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二虎 作品

第220章 郴山郴水(第2頁)

 只是他根本就低估了秦觀對於秦剛的信任與關愛。

 此時的秦觀因為獲知愛徒未因自己的貶徙而再次任性辭官,就已經是喜上心頭,根本就未將自己的貶謫之事放在心上,在這短短的一個時辰內,秦觀分別給母親、朝華、秦剛以及高郵家裡諸人都儘可能地各自寫了長短不一的信件,匆匆安排好了諸事之後,攜上在寺中所留的衣物行李,竟就一路西去了。

 留在處州的雷雨聞訊及時趕來,見無法改變眼前的狀況,當著兩個轉運司的公差之面,給秦觀塞了一大筆的盤纏,又非常誠懇地對那兩人說:“二位哥哥也是奉了公事,此去一路甚為辛苦,我讓秦大官人帶上充足的盤纏,也是為了你們三人的方便。這一路之上,凡是僱車住店,皆由我家官人付錢,二位多給些方便就行。”

 而那二人心想,自己接受的任務只是“嚴管緊摧,押送到郴”,卻沒想到這秦觀此時儼然成了一土財主,想想此去路途之辛苦,又何必與有錢的人過不去呢?於是,改換笑臉,滿口應承。

 於是,雷雨又派人護送三人直至婺州與衢州的交界之後方才作罷。

 次日林劍趕到處州之事則先按下不表,只說秦觀與兩名公差便由衢州進入江南東路的饒州,過彭蠡湖【注:即今之鄱陽湖】再入江州,正是湖面與江面交融,青水共青山一色之浩瀚之景。

 秦觀至此,不禁詩興大發,留下了一首他為數不多的豪放詞作《念奴嬌之過小孤山》:

 長江滾滾,東流去,激浪飛珠濺雪。

 獨見一峰青崒嵂,當住中流萬折。

 應是天公,恐他瀾倒,特向江心設。屹然今古,舟郎指點爭說。

 岸邊無數青山,縈迴紫翠,掩映雲千疊。

 都讓洪濤恣洶湧,卻把此峰孤絕。

 薄暮煙扉,高空日煥,諳歷陰晴徹。行人過此,為君幾度擊楫。

 兩公差中有一人略通文墨,聽得不由擊掌而贊:“秦官人此詞暢快,當比得上尊師東坡先生的‘大江東去浪淘盡’了!”

 過得一日,舟行夜泊潯陽城,秦觀的一首《蝶戀花之泊九江》則再次回到婉約傷感的心境:

 舟泊潯陽城下住,杳藹昏鴉,點點雲邊樹。九派江分從此去,煙波一望空無際。

 今夜月明風細細,楓葉蘆花,的是淒涼地。不必琵琶能觸意,一樽自溼青衫淚。

 由於雷雨的安排,秦剛此行不愁盤纏花銷,帶得兩名公差的條件也上了一個檔次,想著反正人在外,胡運使也不知詳情,只要秦觀不跑,安全押送到郴州便能交差。於是一路之上,兩人竟對秦觀多有照顧。

 沿長江而上,過鄂州、嶽州,便進入了洞庭湖,從洞庭湖南上岸之後便是正式進入荊湖南路境內,緊臨湖岸長江的潭州【注:即今天的長沙】既是該路的治所,又是這一路中算得上最繁華熱鬧的城市了。

 於是三人便在潭州城內選了一處還算高檔的客棧住下,此客棧前半部便是酒樓,還有包廂歌坊。兩名公差戲稱,從此向南,可能再也住不到如此條件的客棧了!

 於是,當晚三人在前廳多點了些酒菜,正吃著之時,突然聽聞二樓一間包廂之中,傳來陣陣唱詞之樂,所唱之詞,竟是秦觀所作的一首《八六子之倚危亭》。

 其實秦觀之詞,常被勾欄畫坊所青睞,所以無論是在京城、還是處州,哪怕是在這偶爾路過的荊南之地,秦剛自己倒也並未感到稀奇,反倒勸那兩個公差莫多理會,自己多吃點菜好了。

 這曲唱罷,那處包廂內旋又唱起一首《滿庭芳之山抹微雲》,居然還是秦觀之詞。如此聽來,只覺這唱曲之聲倒也是難得地婉轉動聽。

 於是,兩名公差竟開始作局打賭:此間會連唱幾曲秦官人的作品,一人賭三四首差不多了,一人卻賭至少八首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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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此包廂之人可能真是秦觀之忠實擁躉,三四首之後,卻還是一首接一首,皆是秦觀之詞作,那名賭贏了的公差不由地放聲大笑道:“哈哈哈!世間這燒香之人甚多,可惜真佛在此,自己卻恍然不知,可笑可笑!”

 這廳堂不大,那差人的大聲卻是驚動了那處包廂,隨即窗口居然出現了一名姿容姣好的藝妓,不過此時卻是怒容滿面地責問:“何人喧譁?我等品鑑秦學士佳作,有何可笑?”

 那公差撫掌而樂曰:“你們仰慕的秦學士就在這裡,爾等卻閉室不知,豈不可笑!”

 藝妓大驚,再一看旁邊所坐的秦觀之氣度長相,隨即轉身,很快下得樓來,卻是將信將疑地問道:“秦學士乃京師高士貴人,怎會來此偏僻陋地呢?”

 對此,秦觀卻並不避諱地說道:“罪人秦觀,獲罪貶郴,路過此地,不意差人大哥打擾了姑娘唱曲,乃某之罪過。”

 “公文在此,豈可作假?”那差人有心想撮此緣份,乃從懷中揚出貶徙公文,並展示文首秦觀之姓名給那藝妓一看,又笑道:“此時甚晚,我們先去休息,少遊你自便!”

 見兩公差而走,藝妓對秦觀身份再無懷疑,又驚又喜之下,便道:“奴奴楚十娘,仰慕學士已久,今日偶見,實乃三生有幸,望學士稍待片刻。”

 楚十娘隨即回去再次打扮,而此間客棧的掌櫃也因仰慕秦觀的名氣,另置一包廂並請其入坐款待。

 楚十娘此時便是盛裝而出,重行拜見之禮。

 秦觀身處貶徙之途,見楚十娘不因他的罪官身份而有一絲態度的改變,則頗為意外。

 楚十娘執親手所抄錄的《秦學士詞》請秦觀鑑別指正,同時設宴而待。

 但凡酒每過一巡時,十娘便演唱一曲少遊之詞,侍奉款待之舉,極為恭謹盡心。

 秦觀嘆道:“世人愛某詩詞,只愛其字句珠璣。而此時某乃貶謫之身,瘴面囚首,卻獨受十娘厚愛,愧不敢當。”

 楚十娘泣曰:“奴奴喜愛學士之詞,乃盡讀學士之心。只是身處這遠陋之地,嘗覺難晤真容,便有一誓,他日若能相見,願立其身側、侍其一生,雖死無憾!”

 秦觀大為感動,他這一生,雖紅顏知無數,但多在其順風順水之境、瀟灑快意之時出現。哪知到了在這貶謫途中,居然還能遇見此等真情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