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4 章 吉言
小華剛到衚衕口,就看見小南瓜帶著小龍和小虎坐在院門口,看到她,小傢伙們立即就跑了過來。
“姐姐,我們可想你了。”
“小姨,我媽把飯都做好了,讓我們來接你回去吃飯呢!”
小華摸著他們凍得冷冰冰的小臉,有些心疼地問道:“外面這麼冷,你們怎麼不在家等啊?”
小南瓜道:“我媽說我們皮實,捱得住凍。”
五歲的小龍個頭已經有一米二了,擠到前面‘你皮實,捱得住凍,也捱得了餓,飯不吃也行!’”
他學的惟妙惟肖,小南瓜被揭了底,臉一下子就紅了,嚷著小龍瞎說。
小華一邊幫著兩個娃娃理官司,一邊抱起了才三歲的小虎,問他們道:“那現在你們肚子餓了沒?咱們要不要一起回家吃飯去?”
“要!要!”
蕎蕎見她回來,問道:“去看了鄭楠沒?”
“看了,她剛好下班了,在家做飯。伯母還沒下班嗎?”
“去印刷廠那邊喊大伯了,明天不是拍合照嗎?讓我們先吃,不用等他們。”
小華點點頭,“那劉哥呢?”
“他晚些回來。”
蕎蕎又問道:“沒吃吧?”
小華點頭,“沒有。”
蕎蕎嘆了一聲,轉身就去廚房裡端菜,一份紅燒肉、一份木耳炒蛋、一份炒白菜和豆腐湯。
飯桌上,小華給幾個孩子夾了一塊肉,蕎蕎看不過去道:“你自己也吃,別管他們,我們每個月也要買兩次肉的。”
看著孩子們狼吞虎嚥的樣兒,蕎蕎有些無奈地道:“我總想著,等什麼時候條件好了,天天給他們燒肉吃,讓他們看到肉就煩。”
小華笑道:“肯定沒問題。”
等安排孩子們吃好了,蕎蕎才和小華道:“鄭楠這幾年不容易,婆婆那麼大年紀,農場裡的好些活都做不下來了,家裡經常得寄些錢過去,不然是沒法過下來的。小嚴還能自給自足,曉彤在鄉下,日子過得也難,他們多少也接濟一點。”
又補了一句,“曉彤偶爾會給我寫寫信,我有時候也會給她寄一些醬菜過去。”
小華算了一下,“曉彤快二十了吧?”
蕎蕎點頭,“是,前些時候寫信,我看信裡的意思,她自己大概也是願意的。”
兩個人正聊著,有人敲門,小南瓜立即跑了過去,“肯定是我爸爸媽媽回來了,”等開了門,門外站著的是葉恆。
葉恆遞了一包糖果給小南瓜,溫聲道:“幫我喊下你姐姐好不好?”
小南瓜沒有立即接過來,而是轉身喊道:“姐姐,葉恆哥哥來找你。”
等小華走了過你回來了,我明天就走了,想給我奶奶選一點營養品,你幫我看看可以嗎?”
小華知道他這話是託詞,隱約知道,他要和她說什麼,和蕎蕎道:“我一會兒就回來。”
蕎蕎笑問道:“葉恆,你晚飯吃沒?要不在這吃點兒,你們再去。”
“吃過了,謝謝!”
葉恆到底把那包糖塞到了小南瓜手裡,小南瓜望了眼姐姐,才收了下來。
等出了許家門,小華開門見山地問道:“事情解決了嗎?”
葉恆點頭,緊緊抿了唇,一想到這個人,心裡的恨意似乎都要衝破胸腔,等走出了衚衕口,才和小華道:“已經被關押了起來,以流氓罪,我找了革委會的人……”
說到這裡,才發現小華面色很平靜,忍不住問道:“小華,你不好奇我做了什麼嗎?”
小華搖頭,“得到了你想要的結果就好。”她不用想也知道,葉恆定然是採取了什麼手段才將都友棕繩之以法,他媽媽的事已經過去很多年,完全沒有證據,如果想掰倒都友棕,只能找新的證人,或者從別的方面入手。
他在商業局這麼多年,朋友定然是結識不少的。
小華想了想,開口道:“葉恆,像都友棕這種渣滓,這是他該得的結果。”當初都友棕以成分問題,威脅葉恆媽媽,現在葉恆藉助革委會這把刀,只能說這是都友棕的因果。這個年代的流氓罪可不輕,被斃掉也是有可能的。
又問葉恆道:“你和葉叔叔說了沒有?”
葉恆搖頭,不甚在意地道:“沒有,等明天走的時候再說吧,”頓了一下,又道:“你知道的,徐姨人很好,這麼些年,無論是對我,還是對這個家庭,她都做得很好,我爸爸早就有了新的生活,即便為我媽媽的事感到痛心,但是他已經在不自覺中,往前走了很久了。”
真正掛念媽媽,一心要為媽媽復仇的人,只有他。
這一刻的葉恆,是有些茫然的,緩聲道:“小華,這一天我期待了很久,等了很久,可是真的到來的時候,我心裡反而感覺空落落的。從7歲到31歲,我像個困獸一樣,在這個噩夢裡掙扎。我有時候甚至想,如果沒有這場噩夢,你和我是不是都能擁有一個不一樣的人生?”
他自顧自地接著道:“溫暖、平和,我們會一起唸書,一起在衚衕裡奔跑,夏天去打知鳥,冬天去堆雪人、烤紅薯,前後腳讀大學,是親密無間的朋友。可是這場噩夢,將這一切都毀了。我在巨大的痛苦、仇恨中成長,你流落到杭城的農村,吃喝都成問題……”
葉恆說到這裡,忽然就有些哽咽,幾乎說不下去,抬頭望了一眼天空。
緩了好一會兒,才接著道:“小華,悲劇從我倆從門縫底下爬進去那一刻,就已經開始了,即便現在我報仇了,可是我的人生、你的人生,都已然沒法再到這裡,他又哽咽住。
努力緩和了情緒,望著小華道:“我時常後悔,如果當初我沒有那麼執拗,死守著這個秘密,你是不是就能早些被找到?小華,真的很對不起,我覺得,我永遠沒法原諒自己,你當年才五歲,我明明知道的……”他復仇了,卻發現復仇並不能改變什麼。
他開始懷疑當年隱瞞小華走失的真相、自己這麼多年的偏執,意義到底在哪裡?
小華開口道:“葉恆,像你說的,過去的路,我們沒法再走一遍,你當年也才7歲。”
話是這樣說,但是“原諒”這個詞,也沒有從小華的口中說出來,當年的葉恆是7歲,但是他藏了十一年。
這十一年間,他但凡動搖過一次,她的媽媽或許也早就能找到她了。
小華想,這才是她一直有意疏遠葉恆的原因,或許是仇恨將他包裹住了,或許是母親的名譽比鄰居妹妹的命還重要,他對五歲的小花花的死活,是冷眼旁觀的。
想到這裡,小華徑直道:“葉恆,過去的事,再提已經沒有意義,祝賀你,你已經完成了復仇,接下來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了。”
葉恆有些茫然地問道:“還可以嗎?我還可以有自己的人生嗎?”
“當然,你才31歲,南大經濟學畢業,在春市商業部工作,自然是前途無量的。葉恆,從1952年的冬天到今天,事情已經完成了一個閉環,以後不要再想著這件事了,往前看吧!”
“謝謝你,小華!”
沉默了一會,葉恆出聲問道:“小華,你這次回京市,是有什麼事嗎?我能幫上忙嗎?我現在……”
他沒有說完,小華就打斷他道:“沒有,謝謝,我就是回來出差的。”
葉恆點點頭,“小華,我馬上要調離春市了,去江城。”
“祝賀!”
她沒有問他什麼時候走,也沒有問他調到哪個單位去,葉恆自然也看出了她的態度,她同情他的母親,或許也曾同情那個7歲的葉恆,甚至於對那個18歲時滿心仇恨的葉恆,她也是溫和的。
但是對眼前的他,她是淡然的、沉默的。
他完成了復仇,她也不再遮掩她的態度,對他當年的隱瞞,她是介懷的。
兩個人站在東大街,夜色已經漸黑,冷風直往人的脖子裡灌,來來往往的行人都形色匆匆,急著往家趕。
今時今刻的葉恆,覺得自己沒有家,當年的許勉如奔走在這裡,也失去了家。
葉恆甚至在想,他完成了復仇,小花花又該找誰去報仇呢?曹雲霞是罪魁禍首,他不也是嗎?
“小華,謝謝!”謝謝你沒有將仇恨的目光對上我,謝謝你沒有在我陷在泥潭的時候,選擇冷眼旁觀。是啊,站在小華的立場上,她已經對他寬容了很多,他不該再奢求更多。
小華搖頭,“自此以後,大踏步往前走吧!”
葉恆紅了眼眶,“小華,你也是!”
兩人在東大街分開。
小華到家,就問道:“蕎蕎,大伯和伯母回來了沒?”
蕎蕎遞了一個熱水袋給她,“還沒呢,你們怎麼這麼快?凍到沒有?天一黑,外頭更冷了。”
小華道:“還好,我和他說了幾句,就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