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戀愛循環（十一）
北區獸人刻板印象+1◎
“接吻, 撫摸，然後做…”
阿努什卡停頓一下，若無其事換詞：“…擁抱。”
“接吻, 撫摸，然後擁抱。”
“八個字。”阿努什卡聲音緊繃的多餘地說了一句。
“是嗎。”時寸瑾撩了撩眼簾, 點點頭，表情不變，心裡明白過來：哦, 卡許只記起了刺激感官的記憶。
可以。這很熱血愣頭青, 因為純情到發蠢，反而對擊破守舊底線的情./色記憶片段深刻？時寸瑾心裡考量著得出結論：什麼人類版本的情./色印隨行為。
北區獸人刻板印象+1
阿努什卡不動聲色觀察。菲特沒有因為他臨場換詞而面露審視，沒有因為他過於直白的表述面露不喜。
事實上，菲特看上去心情好了點……？一瞬，阿努什卡的心被人重重捏了一下似的皺縮, 熱血衝上耳頸。
下一秒，阿努什卡否定美麗的猜想——菲特因為他保有記憶而高興。
他儘量收斂地看了看菲特的衣裝細節：高領整束, 手套嚴實, 身上沒有東、西聯盟人常用的香水味，衣裝是醫療城常見的導師制服。除了純度又高又亮的銀短髮和極其標準的挺括修長身形，菲特的外裝嚴謹不苟, 平平無奇, 隨意走入醫療區任何一座主城, 一晃就能消失於人海。
阿努什卡自幼受訓, 輕易辨出菲特夜間出行也規整如此，要麼本身有潔癖, 要麼就是對這場會見的體感存有不悅。
他不想給我留下任何記憶點印象。阿努什卡很快意識到這點, 皺縮的心彷彿空蕩蕩地鬆開, 產生些許下墜感。
時寸瑾的確心情好了點。那些被回憶起的情./色片段不過是一場意外的虛擬互動，刪除數據是AI西比爾擅長的，不為失誤所困是時寸瑾擅長的。阿努什卡並沒有想起真正導致一切事故的病毒程序，這是時寸瑾今晚赴會得到的最好回饋。
“我為你術後的身體痊癒程度感到高興。”時寸瑾對阿努什卡說，語氣與任何一個查房醫生沒差別，表情平和。“你想起的記憶片段不多，勝在精確，剛好概括這場亂碼意外。”
“亂碼意外？”阿努什卡皺眉，下意識前進幾步，更靠近菲特。他長挑的影子便猶如一層黑海潮汐，從地面漲升著，輕輕碰到時寸瑾的鞋尖。
影潮撫過時寸瑾的長靴，小腿，大腿——太近，失去了禮節，超過社交距離，阿努什卡聞到了學長身上淡薄近無的隨身氣味；熱紅茶，一點點不刺鼻的酒精散味、蜜、樹脂蜜蠟精油薰香、紙張印墨味——菲特最近沒休息好，赴會前還在工作，他的辦公室裡點了舒緩精神疲勞的樹脂精油蠟燭，來之前還喝了半杯或是幾口加了紅酒和蜜的熱紅茶。
都是有利於情緒保持愉悅的液體與氣味。
神情淡漠的菲特有著一身讓人愉悅的味道。阿努什卡意識到這點的時候，自身的影子已經先他一步，攏住了魂牽夢繞的人。
時寸瑾沒有動，不管是身形還是表情。他對年輕人有意識亦或無意識製造的場面壓迫感視若無睹，輕描淡寫地講了一個簡單版本的替換故事：
東校簡寧與北校卡許因個別私人原因臨時在中界區相遇，偶見NPC菲特發佈難得一見的特殊任務指標，兩人由口角爭鬥發展成競賽械鬥，各自組織隊伍對沖。
爭搶特殊任務指標期間，東校簡寧用錯特殊指令攻擊，指令攻擊範圍同時覆蓋卡許與NPC菲特，故此觸發一些特殊場景行為。最後打紅眼的東、北校區在西校生的幫助下，結束了這場混亂烏龍賽。
“……”阿努什卡壓下已躍至舌面的直言否定，聲音緊繃地說：“據我的參賽隊友埃蒙的口供，”時寸瑾挑了一下眉毛。“他抵達中心湖區時，簡寧正在對我施於第一回合的攻擊指令，成功炸斷我一隻手臂。他看到我飛旋於天空上，並沒有見你在湖中廳區域出沒。”
“哦。”時寸瑾平穩地說，“我當然不在湖中廳。”
“當時你已經把我丟進湖中避難，當你勝利之後，你驅使嵌合獸帶走我，進行了特殊場景互動。”
“……”真的假的，那你怎麼滿臉平靜的好像非當事人。阿努什卡面無表情想。
“如果你想親眼見證。”時寸瑾從口袋裡拿出一支U盤，手指一挑，U盤如硬幣似的在幾根修長的白手套長指間翻轉，最後U盤柄尾對著阿努什卡，禮貌地明示他拿走。“競賽的部分數據日記在這兒。”
“你有備而來。”阿努什卡沒有抬手，盯著時寸瑾，敏銳地說，“你期待用U盤內容結束整件事情。”
中午簡寧的話開始像戰爭絞肉機那樣在阿努什卡腦袋裡碾來碾去——明白嗎？你之所以能得到那些特殊待遇，都是因為你拿著我的權限。
沒有我的權限，四個月都不曾回首看你一眼的菲特，會理你？別搞笑了——簡寧的聲音在阿努什卡的腦中譏諷迴響：畜生。
“當然。”時寸瑾點點頭，並不為對方言辭中的警惕動搖，反而像與舊友聊談般平和地說：“過去四個月，我已見證你的執著。你相當自我，比起他人口舌謠傳，你總是更信任自己親手驗證的消息。而在追尋過程中，也許有意，也許無意，你必定會傷害到另外一些人，還有你剛癒合的……”
“是你們先拿走了我的記憶。”阿努什卡生硬打斷，他再次上前一步，與年長者只一掌之隔，阿努什卡心裡某個角落被填滿了，他的影子徹底攏住時寸瑾。
這下時寸瑾要稍微抬頭看阿努什卡才能保持對視。
“中立區以AI科技聞名。你準備的盤裡有什麼？”阿努什卡眼神盯著表情不變的時寸瑾，寸步不讓地說，“部分剪輯過的全息數據，一些我和簡寧為什麼打起來的數據回溯？一些我用黑戰神帶你飛躍天際的數據回溯錄像？……都是用來安撫我情緒和求知慾的避重就輕產物。”
“你會刪掉一切不利於你自己的東西……那些由你主動的親吻和擁抱，我記不清，但的確發生過，你允許我親你的時候伸舌頭…事關一切的真正前因後果，根本就不會在U盤裡。”
年輕的北區人靠得太近，近到他身上那股夜行疾馳而蒸出的血熱氣迎面烘向時寸瑾，輕輕烤著時寸瑾的臉。時寸瑾有點被阿努什卡身上體檢專用消毒酒精氣味嗆到了。
在隱形的談話局勢中，年輕人一步步貼近有著進攻的明示意味，如果時寸瑾下意識退後兩步，談話氣勢自然會弱下去。一旦話頭露出弱勢，開始自證解釋……阿努什卡就能咬住想要的話題——要求時寸瑾主動詳解特殊親密場景的前因後果。
驟然拉近的社交距離還沒激起時寸瑾的行動和情緒反應，藏在監視器裡的AI西比爾就受不了得在耳骨傳導耳麥裡大叫：
【啊他講話就講話幹嘛一下子站那麼近！？】——同一時間，天橋兩側的高圍欄上，排排通電矛針亮起灼燒熱度超過1500°的炫目的藍白色電流——【哪門子社交要貼臉講話！他要是敢碰您一下——】
時寸瑾仍然沒有後退一步，沒有順著阿努什卡的話題走，捏舉著U盤的手指反而一鬆，隨意將U盤握在手心裡。他表情平淡地抬起同一隻手，輕捏住阿努什卡的下顎，握著阿努什卡的下顎，把對方的臉往自己臉的方向拖了幾釐米。
——這幾乎就是一個求吻的前奏動作。
年輕的阿努什卡頓了一下，質問的氣勢瞬間滯凝，腦袋下意識跟著那隻白手套走，什麼力道什麼堅持什麼壓迫都沒了，俯視姿勢變成主動低頭。
下一秒阿努什卡就聽到年長者笑了一聲。
那笑聲輕輕的，從喉嚨裡可有可無地鳴哼出來，像失笑，也像嘲笑。
“相當青春的說法。”時寸瑾說，他掌握阿努什卡的下巴，手指掐著阿努什卡的頰骨，像在一排色澤豔亮的蘋果攤挑一隻滿意的蘋果那樣，掐著阿努什卡的臉左右擺動兩下，審視這個年輕北地人的長相。
“有一張好臉。”
“又足夠聽話。”
時寸瑾的聲音情緒仍是阿努什卡最不喜歡的平和，不漏一絲個人情緒，“作為處理特殊場景互動方之一，合格。合格，但並不特殊。阿努什卡，這世界上有不少東西能讓我主動去追，未知的知識，疑難雜題的答案，危險局面的解決辦法——你在一個恰當的時間，成為我的解決辦法之一。”
“你很好用。”時寸瑾表情平淡地說，“所以我們才能成功處理好那個特殊互動場景。至於所謂的前因後果，你還沒看U盤內容，怎麼知道有沒有。”
哦，有就有。有有有。好的。“……”阿努什卡耳朵裡全是自己咚咚咚撞響的心跳聲。
【——您需要我喊一下，我馬上啟動天橋的矛針電他。】AI西比爾一秒熄火，假裝看不見老大舉手投足間物化一個人的全部動作。
時寸瑾鬆開握著阿努什卡臉的手，把手收回來，背到身後。像位剛給學生講完難題的導師似的。“好了，後退兩步，你身上的消毒酒精味道有點重，讓我呼吸點新鮮空氣。”
“抱歉。”面無表情的年輕人退後了一步，稀裡糊塗就丟掉了好不容易抓住的問話時機。
阿努什卡很快就反應過來：……*的，被對面用話術和動作繞過去了。
阿努什卡並沒有放棄，心臟激烈鼓跳著——菲特專門來看我一趟，必定是因為那場特殊互動絕不是單純的程序誤觸，他是來審查我到底還記得多少內容……不管，反正是為我而來。機會。
“那我有什麼地方值得你專門發一條信息約見？”阿努什卡聲音緊繃地問。
時寸瑾稍有意外地挑眉。[為什麼而來]這是一個容易探查到競賽真相的切入點，如果競賽真相不重要，管理員菲特不必親自下來，管理員菲特下來了，那必然是真相有價值。但阿努什卡沒有問真相，而是問菲特看重他什麼。
這人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時寸瑾凝視阿努什卡幾秒。年輕的學生冒著熱汗，渾身緊繃，低著眉眼，盯著時寸瑾的下巴，緊張地等待一個答案。天橋寂靜，他們對面而站，時寸瑾幾乎聽見阿努什卡的心跳烈響。
這個來自北地，生性執著又自傲的犟骨頭願意為菲特僅僅是有可能說出的的一個喜好觀念，放棄尋求真相。
盲目的年輕人啊。時寸瑾心嘆一聲，換掉原先要講的話，溫和地說：“我來是因為這場競賽捲入了無辜的西校生，他們無意奪取你們的競爭結果，但結果就是他們拿下了這場競賽的冠軍。而他們的家族又定位在簡寧的庇護範圍內，他們已經承受足夠多的問責。”
“你繼續深究這件事，另外幾個無故捲入的學生會承受更多壓力。”
“最重要的是，你的腦神經已經出現過一次腦死亡，實在不合適在術後高風險期再嘗試一次神經醫療的手術。”
“極其堅強也極其自我，這樣的性格生在北地是非常優秀的品質，但並不兼容其他區，有時太過執著只會重傷自己。”時寸瑾平和地說，“七日下來，北聯盟已經在談判中得到足夠多的賠款收益。”
“濫用特殊攻擊指令擊殺一年生的簡寧得到了相應的開除學籍懲罰和其他賠款及限制條例。
你在競賽中重傷簡寧，他傷得比你輕但不等於沒受傷，考慮到你的襲擊行動為反擊自衛，你明年帶嵌合獸上學，共感神經比率需要重調，研修一年的學分清零以示警醒。”
時寸瑾對阿努什卡晃了晃U盤，“為了避免你胡亂衝撞尋找競賽真相，給自己身體和另外無辜者增加不必要的壓力。給你開一扇小後門，看完競賽部分數據，好好休息，長睡一覺。”
“保護你們不在中立區受傷，這就是我今晚邀請你見面的目的。”
“……”阿努什卡身上尖刺一樣緊繃的氣勢弱了下去，他抿著唇，側了一下臉。
“對不起，是我錯了。”片刻，阿努什卡對時寸瑾說出了那句七日都不曾對簡寧妥協的認輸，“我明天會遵循安排，正常參加那場握手言和的會議，儘快結束這一切。”
儘管與簡寧和解會讓他噁心到明年……阿努什卡接過菲特遞來的U盤。
“感謝理解。”時寸瑾說，“那麼…”
阿努什卡立刻握住時寸瑾的手。
時寸瑾垂眸瞥了手一眼，又抬眸瞥了阿努什卡一眼，挑眉。
“……抱歉。”阿努什卡遲疑著說，“……之後，等回校以後，請允許我繼續對你贈禮……”
“印象中，”時寸瑾這次是真失笑一聲，“過去四個月，我就沒贊成過你浪費學分。”
阿努什卡：“……”
話題，話題，還有什麼好話題？阿努什卡明確感受到隨著U盤遞交，他和菲特的談話氣氛徹底平和了。
平和就意味著結束。
要再說些不著邊的話惹菲特生氣強制延續聊天嗎？不……菲特輕輕彎著眼睛看他的樣子，很好……不想破壞。
“我會繼續送。”阿努什卡最後實在找不到話題了，“你繼續不理，維持原樣。”
時寸瑾反而說起另一個新事兒，“第二學年，南校區解封，屆時四大校區聯通課程表。你們下一屆會有很多新生入學，AI西比爾也會重新規劃一套學分贈禮機制……之後，贈禮售價會變得更昂貴，不要浪費……”“這對我不是問題。”阿努什卡打斷。
阿努什卡不在乎地說：“不管多少個校區聯通學分榜單，搶分競爭，我都會是第一。今年一年我已經證實自己的實力。我不會後悔把學分用在購買贈禮上，絕不會因此怪你。”
“不會怪我？”時寸瑾忽然重複一聲。
“對。”阿努什卡抿了一下唇，一時直覺哪兒不對，但菲特在看他，阿努什卡便順著心說了：“不會怪你，我自己的選擇，永遠不會怪你。”
“永遠不會怪我？哦，記住你現在的話。”時寸瑾微笑對阿努什卡點點頭，“那麼競賽之事到此為止。”
“好好休息，期待你完全恢復健康去上學。晚安，阿努什卡。”時寸瑾晃了晃手腕，示意阿努什卡鬆開。
“……”阿努什卡頓了兩秒，才鬆開手，低聲說：“晚安，菲特。”
——哦，記住你現在的話。
菲特那句含笑的叮囑充斥了阿努什卡一整個暑假時光。
體能復建的時候在想，野訓的時候在想，出任務的時候在想，每一個夜晚的下半夜四點在想——菲特難道在考慮接受我的付出與追求？
19歲的阿努什卡對人生未來燃起了前所未有的熱情。
他開始努力加訓，加倍滿足老師們的體訓要求和任務指令，抓緊一切時間帶著獸兄弟去執行任務。北聯盟地域極廣，有很多未知地域未被征服。阿努什卡不再如過往那般無慾無求，以前與團隊協同做任務，阿努什卡並不看重一些探測出來的資源地；天然熱泉、熱泉中罕見的油脂豐足的大型魚類、珍惜礦地、凍深千尺的裂谷裡產出的天然油、未知野獸群聚地的領權。每次執行任務，類似的珍貴物產地有一大半都是阿努什卡發掘出來的，生在黃金窩裡的阿努什卡很少要，多數會讓給同團的其他隊友。但現在不了。
他需要這些為日後的上升之路做鋪墊。
整個暑假內，年輕的嵌合獸騎士就像築巢求偶的野獸，拼命收集一切有價值的任務附贈品。阿努什卡自我的欲./望有了明確的流向地，他不會空手去拜訪的。
直到新學年來臨，阿努什卡甚至構想了他追求成功菲特以後，他們未來二十年會遇到的一切風險計劃與解決辦法。
但。
一直到全息聯校因為四校聯通合區，舉辦的第一場迎新宴會即將開始的時候，阿努什卡都沒有看到菲特的身影。
“我們區的引導學長？”西校區地鐵站，一個被攔下問路的西校二年生看著眼前面色冷肅陰沉的高大北校生，緊張地說，“你找我們區的引導學長做什……好吧，我說！我說！”
西校生打了個冷顫，這北校生背後連著牆的那片黑色長陰影怎麼…怎麼會動？
“我區的引導學長還在新生引導教室處理新生信息。”二年生說，“今年新生多，學長被信息量絆住了。”
“謝謝。”阿努什卡問完就走。
作為北校生，沒有相應校區引導NPC授權，阿努什卡不能進其他校區。
阿努什卡來到西校區通往中界區大禮堂的一條必經路口地鐵站。
他和獸兄弟隱在地鐵站不遠處一面高聳花園牆陰影中，避免驚擾到出來的普通西校生。
阿努什卡靠牆抱臂，懷中摟著一束紅玫瑰，耐心盯著。
一波又一波的西校生搭乘地鐵從校區出來，差15分鐘20點的時候，全息天空變成泛著深紫的黑，西地鐵站的燈柱是復古的歐式氣燈，燈芯團團如圓潤的蒲公英球，矇矇亮著溫暖的黃暖光。
西校生已經陸陸續續走的差不多了，只零星一些高年生一前一後往大禮堂快步走。
“嗡嗡—嗡嗡。”阿努什卡的智腦環一直在震響。合區新宴20:00開始，北校區沒什麼高年生，阿努什卡是北校二年生的致辭者，是北校區唯一的上臺代表，同校同學在問他怎麼還沒到大禮堂。
阿努什卡中途回了伊文斯的消息——這傢伙陰險搬出告家長一招：又在大典禮前夕搞失聯，簡直目無紀律！告你爸爸！——AC：【1分鐘就能趕到現場，再吵也告你爸爸。】
EA：【呵。】
只一個垂眸抬頭，黑戰神用腦袋拱了拱他的背。阿努什卡抬眼，十多米外，燈光暖黃偏暗的地鐵站又走出一波西校生。
五六個一年生嘰嘰喳喳簇擁著一道蓄著長銀髮的制服身影往前走。
長銀髮身影左手邊後兩步，一個身形健壯的高個銀色短髮身影如影隨形。兩道銀影看著很親密。
某種危機在阿努什卡心中炸開，他一瞬站直，重重放下雙手。
幾片玫瑰花瓣被震落在阿努什卡的黑靴邊，與之部分共感的奇美拉焦躁地喘著氣，長翅不安地打著花園地磚。
阿努什卡當即跟上去，獸兄弟精準盯著西校生人群裡陌生的高個銀短髮學生，衝！撲！
“什麼東西轟一聲過來……啊！？”“啊！”簇擁走在一起的西校一年生們忽然爆發出見鬼般的尖叫聲。
黑暗中忽現一頭黑獸！
巨獸用前爪摁倒西校生人群裡的灰銀短髮高個子，鉗著高個的肩脖，把對方面朝下壓制匍匐。
但，同時行動的阿努什卡忽然止步，沒再往前。
當西校一年生驚慌散開，阿努什卡看清人群中留著長銀髮的學生身形。
這個長銀髮學生比菲特矮半個頭，銀髮也沒有菲特的銀髮純粹雪亮，是一種偏灰的銀色。
西校區地鐵站的燈光昏黃，給所有人的頭髮都上了一層朦朧的鵝黃光暈，導致阿努什卡遠看一眼沒能直接發現。
一頭銀色長髮的矮個子學生驚叫一聲，轉身往純黑奇美拉那邊跌跌撞撞跑去：“什？——哥！哥！”
阿努什卡站定原地，握著一束鮮豔的玫瑰禮花，花束頭朝下，花瓣都快散完了。阿努什卡看著那個慌亂跪倒在地的銀髮背影。陌生的另一個人。
空蕩的下墜感像蟻群般迅速從腳往上蔓延，扯撕他的心臟。
“菲特…引導學長，菲特呢？”十多秒後，阿努什卡聲音乾澀地問旁邊一位勇敢攔在他面前的西校一年生。
“菲特學長？”西校一年生愣了一下，“我不知…呃，我是說……我不清楚。”
西校生看向引導學長的方向，矮個學長正在把高個學長扶起來，“我們今年的引導學長NPC是辛吉拉·馮和雷蒙德。”
西校生小聲說：“辛吉拉學長和雷蒙德學長將長期擔任西校引導流程。……我們校區沒有叫做菲特的引導學長，以後也不會有。”
耳力靈敏的純黑奇美拉鬆開前肢，不感興趣地繞開了那兩個銀頭髮，跑回人兄弟身邊。
它沒找到熟悉的人，很煩躁，用腦袋頂了頂一動不動的人兄弟後背，人兄弟沒理它。
西校生們反應過來，立刻相互扶持著跑了。
夜晚冷風吹過僵站的阿努什卡耳畔，恍若兩個月前，菲特模稜兩可的輕笑聲。
——哦，記住你現在的話。
現實裡的菲特有一張年輕的臉，兩人外貌上並不明顯的年齡差讓阿努什卡總是一次次忘記，菲特不是真的學生。
菲特能在中立區行走自如，與AI西比爾關係匪淺，東聯盟的簡寧都不能奈何他。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拿他的追求沒辦法，怎麼可能長期停留在一處裝滿幼稚學生的地方？
——永遠不會怪我？哦，記住你現在的話。
……這才是那一晚，菲特唯一一句帶著感情笑意的話語的真實意思。
菲特不會再回校園，所以沒必要再回應他的送花要求，但當時也沒有明確拒絕受傷的他，給了他一個曖昧不清的回答——就是靠著這個回答，期待重返校園與菲特相遇的阿努什卡鼓足勁進行康復訓練，術後一切體徵恢復的非常完美，完全不影響他未來征途。
然後，阿努什卡沒有等到菲特。
菲特徹底離開了校園。
菲特耍了他。
但回過神來，阿努什卡竟仍然覺得……菲特連戲耍他的話都像一道甘霖。
按照以往習慣，阿努什卡絕對會大怒一場。他期待了那麼久，整兩個月都在壓榨自己，準備了許多昂貴的實體禮物，開掘了幾個非常漂亮的極光地點……“永遠不會怪我？”——兩個月前的菲特笑聲從記憶裡翻出來，導致阿努什卡心裡的火一會上一會下，斷斷續續的。
阿努什卡單手捂臉，久久不語，直到晚上的智腦環再次震鳴，他低啐自己一聲：“*的，蠢成這樣。”
他垂眸看了眼智腦環來電，是伊文斯·埃蒙的催促信息：【懶得講，倒計時2分鐘還不到，我就上了。】
又一條消息接踵而至，傑克：【隊長，儘快前往大禮堂。南校區今年解封，此次迎新宴會匯聚四方盟區的新生一代，新宴流程受各方矚目，普羅米修斯歷代傑出學生的名頭更是日後入議會的加分項。你是這一屆北校代表，請勿錯過。】
自看完那份記錄部分數據日記的U盤內容後，阿努什卡很少再用力去回憶當時競賽的情況。
現在，面色平靜的阿努什卡的大腦在一片頭痛欲裂中，又一次閃回某個片段，菲特的某段音線。
[除了北地金冠，我不關注北地任何人。]那道聲音冷淡說。
哦。又一道嶄新的記憶。阿努什卡面無表情發出一聲低笑——狡猾又挑剔的騙子。
【馬上到。】他隨手回覆催促的同校生，抬手摸了摸獸兄弟的大腦袋，黑戰神受神經共調的影響，仍被焦躁情緒環繞。
“沒事，我已經知道他的長居之地。”阿努什卡垂眸，睫影罩得異瞳變成暗沉鏽舊的銅金與黑紅色，他低聲說：“真人。”
黑戰神張嘴，猙獰的猩紅蛇舌反捲出來，舔了舔前喙，發出亢奮的嘶嘶腹鳴。
阿努什卡瞥了獸兄弟一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