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8 章 小會(三)

瓦倫丁·馮說不出一句話,胡亂點頭擦拭眼淚。

相連的神經觸鬚亮起共感的微光,瓦倫丁·馮閉眼,任由精神感官沉入那片光輝海洋。

[…

“我希望太陽爺爺每一天都出來,驅散潮溼和角落的青苔,化開凍結的水管,希望院裡不要再有人因為積水和掃雪摔傷。春天,春天,請你快來。”

]

一片溫柔不刺眼的光暈中。

瓦倫丁·馮見到一個背對的黑髮幼童。

黑髮幼童身前有一張巨大的舊塑料桌。桌上豐盛地放著水果蛋糕、塑料餐碟叉、五顏六色的散裝色素糖果、亂七八糟的散裝零食、堆成小山的方形饅頭和玉米饃饃、幾大盆熱騰騰燉菜、兩筐白煮蛋和玉米。

瓦倫丁的視線高,目光越過黑髮幼童的頭頂,看到幼童面前擺著全桌唯一一碗精面水餃。

隨著一聲聲稚嫩童聲認真地朗誦許願,以幼童的背影為中心,回憶的生日宴景象越來越完整。

眨眼間,瓦倫丁·馮隻身站在一間打掃得非常乾淨的老房廳堂裡。

廳堂不大不小,中間擺著一張陳舊的塑料圓桌,牆邊擺放長條矮書櫃,書櫃上方貼著不少捐贈合照。室內燈光昏黃朦朧,有一股暖融融的食物香氣。

桌子主位坐著一位身穿厚毛衣的中年女人,坐著也高,打一眼就知道身體結實,健康有勁。圓桌圍著一圈身高不一的小孩子,他們圍著塑料桌齊齊拍手,朝黑髮幼童的方向一起唱著跑調的生日歌。

瓦倫丁·馮的感官與記憶像短路多日的電線,忽然重新通電。

他想起更多地球記憶,分辨出回憶細節:主位的成年人是北方人,一定很勤勞也很能吃苦,她有一雙厚實的手掌和一雙能打倒任何困難的堅毅眼睛;桌邊的孩子統一穿著相似的老氣舊毛衣黑褲子,他們齊齊留著好打理的短髮,手腳衣領乾淨整潔,長相毫無相似點。瓦倫丁·馮明白了,他的同鄉幼年生活在一個老舊的福利院。

[“小瑾,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院長媽媽伸手摸了摸黑髮幼童的頭,“重新再許一個新願望,不能重複。”

黑髮幼童疑惑地問,“為什麼不可以許願重複的願望?”

“因為你上一個願望已經失靈了。”慈祥的院長媽媽說,“如果一條路無法通過,不要一直撞牆,立刻找新的出路。時間是很寶貴的東西,我們要好好珍惜。”

黑髮幼童陷入思考。

“小瑾!新願望要一個新的暖水瓶吧!我們宿舍的暖水瓶都不暖了!”“走開啦!阿瑾!許願要錢!小賣部阿叔買新的街霸卡牌回來了!賊滋啦帥!”“不行不行,許願要新衣服!”“許願要溜溜球!校門口的小賣部阿伯進了閃光溜溜球!阿瑾要這個要這個!”“要新書包吧!我們輪流背!”塑料桌邊的孩子們高興地支招亂叫。]

瓦倫丁·馮怔怔望著,熱熱鬧鬧的童聲彷彿打碎了某種限制,早已消失的人類時期童年記憶緩緩浮出。瓦倫丁·馮想起6歲時的生日願望:【我許願,爸爸媽媽快點康復,接我回家。我不想生活在伯伯家,

好餓…好孤單,沒有人和我說話。】()?()

[…()?()

“真的不可以許願春天嗎?”黑髮幼童想了半天,糾結地說:“最近總是在下雨夾雪,每天安哥和淑姐都要頂著凍雨清雪,不清我們就沒辦法出去上學。姨姨每天要去城裡工作和募捐,前天你還崴到腳,跌打酒也要用完了。如果太陽和春天明天回來,大家就不辛苦了。”()?()

“不可以。”院長媽媽只好解釋:“今年我們這邊遭遇了罕見的強降雪,天氣預報說未來一個月都要連著雨夾雪,太陽和春天要遲到好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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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髮幼童發出輕輕的“啊。”

他沮喪地說:“那好吧,一個月好長呀,我都要長大了。”

院長媽媽摸了摸幼童的黑髮,笑道:“怎麼會?不要擔心,春天和太陽的腳步很輕,一定會在你長大之前到來。重新許願吧,認真想一個真正想要的生日願望。”

“今天是你的誕生日,世界會傾聽你的聲音,將禮物送到你未來的人生中。”

黑髮幼童合手祈禱,在一片“當奧特曼!”“當變形金剛!”“當黑貓警長!”的吵鬧聲中吹熄蠟燭。]

這一段記憶在歡聲笑語的生日快樂歌中結束回放。

瓦倫丁·馮的感官下意識往前一傾,還想要在那間老舊整潔的廳堂再留一會,聽一聽熟悉的語言,聞一聞舊日的食物香氣。

但還沒等他來得及悵然,一片新的回憶化為新的柔光自上而下,籠罩他。

瓦倫丁·馮下意識眯了眼睛,再睜開,眼前一片光明澄亮。

光明中心有一座不大不小的老式院落,紅磚綠瓦,院中有一棵掛滿青柿的老樹,院落一側晾曬著被褥和顏色鮮亮各異的外衣,院門口站著院長媽媽。

院長媽媽身前,一位年齡約莫15歲的黑髮少年背對瓦倫丁·馮。

黑髮少年伸手遞了什麼東西給院長媽媽,說:“姨,這是學校發下來的月補助,一共2000,您看看給院裡修一下水塔還是暖氣管道,馬上十月到了,氣溫一降,再請工人費用該漲了。”

“2000?上個月還是800,這個月怎麼就2000了?你讀的那個學校我還不知道?要不是你成績穩定,初高中幾年每年年級第一,他們怕你被其他學校撈走了,才從牙縫裡擠出800給你當生活補助。小城其他學校的獎學金頂天了400塊!卡里另外1200哪來的?”

院長媽媽橫眉倒豎,一把將銀行卡又塞回黑髮少年手裡,“你是不是又悄悄跑出去打工了?高中是關鍵年,你要多花點心思在學習上,學校給你發補助是讓你吃好穿好。院裡的事情哪需要你操心!”

黑髮少年正值青春期抽條,身形纖長,肩背單薄。九月末的風一吹,寬大的校服貼著腰身,腰身似春天剛破土的竹,瘦而不弱,生機勃勃。但力道比不過常年勞作的院長媽媽,院長媽媽一抓一握,黑髮少年雙手掙都掙不動一下。

黑髮少年無奈地說:“哪有的事。姨別想太多,月前省裡的重點校辦了學科聯賽,我拿到第三名,成績沒出來前都不算結果,所以

我沒說。上週比賽成績下來()?(),

學校就我進了前三()?(),

這個月多出的錢是校長補的紅包。意外之財㊣()?㊣%?%?㊣()?(),

人人有份。院裡可以用()?(),

可以用。”

院長媽媽將信將疑:“只是考一個省聯賽前三就有那麼多錢?真的沒有去悄悄打工?”

黑髮少年點頭,聲音飛揚又自信:“沒有什麼比知識更賺錢……嘶!”

院長媽媽伸手打了他一下,“你現在主要任務就是學習!”

黑髮少年摸著手臂,聳肩,老實了一點,“好的。姨放心用這筆錢吧,不用太擔心我在學校的伙食,我的飯卡能刷教師食堂,班主任和其他科老師也很照顧我,一天三頓兩頓吃肉。”

“好,好。這就好,你要好好讀書,讀書才能出人頭地,知識學到肚子裡才可以讓你,”院長媽媽叨叨絮絮念著。

黑髮少年溫和地接道:“可以讓我睜開眼睛看世界,不怕迷障與困惑,知識是盾與槍,可以讓人生坦途,不被危言所影響,永遠都有退路。”]

這一段回憶結束,第三段回憶很快降臨。

瓦倫丁·馮驚訝,第三段回憶與前兩次不同,這一次的回憶是動態的!

回憶場景首先出現一條昏暗小巷,走過小巷後是各種搭建違章的老式建築,天色黑沉,居民樓只零星亮著幾戶燈。

[…

夜幕下,黑髮少年略有喘息跑過廢品堆疊的小巷,在一處十層高,但只亮著三戶燈的居民樓後門停下。

他撐著膝蓋喘氣。

黑髮少年沒穿校服,在盛夏的夜晚反常地穿了一條長袖黑衣和黑褲,一雙有點不協調的大碼工地靴,鞋繩緊緊在腳踝上綁死。他撐著膝蓋的雙手,一手握著一個滑蓋手機,一手攥著一對舊皮工作手套。

工裝黑褲的後口袋鼓囊囊地裝著什麼東西。]

瓦倫丁·馮傾聽到這段回憶的回聲:這雙不合腳的舊工地鞋25元、手套是特意從廢品站淘來的舊貨、價值150塊的舊手機裡存著所有被領養走的兄弟姐妹的聯繫方式。今夜,我收到院中出去的小妹打來的求救電話。

[…

黑髮少年休息十多秒,從口袋裡拿出一隻包臉包頭的工廠口罩戴好,又戴上手套,身形靈活熟門熟路地爬上老樓各層違章搭建的雨棚,翻進3樓一戶沒有裝防盜窗的陽臺。]

這一次,瓦倫丁·馮終於在黑髮少年爬建築時候看清他的樣子,那張臉和來見面的德斯蒂尼足有6分相似。

隨著回憶遞進,瓦倫丁·馮突然聽到了屬於小孩子的細細哭聲,那哭聲很奇怪,混著幾聲含糊不清的“啊…啊…”

[…

黑髮少年輕手輕腳翻進陽臺,無聲無息走過沒開燈的客廳。]

瓦倫丁·馮看到客廳牆上掛著許多照片,大部分是一對慈祥的夫妻搭著相貌不同的小孩子和少年少女的照片,正中間掛著慈祥夫妻年輕時的結婚照,結婚照下方擺著電視機和臺式電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