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米 作品

第 39 章

    畫像上是一個幼童,身穿紅肚兜,肚兒鼓鼓,有點靦腆。
 

    翻過畫紙,其後附了一行小字景安七年,大郎一週留念。
 

    心絃微動,寧雪瀅快速翻動書頁,又發現一張畫像。
 

    畫中小童身穿碎花襖,嘻笑著站在雪地裡。
 

    景安八年,大郎二週留念。
 

    再向後翻,一張張畫像的背後,都記錄著執筆的日期。畫中的小童在畫紙中一點點長大,身形輪廓愈發筆挺健碩,唯獨沒有五官。
 

    寧雪瀅靜默許久,將畫紙一張張收好。
 

    薛老唯一的子嗣走散於景安八年的冬日,剛滿兩歲時。
 

    如今是景安二十六年,那孩子若尚在世間,已到了雙十的年紀。
 

    人海茫茫,又過去十八年,要如何尋找呢
 

    除非有人在景安八年就陪在了那孩子的身邊,說不定還能認出畫像上二歲幼兒的樣貌。
 

    可這種情況微乎其微。
 

    寧雪瀅傳來董媽媽,託她尋來了幾位畫師當場臨摹了這兩幅珍貴的畫像。
 

    因珍視而重視,薛老的事,寧雪瀅自認責無旁貸。
 

    前半晌,衛昊通過了長兄的考驗,優哉遊哉地去往朱闕苑,與鄧氏提起早在半月前原定好的日程。
 

    衛氏旁系中,有一位老爺子於今日舉辦壽宴,按著禮節,鄧氏需要攜帶至少一名嫡系子女前去慶賀,長子逢九從不會客,女兒心氣高不願與那一群一毛不拔的旁系走動。
 

    還說前幾日是自己夫君二十歲的生辰,也沒見那一撥親戚有任何表示。雖說年輕人的生辰不可與老人家的壽宴比較,可衛馠就是不願與那撥人親近。
 

    任務自然而然落在了衛昊的頭上。
 

    起初衛昊也不願前去,但比起讀書,他寧願冒著寒風趕去城邊子赴宴。
 

    然而,眼看著會試將近,次子有了肯刻苦的苗頭,長子今日又得閒,鄧氏心念一轉,親自去往玉照苑與寧雪瀅說起這事兒。
 

    婆母好商好量的,寧雪瀅自然不能拂了她的臉面,但問題是衛九肯不肯配合。
 

    出乎意料,在聽過母親的意思後,衛九瞥向一臉不爽的胞弟,佈置起課業,“等為兄回府會再考你,安心背書。”
 

    衛昊不服,“今早不是背過了誒誒疼小弟背就是了”
 

    衛九撣撣指尖,漠然離去。
 

    去往城邊子的馬車上,寧雪瀅和鄧氏坐在一起,衛九坐在對面,一路相安無事。
 

    寧雪瀅發覺,衛九對家人無異樣,只是針對她一個。
 

    抵達目的地已近午時,前後巷子噼裡啪啦燃放著炮竹,院子裡也亂哄哄的。
 

    後廚在小院裡支起油鍋,被一群孩童圍觀,正在製作紅燒獅子頭。
 

    鄧氏隨了份子錢,被主母熱情迎入,幾乎被親戚們淹沒。
 

    出嫁前每逢年節,自己家中也是這樣熱鬧,寧雪瀅並不排斥,還與前來搭訕的表姑表嬸們圍
 

    坐在火爐旁言笑。
 

    長輩們紛紛湊過來,好奇地盯著這位被伯府迎錯而娶進門的長媳,見她言談舉止落落大方,不由打消了看樂子的心思。
 

    寧雪瀅不是個會逢迎的性子,但為人親和,別人問什麼她答什麼,語氣溫柔,見解獨到,很像開在風雪中的梅,風骨俊秀。
 

    可她並非事事謙和,在嘴刁的親戚有意拿話噎她時,她也會還擊,只是始終保持著和悅,明面上叫人挑不出理。
 

    一名白髮斑斑的老人湊上去,“你長在深閨,見識倒是極廣。”
 

    寧雪瀅淡笑,“晚輩並非完全長在深閨,家母喜歡遊歷,每次都會帶上晚輩。”
 

    被困宮中的十年光景中,田氏幾度耐不住寂寞,最大的心願就是到處走走,體驗不同的風土人情,展開被縛的“翅”。
 

    嘴刁的親戚沒再多嘴,因對方不是能被任意拿捏的人。
 

    相比屋裡的熱鬧,早已沒了人影的衛九形單影隻。他不喜歡熱鬧,露個臉後,就獨自躺在後巷的老樹上,仰面枕著雙臂,感受參差椏枝中透射過來的冬陽。
 

    裘衣垂落樹杈,迎風輕曳,在熱鬧喧闐中顯露閒適之態。
 

    寧雪瀅找到他時,安靜地凝了一會兒。
 

    “開席了,母親讓我喊你進去。”
 

    濃密的睫毛凝了薄薄一層霜,衛九側頭俯視,見她牽著個被凍出紅臉蛋子的小童。
 

    “誰家的孩子”
 

    寧雪瀅解釋道“七嬸家的長孫。”
 

    別說長孫,就是七嬸,衛九也不能對號入座,甚至沒有見過面。
 

    “喜歡孩子”
 

    寧雪瀅聳肩,“打我一進門,這孩子就一直跟著我罷了。”
 

    衛九嗤一聲,“當自己香餑餑”
 

    他跳下樹,拍了拍衣襬的褶皺,冷冷看向那孩童,“小鬼,過來,”
 

    孩童抓著寧雪瀅的手向後躲,一副怕極的模樣。
 

    寧雪瀅好笑道“我不是香餑餑,但小伯爺一定是餿饅頭。”
 

    無人問津。
 

    衛九自我感覺極其良好,絕不會被她藉機的譏誚挫了自尊,見小童害怕自己,他走上前,高大的身姿籠罩住了還不及他腿高的孩子,一把將人提起,臂彎繃直,架在小童的腋下。
 

    小童愣愣的,鼻孔裡流出透明液體。
 

    衛九覺著,那好像是鼻涕。
 

    “寧雪瀅,給他擦掉。”
 

    寧雪瀅掏出帕子,卻沒有伸手為小童擤鼻涕,而是搭在了男人繃直的手臂上,施施然地離開,留下一大一小風中靜立。
 

    眼看著小童的鼻涕越流越長,衛九將人放下,丟過帕子,“自己擤。”
 

    小童照做,使了好大的力氣,隨後高舉手臂,將帕子抵還給他。
 

    回到正房的寧雪瀅被鄧氏拉到一旁,“快開席了,阿湛呢”
 

    寧雪瀅指了指後巷的方向,“帶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