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朝暮(第3頁)
月露茫茫曉橋悲,玉人揮手斷腸時。不須重向燈前注,百歲終當一別離。
秦剛站在一邊,聽得這最後一句,心道:老師還是受那佛經影響太重,這“百歲當一別”的說法,也就只能說說的,哪能真的當作人生了呢?
與老師相伴多日,他也算是看出了一點門道,秦觀雖在士林有那風流才子之稱,其實他本人在情感方面的成長,卻如同他的人際關係處理一般地稚嫩如孩童。
早年家鄉所娶的徐文美,乃是家族聯姻,兩人之間,自是相互尊重大於情感羈絆;之後遊歷各地,更以詩詞之名多受歌伎舞姬青睞,又多是逢場作戲的敷衍;唯有在蔡州任教時所買來的邊氏,自少女之時便伴隨左右,知他、懂他、敬他、更愛他,這份感情又不是任何一場偶然相遇的心動,也不是哪次遠觀崇拜後的痴迷,而是實實在在的尋常生活中的相知相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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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剛在前世的現代生活中雖然一直單身,但是卻並不影響他閱讀過許多有關情感分析的專業文章,他記得有一篇文章中這樣寫過:
在感情生活中,無論男女,在遭遇人生低谷時,最容易做出的決定就是與對方分手。因為他們往往會單方面地認為:這樣的決定,是為了對方考慮而作出的偉大犧牲,而忽略了對方是如何看待這一問題。
譬如這時的秦觀,他的思維便是:朝華本是侍妾,又在二八年華,而且他還囑咐秦剛多給她一些嫁妝財物,所以此時遣送回家,既無須與他一起經受苦難,又可很容易地另嫁他人,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
但是他卻根本地忽略了朝華對他的真摯感情,同樣也在壓抑輕視了自己對於朝華的深深依賴。
原本的歷史時空中,邊朝華自從被遣返回家後,終日以淚洗面,最後遁入空門。多年之後,聽聞了秦觀在藤州的死訊,朝華手攥愛人的詩集在廟中鬱鬱而終。
而秦觀,雖然與蘇軾同樣貶放於嶺南,自己又年輕得許多,卻居然先於恩師亡去,其間諸多原因,還應歸結於他受情感割離的愁苦打擊,長久鬱結於心頭的種種原因。其中最重要的一個錯誤決定,就是在此時將邊朝華的強行遣送。
在秦剛看過的愛情指導手冊裡講過,對於這樣性格的人,首先不要在他作出分手決定的時候去勸說,此時的所有的努力註定是無效的:因為他們會將自己這種不理智的行為,理解成為是自己為對方作出的偉大犧牲,從而不斷強化自己的這一決心。
如果旁人真心要作出幫助,那麼就應設法在這時,作一些對複合有幫助的預先安排,比如秦剛實際就沒有真正安排朝華回京,而是就近住下。
其次加強這段時間對於當事人的觀察,因為往往在突然分手之後,他們極易陷入內心矛盾的自我痛苦中,而如果在這種情況下,及時恰當地創造一兩個能夠讓他們交流彼此感受的機會,複合也就是一念之間的事情了。
雖然在情感的實踐方面,秦剛同樣也是小白,但他對於千年之後無數情感專家總結出來的這些理論,有著絕對的信心,所以,他才會讓朝華先行離去。接下來,便會看一下自己老師的所謂“佛心”能夠有多堅定與堅強。
朝華既走,船上的補給工作也已做完,船隻離開了永城縣碼頭,繼續東行。
一路上,秦剛有意坐在秦觀的船艙之外,留意著艙內的動靜。
差不多一兩個時辰中,他至少聽到秦觀習慣性地叫了“朝華”四五次,當然,每一次的招呼之後,回應的都只能是長時間的沉寂。
直到又一次,艙內似乎傳來一聲水盆打翻的聲音,秦觀慌忙間又是叫了一聲“朝華”,當然,依舊只能是沉寂與無聲。
稍待了一下,秦剛走進了船艙,看見了發愣失神的秦觀,以及他面前書桌上被磨墨清水打翻弄溼的一些紙張。此時正回過神來,忙不迭地將其進行整理並說“無事無事”。
秦剛上前搭手,將這些打溼的紙從桌上拿開,定睛一看,這些紙上滿滿寫著的,都是秦觀自己所作的一句詞: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哎!誰能想到,一句可以鼓勵感動後世千萬真情男女的愛情緘言,如今卻成了作者本人無法解脫情感困惑的桎梏。
對於有些人來說,愛情,的確不必在朝朝暮暮。
但是,對於更多的人而言,朝朝暮暮,不正是愛情的本身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