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北歸的蘇相(第3頁)
其實對於今天的章惇而言:繼續堅持所謂的“新黨至上”的大旗,已經變得十分地虛幻且不切實際。
在新黨內部持續多年的內鬥中,呂惠卿被他們聯手打壓拋棄,蔡卞、蔡京早就與他貌合神離,更不要說曾布已經自成派地始終與其針鋒相對、判若水火。
“子厚,當斷不斷,必受其亂啊!”
堂兄的這句奉勸,終究是讓章惇下定了決心。
其實,他投注於秦剛身上早已不是第一天了,按理說,從最早對秦觀等人繼續南貶一事的網開一面,再到後來主動對海事院開衙的支持,包括前次大赦名單裡又特意加進了秦觀、黃庭堅起,他就已經為自己接下來的政治路線想好的軌跡。同時,面對著日漸有著自己主意的天子,他也明白:終究會有蘇軾回到朝堂這一天的。
其實,相對於目前還在世並也已經內遷的範純仁,他還是更傾向於接受蘇軾的回朝。
“世人對老夫與子瞻的關係多有誤會啊!”章惇在秦剛坐下來,又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後,開口說出了這麼一句話,“政見終有不合,相交向來莫逆!”
嘉佑二年,二十二歲的他、二十歲的蘇軾,都考中了這一年的進士。
但章惇卻因當年的狀元是其族侄章衡而心有不甘,毅然放棄了這次的敕封,兩年後再次重考,終於考了個一甲第五名;
而蘇軾也是因為母親去世,在中了進士出身後便回家守喪,四年後又通過了宋代極嚴苛的制科考試而名列第一。
於是,就在嘉佑七年,兩個同樣才華橫溢並不拘小節的曠世才子同時受任於陝西路,一時惺惺相惜,視彼此為至交好友。
“師公也曾說過,當年他受‘烏臺詩案’一累,朝中重臣多欲置他於死地,唯有章相為其仗義直言。”秦剛站起身向章惇致禮謝道,“此後師公出獄被貶往黃州,‘親朋多畏避不相見’,卻唯章相多次來信送藥並作安慰,實為他在黃州時日的一大支撐。”
“元佑元年,老夫身為貶官出京,上書乞謀一閒職以求能回蘇州去奉養父親,但朝中多有宿敵阻梗。好在無太久時間,子瞻來信,曰:‘歸安丘園,早歲共有此意,公獨先獲其漸,豈勝企羨。’吾便明白,此事當是他周旋而成啊。”章惇的這番話,卻是無意中解開了一樁歷史迷案:
蘇軾寫的這封信被章惇一直保留在身邊,然後因此書法之價值,一直流傳到了現代,並保存於臺北故宮博物院。
信中被章惇此時複述的這段話,翻譯過來的表面意思是:關於“退隱田園”這件事啊,早年我們倆可是都說過有這樣的夢想,只是沒有想到兄弟你卻先實現了,實在讓我羨煞啊!
從常理而言,蘇軾當時受到高太后重用,從小小的汝州團練副使,火箭式地上升至翰林學士並幾乎要進階宰執,而章惇卻是相反地從知樞密院事一路下擼,直至提舉洞霄宮這樣的閒職,如此人生之水火差異,而蘇軾卻寫了這段話,表面上看來豈不是有點幸災樂禍嗎?
但是這麼一封信,卻被章惇珍藏於身邊,並且還將此視為恩情的象徵而記到如今,唯有一個可能:
蘇軾之所以會有信上這樣的玩笑話,實際是隱晦地向章惇暗示:兄弟,你想要任閒職去蘇州奉親的事,我幫你辦妥了,你就踏踏實實地過去吧!
否則按有人理解,這算是蘇軾說的風涼話,那麼以章惇的性格,早就將這封信撕個稀爛了,哪會一直放在身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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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剛看著此時鬚髮皆白的章惇,突然有點欽佩這位被後人詆為“千年奸相”的老人了。
平心而論,像章惇這樣“科舉考中卻因名次低於族侄而回去重考”的人,其一生都在爭強好勝中度過。畢竟在紹聖之時,他是作為當年新黨遭受打擊與迫害之後所剩餘的中堅人物,一旦得以機會翻盤,自然是立場為先、報仇整人開局,這也是他藉以凝聚人心,重整旗鼓的重要手段。
而隨著對夏戰爭的順利推進、新法施行的漸收成效,尤其是在秦剛所介入後的各項朝政的順利推進,如何可以真正地施展自己的文韜武略,如何實現自己的雄心壯志,已經遠遠勝於廓清政敵的單純政治手腕。
冷酷、孤傲、鐵血、兇悍……等等這些貶多於褒的一系列標籤之下,章惇實際上最大的標籤還是“務實”。
就算是他在朝中獨相至今已有六年,他的四個兒子也都以真才實學全部科舉登第,但他卻堅持讓其中三個兒子都外放州縣為官,只將幼子留在京城裡的身邊,但也只給了他一個校書郎而已,對比一下前後世的那些官員,其清廉的行止,就算是政敵想從這裡攻訐也覺無從下手。
而在這次,又有了已經決意致仕的堂兄章楶前期對他的溝通說服,在天下子暗示下,章惇便默許了蘇軾回京並最終出任右相的計劃。
先前傳到宜興以及今天早晨的兩道詔令,也都是在他的認同下才順利簽署發出。
但是,即使是要冒著被彈劾為私下結交的風險,章惇仍然堅持要在今天將秦剛約出來面談一次,一是為了能夠親耳聽到此次蘇軾的復出,決不在背後夾帶舊黨翻盤的私貨;二是想要看一看這件事情的實際操盤者秦剛,到底瞠能給他帶來什麼樣的意外回報?
這兩點非常地重要,遠超過今天見面所冒的風險。
更何況,他章惇,一貫就是個不懼風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