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7 章 許呦呦篇
1983年,剛過完年,沈鳳儀忽然感冒,小華和慶元考慮到她年紀大,不敢有一點大意,立即把她送到了醫院去。
不成想,當天夜裡老人家還是走了。
老人家已經92歲,算是喜喪。
葬禮上,許懷安哭得不能自已,一直磕頭,說自己五十多歲的時候,還勞母親憂心。他哭得涕泗橫流,小南瓜一邊流眼淚,一邊問媽媽道:“媽,爸這樣哭,會不會出事啊?”他爸這幾l年,血糖、血壓接連出問題。
童辛楠上前勸道:“懷安,你不要這樣,媽媽早就原諒你了,後面幾l年不是也願意來我們家小住嗎?”
吳向前他們是知道底細的,也跟著勸,“懷安,節哀順變,嬸子要是看見你這樣,又得著急了。”
徐樂彤看向了自己外公,見他雖然也紅著眼睛,但是情緒明顯沒有大外公這樣,像是山崩了一樣。
輕聲問媽媽道:“媽媽,公公怎麼不和大外公一樣?”
許小華摸了摸女兒的頭,低聲道:“公公和大外公性格不一樣。”
眼看著又有人上門來弔唁,小華讓女兒去外婆身邊,和慶元接待來賓去了。
一個白天,來了許多人,有衚衕裡的老鄰居、奶奶的老朋友,伯伯、爸爸和她的同事、朋友,烏泱泱的站了一院子。
等到晚上,人少些,小華腦子才像是清醒了一點,哄著爸爸去休息會,許九思搖頭道:“你去歇會,我陪著吧,這麼些年,我一直在外地,陪你奶奶的時間不多,這一晚,我陪著吧!”大伯白天情緒過於激動,他們讓他回去休息了。
秦羽嘆了一聲,和女兒道:“小華,讓你爸守夜吧!”
正說著,有人來敲門,小華以為是堂叔他們趕來了,不想,等開門,門外站著的是許呦呦,和小華點了一下頭,道:“我來送奶奶一程。”
小華沒說話,身體側讓了一下,讓她進來。
許呦呦跪在蒲團上,磕了九個頭,等再起來的時候,眼睛也是紅的,望著堂前的黑白照片,忍不住抹了下眼睛,問小華道:“先前不還好好的,怎麼說走就走了?”
小華回道:“感冒,送去醫院就來不及了。”
許呦呦點點頭,朝許九思道:“叔叔,節哀!”
許九思點點頭,“勞煩你跑一趟了。”
“應該的,她畢竟是我奶奶,就算她不想見我,老人家走了,我來送一趟是應該的。”說著,自己先哭了起來。
從1963年到現在,20年就這麼過去了,她是1964年搬走的,算來也有19個年頭。就是搬走的時候,她也沒有想過,會和老人家鬧得那般僵。
一直到老人家走,這個結都沒有打開。現在人已經走了,她忽然想起來,應該好好地和老人家說一句“對不起”的。
奶奶從來沒有對不起她,奶奶也曾將她視為自己骨肉般疼愛的。
許呦呦到底不好意思多待,轉身就要走。
她是來弔唁的,小華依禮送她,兩人到門口,許呦呦輕聲道:“你也別太傷心,她自來最疼你,你給她養老送終,她心裡肯定是沒遺憾的。”
又道:“我沒想過,我再跨進這個院門,是來拜別她老人家,小華,保重!”
“你也保重!”
許呦呦點點頭,抬腳走了,小華站在門口望著她,奶奶走了,她也才反應過來,時間已經過去了20年。
1963年冬月,奶奶牽著她的手,高高興興地帶她走過這條衚衕,笑呵呵地和鄰居們介紹她,說:“這是我孫女小花花,找回來了,你們看看,是不是和小時候長得很像?”
她和許呦呦的矛盾,也有20年了,這20年裡,她們有過無數的交集,有恩有怨有仇,早已捋不清哪個多,哪個少?
只是情感的基調早已定好,她們是沒法做朋友的。
許呦呦走後,許九思勸女兒女婿去小睡一會兒,一會來和他換班。等兩人走了,許九思輕聲和妻子道:“小羽,我今年體檢,出了一點問題。”
秦羽愣了下,“你說,什麼問題?”
許九思吁了一口氣,“肝,四五年最多了。”
秦羽一下子抱住了他,“你早知道對不對?你當年組織上讓你回來,就是身體出問題了對不對?”
許九思苦笑了下,“當時確實是小問題,你知道的,我們這個工作接觸到核,多多少少對身體有些損傷。”
秦羽哭了一會兒,才明白,為什麼丈夫在母親的葬禮上,情緒波動不大。她老人家這個時候走,確實是喜喪,要是看見九思……
抹了眼淚,問道:“要不要和小華說?”
許九思搖頭,“先不說,再瞞兩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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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華再聽到許呦呦的消息,是1986年的五一,她剛出差回來,蕎蕎就和她說,羅青青入獄了。
小華一驚,“怎麼回事?前段時間不還是說她紅火得很,是家喻戶曉的大明星?”
蕎蕎道:“被人舉報了,說是偷稅漏稅,查出來有三四十萬,一般人家真是不敢想,這麼多的錢。”
頓了一下,又道:“其實吧,這事兒我早幾l天就聽到了一點風聲,說是許呦呦讓她徒弟舉報的。”
說著,拿了一份報道這事兒的報紙出來,指著相關文章底下的記者名字道:“這個倪橙,就是許呦呦帶出來的。”
小華皺眉道:“也可能只是湊巧,許呦呦和吳慶軍離婚那麼多年了,沒必要還抓著羅青青不放。”
蕎蕎道:“也是,許呦呦自己提的離婚。”
姐妹倆聊了幾l句,蕎蕎說要去餐館看下,就先走了。
隔了幾l天,鄭楠帶著孩子過來,也和小華說起羅青青的事。
小華問道:“你認識她?”
鄭楠搖頭,“不認識,我聽傳文提了幾l句,說她是許呦呦前夫的前妻,我想你們應該認識。”
小華笑道:“如果不是認識,聽你這前夫前妻的說法,我腦子都要轉一下,才能理得清。”
鄭楠道:“羅青青偷稅漏稅的事,咱們不知道,在他們報社那邊,這篇稿子早就寫好了,就等著法院的宣判。”
小華有些不明白地道:“這些稅補上去不行嗎?”她記得以前有個女明星,在80年代末偷稅漏稅達到百萬,出國躲避去了,後來回來補交了稅款,這事就算過去了。
鄭楠輕聲道:“這事沒那麼簡單,羅青青不還經常出國嗎?她又是空軍大院文工團出來的,好像還涉及一些別的東西,傳文沒和我細說,我估摸著是洩密了。”
小華有些驚詫地道:“她怎麼敢?”
鄭楠道:“利益大了,有時候就是一念之差。”
小華這才道:“先前外面還傳,是許呦呦報復她,讓徒弟去舉報的她。”
鄭楠道:“許呦呦大概沒這個空,她現在還挺忙,就是脾氣變得有點怪,和傳文都鬧了好幾l次矛盾,傳文說都是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比如對實習生太嚴苛,對報紙版面的安排等。”
鄭楠分析道:“可能和家庭生活也有點關係,她媽媽去年來投靠她,還帶著她生父過來,她為這事請了半個月的假,好像最後也沒能把人趕走,那倆人有時候還鬧到報社來,說不贍養他們什麼的。”
小華光聽著,都覺得頭皮發麻。她想,許呦呦頭號敵人,可能不是她,而是曹雲霞。
秦羽給她們端水果過來,插了一句道:“說的曹雲霞吧?我在商場裡看到過,她在杭城萬家那幾l年,估計日子不是很好,老得不像個樣子,門牙還掉了兩顆。”
小華有些驚訝地道:“媽,你還見過?沒吵吧?”
秦羽搖搖頭,“沒有,當年的仇,我們已經報了,犯不著再吵。”
等秦羽出去了,鄭楠又道:“還有一件事,你可能也不知道。”
小華給她遞了一塊蘋果,“什麼?”
鄭楠輕輕咬了一口蘋果,才道:“曉彤來和我說,章厲生被舒家卷光了財產。”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是輕緩的,好像在說一個不甚相干的人。
舒家就是舒青梅的孃家了,小華印象裡,舒青梅不是很有腦子的人,能捲走章厲生的錢?
小華這麼想著,就問了出來。
鄭楠道:“舒青梅生了一個孩子,腳有點問題,舒青梅說是孕期的時候章厲生不關心她,導致她心情不好,孩子腳才會畸形,鬧著要帶著孩子跳湖去,最後舒家人出面,讓章厲生把家裡的錢都給她存著,章厲生為了安撫她情緒,就給了,沒想到一週後,舒青梅就帶著孩子不見了。”
小華皺眉道:“會不會是出什麼事了啊?”
鄭楠搖頭,“不是,章厲生這幾l年不是開了個飲料廠嗎?曉彤說,後來收拾舒青梅的東西,發現她和市場部的一個銷售員有點瓜扯,那個銷售員也不見了,找他家去,說是南下羊城了,說那個孩子和銷售員的媽媽長得非常像,就像套娃一樣。”
小華道:“那可真是報應。”
鄭楠見她這麼多年,提起這人來還氣得咬牙,微微笑道:“彆氣了,我對這個人的記憶都模糊了,你看我現在過得挺好的。”
小華望著她,臉微微圓潤了一點,頭髮燙了卷,眉目之間氣定神閒的,很有總工的架勢,笑道:“唔,我們楠姐早就翻過那片沼澤地了。”
鄭楠點點頭,“是!”
“那耿哥那邊,你什麼時候給人家一個答覆?”
鄭楠笑道:“今年年底吧,我考察的也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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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幾l天,小華在去食品局上班的路上,遇到了許呦呦,她旁邊還站著一個男孩子,個子很高,十八`九歲的樣子,兩個人像是在爭執什麼,看到她過來,兩個人都朝她看了過來。
小華還沒認出來那孩子是誰,對方先認出來了她,喊了一聲:“小姨!”
小華立即反應過來,這是小石頭!問道:“小石頭,你回京市了嗎?”吳景石應道:“是,小姨,我現在在京市讀大學。”
小華笑道:“挺好的,離家近。”
吳景石點點頭,“是!”又問道:“小姨,你是不是趕著上班去,那你先忙!”
小華看了眼手錶,確實要到點了,道了一句:“好好學習!”她準備走的時候,許呦呦喊住了她,神色有些複雜地道:“小華,最近有一篇關於叔叔的報道,也是我們報社在做。”
小華愣了下,“我爸?”
許呦呦點頭,“是……是個好消息,叔叔評上院士了。”
小華懵了下,她爸評上院士了?
許小華一走,吳景石問道:“媽,你怎麼表情怪怪的,小外公怎麼了?”
許呦呦輕聲道:“獲評院士,得了肝癌。”關於許九思的採訪報道,本來是她做的,考慮到她和許家的情況,她把這個機會讓給了別人。
吳景石輕聲道:“那小姨和外公他們肯定都難過死了。”
許呦呦沉默了一會,剛知道的時候,她心裡也有些不好受。
又問兒子道:“小石頭,你能告訴我,為什麼你對小華,比對我這個媽媽,態度還要好很多?”
吳景石回道:“媽,我和人家無親無故的,當年人家還願意讓我和妹妹在她家暫住,真說起來,是有恩的。我對人家態度好點,不是應該的嗎?”
許呦呦靜靜地望著兒子,“那我呢?”
吳景石語氣平和地回道:“媽,你對我自然也是有恩的,那年你剛出事,我和妹妹都擔心的不得了,想著你什麼時候能回來,那些人會不會打你?”
他不說軟話還好,他一說軟話,許呦呦眼淚就掉了下來。
這麼些年,糟心的生父母不是她的心病,吳慶軍也不是她的心病,唯有這兩個孩子,每每想起來他們的生分,她心都像被剜了一塊一樣疼。
吳景石沒有再說下去,而是問道:“媽,利明來找我,說是你把她媽媽送進去的,媽……”
許呦呦皺眉道:“你是為著這個才來找我的?”
吳景石沒有否認。
許呦呦的心再一次墜到了谷底,有些恨恨地道:“羅青青犯事是真的,報道她事蹟的第一份稿子也是我讓徒弟寫的,我也可以和你明說,她當年在我出事的時候噁心我,我也想在這個時候,噁心噁心她。”
吳景石沒有說什麼,只道:“媽,我知道了。”
許呦呦張了張嘴,到底沒說什麼,只是問道:“你要搬到媽媽那邊住嗎?”
吳景石回道:“媽媽,我想我住宿舍更好點,”頓了下,又道:“媽媽,我已經成年了。”他已經不是一個需要保護的孩子了。
許呦呦望著他,忽然眼淚就掉了下來,他們母子丟失的那些時光,是再也無法彌補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