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中酒 作品

102.騙氪養崽遊戲裡的崽(19)

太陽落下後,這邊夏夜的森林是涼嗖嗖的,還容易遭遇蚊蟲蛇咬。

  水鵲在外袍底下穿的是長袖長褲,即便如此,他蹲在灌木叢裡的時候還是被蚊子叮了腳踝一下。

  腫起了一個小包,又痛又癢的。

  男子穿著格外清涼,無袖的亞麻衫,手臂肌肉線條流暢,和其上覆蓋的詭譎花紋一起大喇喇地露出來。

  看起來卻是一副沒有遭受到蚊蟲困擾的樣子。

  水鵲注意到這人雖然是短髮,但左耳耳後到鎖骨的位置,垂落了兩根細辮。

  放在這個時代背景,肯定不是為了趕時髦而留的髒辮。

  男子好像覺得他警惕的眼神分外好笑一般。

  “你不是來參加這個聚會的?”他拍了拍水鵲的肩膀,撣走上面沾的樹葉,“不要害羞,怎麼還和小老鼠一樣躲在這裡?”

  貓著腰躲著,小小一隻的,如果不是他眼睛好,估計走過也發覺不了。

  不過翻遍阿拉提亞大陸應該也沒有這樣漂亮的小老鼠。

  男子很少用漂亮這個形容詞,上次使用大約還是在他將一粒扁豆大小的水銀精煉成“哲人石”的時候。

  他沒將這個詞套用到人身上過。

  但用在這個小男巫身上,似乎還挺合適的。

  皮膚很白,像二月雪,唇是紅洇洇的,和五月的玫瑰差不多。

  高空有風,烏雲移動得迅速。

  月光從空中落下來。

  男子忽然低頭湊前來,水鵲警戒地微微後仰。

  對方細看了他好幾眼,口中嘀咕了一兩句:“睫毛真有這麼長……”

  水鵲想要掰開他桎梏住自己右肩膀的手,徒勞無功,這人的骨架高大,手比他的大了一圈有餘,和鐵鉗子一樣鉗住他。

  沒有辦法,水鵲只能怯怯地和這個怪異男子說:“我不是什麼小男巫……我要回去了。”

  男子不由分說地,與其說攬著,不如說幾乎是狹著他在往前走。

  “不要害羞,大家都是同路人,你既然走到這邊地界了,不是加入我們巫魔會的,難道還是聖廷的騎士嗎?”

  這麼點身量,連盔甲都撐不起來吧。

  大約是被自己的荒誕猜想逗笑了,男子沒給面子地嗤嗤笑出聲。

  水鵲聽到巫魔會三個字,瞳孔驚得一縮,連呼吸也收緊了。

  巫魔會……那不是異教徒聚會嗎?

  男子又開始哼歌。

  繞過河邊,走的沙土路,離水鵲他們的營地越來越遠了。

  水鵲只能邊回頭,邊被挾著前行。

  好一會兒,男子才想起來問他:“你叫什麼?”

  水鵲抬眼看他一眼,弱聲道:“……鵲。”

  “鵲?”男子仔細品味了這個發音,“真是奇怪的名字,你自己取的嗎?”

  水鵲抿唇,接著回答:“不是。媽媽取的。”

  男子恍然大悟,“噢,我明白了。那你媽媽一定是個女巫?她肯定還接觸了一些東方的巫術吧?”

  水鵲搖搖頭,不知道怎麼回答。

  反正他說自己不是什麼小男巫,這個人也不信,還能給他找補理由。

  水鵲百口莫辯,乾脆讓他自己想好了。

  總之還是不能暴露身份。

  他形隻影單地出來,連短劍也沒帶,這個人腰側還佩了一把匕首,怎麼看怎麼像是能輕易解決十個他的樣子。

  水鵲懊惱地咬唇,早知道這樣,艾爾德蘭說要陪他一起的時候,他就不會因為不好意思麻煩別人而拒絕了。

  男子哼歌還好,不哼歌就開始盤問他,“我沒見過你,你媽媽應該是獨行的女巫?說說吧,你是怎麼知道我們這次聚會的?”

  水鵲哪裡知道,他就是被這人揪出來的。

  於是支支吾吾:“我……”

  “嘶。”他佯裝吃痛地,躬身一蹲下,男子也沒警惕他的動作。

  水鵲脫離那鐵鉗子似的手,轉了一個方向,背對著就想跑。

  男子輕輕鬆鬆地勾住他的兜帽,眉峰挑起,“做什麼?你剛剛是要逃跑嗎?”

  計劃落空,水鵲發怵,縮了縮脖子,“沒有。”

  他左看看沙路,右看看草地,找了個蹩腳的理由:“是剛剛、剛剛有隻蚊子叮我腳了,我想捉住拍死它的。”

  怕這人不信,水鵲還捲起褲腿來。

  瑩白的腳踝,可惜的是上面鼓起一個通紅的小包。

  男子蹲下去,認認真真看了,“真可憐,被咬你怎麼不說?走快點,待會兒到了,用草藥給你處理一下。”

  不知道是哪一方的魔鬼指使,男子忽然問:“用我揹你嗎?”

  他甚至想就這個姿勢,讓水鵲順著攀上他背脊。

  沒想到巫魔會的人還怪好的……

  水鵲趕緊擺擺手,“不用了。”

  因為揪出來一個小巫師,加上水鵲腳程慢,男子已經落下前方的同伴們一段距離了。

  他不容分說地,直接往後分開水鵲的大腿,把人背起來,甚至就這麼在背上掂量了一下,調整好位置。

  “簡直和小鳥一樣輕。”男子嘀咕,隨後又提高音量,“好了,抓好,別從我背上摔下來。我要加快腳步了,不然我們都得遲到。”

  “我和你這種不知名的小男巫可不一樣。”男子一邊大步流星地走,一邊還說,“我好歹是個有頭有臉的鍊金術士,聚會多少人巴望著我到來。”

  “姍姍來遲可不是紳士的好禮儀。”

  好賴話都讓這個鍊金術士說完了。

  水鵲只能拘謹地趴在他背上。

  鍊金術士的言談舉止有種詭誕的割裂感。

  不修邊幅,形容不羈,但似乎曾經接受過嚴格的禮儀教育,讓他不至於完全放浪形骸。

  走著走著,鍊金術士沒忍住問,“你塗香油了?”

  聽說巫師在騎掃帚高飛之前,必須得在爐前脫光衣服,從腳趾尖到脖子,全身塗抹某些有香味的油膏。

  畢竟都是使用坩堝爐具的,勉強算是半個同行,鍊金術士對此略有耳聞,但他不太瞭解具體的。

  只是覺得背上這個人渾身香香的。

  鍊金術士篤定他塗了香油,於是問:“那你的掃帚呢?你們的標誌難道不是騎掃帚飛來?”

  少說少錯,水鵲無言地搖搖頭。

  反應過來這人背後也沒長眼睛,看不見他的動作。

  “沒有。”他小聲解釋,“沒有塗香油,也沒有騎掃帚。”

  鍊金術士總是能靠譜地給他找到理由。

  “噢噢,也是,今年聖廷查得嚴,晚上騎掃帚飛天的話,一定會引起注意。”

  甚至能順帶誇水鵲一下——

  “想不到你小小年紀,思慮這麼周全。”

  他真的有點話多。

  熱情得過頭了。

  鍊金術士也覺得自己反常,他之前不這樣的,有時候為了搗鼓提煉,能夠一整年關在地下室,食物之類各種補給由學徒送過來,中間連面也見不上,更不用說談話。

  只是今晚撞到這個人,和打開了就關不上的話匣子一樣。

  他一直在說話,就沒有停下來過。

  水鵲真怕被他問出來暴露了身份,乾脆用左手直接捂住了鍊金術士的嘴。

  “多話也不是紳士的禮儀。”水鵲說。

  溫溫軟軟的。

  手和沒骨頭似的,比他的小上一個指節多吧。

  鍊金術士冒出這個想法,接著感覺唇周圍有點溼漉漉。

  他想也沒想,舔了一下。

  被水鵲掌心的果汁酸得直皺眉。

  鍊金術士眉峰夾緊成一團,酸得倒吸涼氣,表情過於誇張使得英挺的五官滑稽起來,質問道:“你手上是什麼?”

  水鵲方才被他帶著走的時候,順手薅了一把灌木叢的漿果。

  滿手都是果汁。

  多虧了鍊金術士的反應。

  他默默把這種顏色的漿果划進不可食用名單。

  吞吞吐吐地半真半假解釋道,“在之前河邊摘的野果,你來的時候我正蹲在那裡要洗手的。”

  大概是認定了鍊金術士的好脾氣,水鵲不免蹬鼻子上臉,明明是他糊了人家半張臉的漿果汁,反而倒打一耙問:“你舔我手做什麼?你不舔不就沒事了?”

  鍊金術士沉默。

  後半段路程沒說話。

  水鵲鬆了一口氣。

  巫魔會舉辦的地方几乎到了維斯山脈的山腳。

  周圍是密林,中間獨獨一片空地。

  濃煙滾滾,幽藍的火光沖天。

  符合一切對於詭譎異象場景的想象。

  部分戴著動物猙獰假面的人,更多的是三五結伴男男女女沉默無言地從四面八方之路走來,每邁出一步皆是目光呆滯的樣子。

  夜裡嗡鳴的不知名昆蟲,瓶瓶罐罐堆在地上燃燒完的灰燼旁邊,裡面有的是動植物標本,有的是盛著黏糊糊糖漿,當中還裹了釘子。

  水鵲看到罐子裡的肉泥爬出了長筒襪,爬出來後膨脹彷彿有人吹了氣,接著像蛇一樣舞動。

  穿了黑色天鵝絨禮服的癩蛤蟆,跳起舞來腳上的鈴鐺叮叮噹噹響個不停。

  紅繩一樣的舌頭瞬間吸入了一隻蚊蟲。

  處處透露著詭異。

  水鵲緊張得揪緊了鍊金術士的領子。

  對方卻掃了一眼外圍目光呆滯的人群,若有所思,隨即臉色凝重了一些,壓低嗓音道:“這次規模這麼大?會吸引聖廷注意的,他們不知道嗎?”

  外圈是沉默的,雙目無神的,只有最中央火堆邊的零星幾個人在交談。

  沒有那麼烏煙瘴氣,只有淡淡的葡萄酒味。

  有個金髮碧眼的青年見到鍊金術士,顯然是互相認識的。

  快步上來迎接。

  “大鍊金師,你可算來了,我真是受不了這裡了。”金髮青年憤怒地撓了撓自己的頭髮,“這群社會與宗教秩序叛逆者!我每次被迫參加巫魔會都感覺自己要變成瘋子了!”

  他又接著歇了口氣,“不過還好有你來參加,我覺得你還是正常得多了,真是感謝當初培養你的修道院!”

  鍊金術士問他:“你的馬車上有止癢防蚊蟲叮咬的草藥嗎?”

  金髮青年一時間沒理會老友的話,他視線緊緊追隨著鍊金術士背上的人。

  水鵲已經蒙上了兜帽。

  他往左看,水鵲就往右偏,他往右看,水鵲就往左偏。

  反正不想讓人看見了。

  “你怎麼還背了個人過來?”金髮青年猶疑地盯著那深藍色的外袍看。

  鍊金術士感覺到背上的人有些緊張,心不在焉地回答朋友的話:“噢,河邊發現的一個小巫師。”

  仔細辨別了寬袖上繡的紋樣,金髮青年臉色一變。

  “你該死的!你把未來的聖廷騎士揹回來了!”

  兜帽猛地被掀開。

  露出柔軟的白金髮,還有一張雜戲演員這輩子也不會忘記的小臉蛋。

  雜戲演員又對鍊金術士怒罵了一遍,“你真該死的!”

  鍊金術士不明白為什麼老友反應這麼大。

  水鵲縮了縮脖子,藏在別人背上。

  默默想,他剛剛被帶走時,丟了手帕,又抓了一把漿果,就為了在經過樹幹時抹上記號。

  現在只能祈禱營地有人起夜到河邊洗手,發現他留下的線索了。

  不知道是他先被幹掉,還是其他人能夠及時趕過來救援。

  許久沒有見到的人。

  走上前來,瓦藍的眼睛看向他,薄唇揚起微小的弧度,魔術師緩聲道:“看看,鍊金師給我們帶來了誰?這是你特意挾持的人質嗎?”

  躲不住了,水鵲小小聲地打招呼:“晚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