手微顫,喃喃地道∶“下邳外的郡縣,竟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而這一切災難的源頭,或許是因為政治權利爭奪後的人為手段。歐陽廷只覺得心頭沉重,他張張嘴,卻說不出來一個字,全身都已被無力充斥。"當真可笑……"歐陽廷閉上眼睛,兩行熱淚從他蒼老的面容上流下,"澇災後便是秋收!他們直接淹了老百姓們即將能秋收的田地啊,那是百姓們種了一年的糧食!整個徐州的田地被淹了大半,那得是多少糧食能養活多少百姓可憐百姓平日裡不敢多吃一口飯,辛勞了一年的結果卻毀於一旦……實在可恨”恨得他牙癢癢若是天災就罷了,但若是人為,誰能接受得了這樣的事歐陽廷臉色冷凝,顯出銳色,“樂君,你說得對,此事不能姑息。但你可要想清楚了,你的名聲向來很好,素來有仁義之名。強行對付士人只會損害你的名聲,你要知道,我們嘴中的天下人實則指的便是士人,筆桿子握在讀書人手裡,人手中之筆、嘴中喉舌,都是殺人於無形的東西。你動了士族,他們必然大書特書你所做之事,到時候你的仁義之名也會變成殘暴之名。”元裡笑了笑。緊閉的房間之中,光線昏暗。有細微的塵土在空中浮動,起伏伏。在僅有他們師徒二人的房屋之中,兩個人都放鬆了許多,乃至有一些話都可以坦然說出來了。”老師,我之所以在以往追求好名聲,是因為我必須要有一個好名聲才能往上走,才能擁有更大的權力,"元里語調平緩,"但我如今已有三州,有兵力五十餘萬,已是世代承襲的聞公,我已經到了不需要顧忌名聲好壞來做事的地步了。我為求好名聲是為了仕途,為了救更多的百姓。但若是隻在乎名聲而束手束腳,那我就本末倒置了。一個徐州的士族而已,他們又能做什麼至多不過文討筆伐,甚至連罵我的話,他們都不敢在我面前說。”元裡似乎覺得好笑,又笑了一下,“亂世之中,誰有兵力誰有糧食,誰便擁有掀桌子的權力。老師,我已有這樣的權力了。"歐陽廷一時沒有說話,他敏銳地從元裡的話中洞察出了什麼東西。這東西讓他呼吸變得急促,良久之後,他才艱難地道“樂君,你是否對天子……”元裡直視著他,反問道“老師,天底下能有多少人真正能將百姓放在眼裡你覺得陳王與天子會是其中之一嗎”歐陽廷倉促一笑,這怎麼可能。他在元裡的眼中看到了熊熊燃燒著的野心的火焰。但那火焰無關私慾,而是家國百姓。歐陽廷嘴唇哆嗦著道“好,徐州、徐州就交給你了……”元裡要來了歐陽廷手中的郡兵,雷厲風行地掌控住了下邳及周圍城池,令城門緊閉,所有人不能出入,隔絕徐州內部和外部的通信後,便從下邳開始肅清徐州。他來的時候聲勢算大,徐州偌大一個地方,早已被陳王勢力滲透。想必他的所作所為也會盡快傳到陳王面前,即便如此,元裡也沒有絲毫畏懼。恰恰相反,他還會加快速度,要趕在陳王收到消息做出反應的時間差之內,徹底整頓好徐州官場與豪強士族勢力,將徐州掌控在手中!劉氏聽聞元裡掌控徐州刺史之印,並開始查洪澇一事後,被嚇得六神無主。立即派人悄悄去給陳王去信,誰知道城門卻緊閉,他們想出也出不去。劉族長大發了一次脾氣,卻毫無辦法,只能心驚膽戰地等待著元裡能查出些什麼。隨著時間越長,越來越多的官員士族斬落於馬下。元裡用雷霆萬鈞之勢,大刀闊斧地整治徐州,在許多豪強士族還未反應過來之前便包圍他們的莊園、部曲,將他們斬首示眾。等將士族殺死後,他又搜刮了士族的存糧、金銀用於救濟難民,以及將部曲收為己用。他這一件件動作快如閃電,徐州內各地郡兵、縣兵又有楚賀潮收整,短短一個月內,徐州豪強士族已人人自危,戰戰兢兢。隨著元裡調查得越深,越發現洪澇之事另有隱情。許多處河堤要麼被人為破壞,要麼就偷工減料,涉事人員——被押入大牢,徐州暗中湧動的大網被元裡強行插入,一片血雨腥風,下邳的街頭已經被清理了數次血水。元裡並不是不講證據便要一棒子打死所有人的人,但心懷鬼胎的士族卻很不安。他們做了錯事,知道元裡早晚要拿自己開刀,也抱團在一起極盡反抗。然而他們打不過楚賀潮所率領的軍隊,元裡又軟硬不吃,絲毫不畏懼罵名。這些士族暗中湊在-起,當真不知道該怎麼做。他們想來想去,也只能求助陳王。身為駐紮在徐州百年的士族,當他們集眾人之力想將此事傳給陳王知道時,哪怕是歐陽廷都無力阻攔,更何況是剛剛來到徐州一個月的元裡。劉氏族長得到信被安全傳出去的消息後便鬆了一口氣,他心中慶幸不已,覺得一旦陳王得知了此事,他的一條命就能保住了。送信出去後,劉氏族長每日都在翹首以盼,期待能夠收到陳王的回覆。但幾日過去,他還沒有等到陳王的回覆,元裡反倒帶著士卒登上了門。這些士卒強行推開劉府內的僕從,野蠻地直接衝入了堂內,直接壓著劉族長到了院子裡。院落之中,元裡悠悠地坐在士卒搬來的椅子上,腰背如青松挺直,一身青衫,雅緻貴氣之姿盡顯。他低頭看著被士卒壓到他面前跪著的劉族長,神色淡淡。劉族長拼命掙扎,滿頭冷汗,“聞公這是要幹什麼!”剛質問完這一句,身後便傳來了其他劉氏子孫的哭嚎聲∶"你們是誰,想綁我們去哪知道我們是誰麼”“大膽,快放開我!”“祖父救我——”……等見到院落中的劉族長後,這些劉氏子孫驚呼一聲,還未開口求救,就被士卒粗魯地壓在了劉族長身後跪下。撲通的一聲聲跪地聲響震耳,讓這些人也意識到了此時的不同尋常,一個個嚥下了咒罵求救,只剩下隱隱嗚咽之聲。劉氏族長心中惶恐不安,他嚥了咽口水,“不知、不知聞公此舉是何意思”元裡含笑看著他。他笑著時總顯得溫柔可親,令人放下防備。但此時此刻,他的笑容卻讓劉氏族長頭皮發麻,惶恐之心提到了喉嚨。“我來找劉族長的原因為何,劉族長難道不知道嗎”元裡緩緩道,“下邳、良成、淮陵、曲陽……這幾個縣的河堤,難道不是你收買縣令,令其損壞的嗎”劉氏族長瞳孔一擴,寒意頃刻之間遍佈全身。元裡、元裡知道了。他臉色煞白,“我、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麼。”元裡垂眸看著他,平靜得令人有些毛骨悚然,“你不知道也無所謂,我知道就好了。”他站起身,命令道“將他們帶去刺史府門前,同百姓訴明緣由後將他們斬首示眾。””等等!”劉氏族長驚恐的大聲道,“我可是陳王的部下,你膽敢殺我!聞公,你當真敢與陳王對上"元裡腳步一停,回頭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孤有何不敢”()壹趣妏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