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二虎 作品

第344章 分裂的新黨

“君子不黨!坡公乃真君子也!”秦剛斬釘截鐵地下了這樣的一個結論,並且率先拋給章惇一個絕對的定心丸,“章相如果不放心,坡公此次回朝為相,可給一諾:凡蘇門子弟,但求赦免北歸,決不入京任職!”

 秦剛的這一句話,卻是令章惇久無表情的面容瞬間為之變色。

 無他,這政壇的無情,讓人無法信任於各種同黨、同派、或者是同盟關係,往往只會去尋求疊加於其上的其它一些深層關係,比如說師徒!

 畢竟,士人還是非常重視自己的名聲,叛師、背師的代價終究會是巨大的。所以,以師徒關係結黨合力的現象,屢見不鮮。

 更何況,蘇軾的弟子眾多,尤以“蘇門四學士”中的黃庭堅、秦觀等人的才華更為突出,如果這次都能被蘇軾召還回朝,併成為他左膀右臂的話,這樣的對手,不僅僅是章惇,任是任何一個黨派,都會忌憚三分的。

 但是章惇絕對沒有想到,秦剛竟然告訴他蘇軾竟會作出如此承諾,所以他還是十分冷靜地表達了質疑:“我對子瞻之人品向來篤信,卻又何以至此呢?”

 “章相眼中的范文正公如何?”秦剛沒有正面回答他的話,卻是問了一個另外的問題。

 “百年名相,文正公當為第一!”章惇非常乾脆地表示。

 “范文正公一生光明磊落,‘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王文公稱其為‘一世之師’,坡公贊其‘出為名相,處為名賢’。其所倡導的慶曆新政,多有遺澤今日。然而大宋之朋黨之爭,也是始於慶曆,終成其弊,且為害至今!”秦剛最後的話鋒一轉,便轉到了他真正想要評述的話題。

 “小人因利為朋而禍國民,君子同道結黨而利國民。”章惇卻是不動聲色地用歐陽修對於朋黨的觀點來反駁秦剛。

 “歐陽公忠公此言甚為正確!”秦剛拍手而讚道,“但卻是一句正確的廢話!比如:章相一定認為自己人便是君子之黨吧!”

 看到章惇沒有異議,秦剛卻是又跟上了一句:“昔日的司馬相公也是如此認為的!”

 章惇聽著便是一呆。

 是啊,如今的朝堂之中,又有誰認為自己是小人,而別人是君子呢?

 “所以,朋黨之本質,並非君子小人之分,而為觀點立場之別!”秦剛趁勝追擊,進一步闡述自己的觀點,“凡我朋我黨者,皆為君子正道;凡對手對方者,全是小人奸佞。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十年河西,十年河東;讚我說者,魚龍不論;非我族類,必有異心;自熙寧以來,凡歷經元佑更化、紹聖紹述,黨爭之手段,無論舊黨新黨,又有哪一次不是如此呢?”

 秦剛對於今天的這場見面早就做了充份的準備,他以范仲淹的慶曆新政引出朋黨政治的話題,並深諳章惇內心的固執與驕傲之點會在何處,在挑破“君子小人”之說的虛假基礎之後,直接指出:黨爭之害,便就是無關是非,只關立場!

 章惇至此,愈加沉默,似乎有點已被說動。但是,當他的目光重新對上秦剛的眼神之時,便似恍然大悟一般,突然冷笑道:“子瞻當下既已有徐之你的助力,又何須其他弟子!”

 “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秦剛脫口而出這句後世的流行詩句,卻是迎著章惇兇悍的眼光,更加堅定地說道,“那我就再許章相一個諾約:只要坡公在朝堂,秦剛便不入兩府!”

 秦剛的語調一如既往地沉穩平靜,但是這句話的每一個字卻是重重地砸在了章惇的心頭:

 真會是這樣嗎?

 他秦剛真是如此想的嗎?

 難道終究是自己猜錯了對方的意圖嗎?

 要知道,以秦剛此時的年紀,已經是執掌天下海事一衙的五品之官,又有最高級的龍圖閣待制貼職在身。但凡能夠與此時為右相的蘇軾相互倚撐,不出一兩年,便可身入兩府,再來歷練幾年,那就是妥妥的未來宰相人選。

 但是若錯過了這次的機會,多走上好幾年的彎路不說,但凡有個未來的黨爭派別之見,也是有可能從此一步錯位,最終便被排斥出局。

 章惇向來清醒無比的思維此時難得地陷入了停頓,他喃喃地說道:“徐之你這又是何必呢?”

 “息黨爭!正國是!外御狄虜以拓邊疆,內修朝綱經強民生!這些事情不是何必、而是太有必要了!”秦剛堅定無比地鄭重表態,的語調漸漸有點激昂:“坡公於此時尋求復出,並不願看到再起黨同伐異之勢,再讓久已平靜的朝堂重新陷入到清算報復的舊日漩渦之中。正所謂:冤冤相報何時了?又豈能讓國是之重,陷於個人恩怨之泥淖之中呢?”

 所謂國是,俗人偶會誤讀為國事,就是讀得小之又小了!

 國是者,國家政策方略之總則。大宋皇朝,自紹聖以來的國是,自然便是恢復了當年王安石與神宗皇帝定下的“維新圖強、富國強兵”的大略。

 正是這樣的國是,與保守派所遵循的“韜光養晦、輕賦息兵”針鋒相對,所以這才引發兩黨不惜生死的搏殺:很簡單,國是既定,反對或不遵守的一方,便成國賊,人人皆可誅之。即使是在大宋的寬容式的政治鬥爭中,也免不了被遠徙岒南惡地、身死他鄉之難。

 所以,秦剛拋出來的最大善意就是:蘇軾的出相,不會涉及當前國是的否定變更,這既是從另一個方向消除了黨爭的弊端,更是對章惇進行最大程度的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