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劍宗士 作品

第三卷 終章(第2頁)


這個城市籠罩在朦朧中。

管它叫黃昏是錯誤的,因為天際並沒有陽光鋪開,沒有銀光閃閃的雲掛在低矮的地平線上方,沒有漸深的藍色在穹頂散佈。



只有逐漸增加的陰暗灰色,從城市成百上千個陋屋的壁櫥和壁龕洩出來,蔓延到髒兮兮的鵝卵石上,就像道路上的濃霧,在大道上填滿死氣沉沉的濃密黑暗。

在印記城,黎明前沒有晨光,沒有結局預示著最初的開始,沒有死亡引發新的誕生,只有無盡的灰塵,無時無刻過往不斷,波盪的灰色跨越了日暮與暗夜的交接。

一些詩人熱情地訴說著都市的榮耀,歌頌落日的餘輝撒遍屋頂,抒寫他們城市中溫和的談笑,但沒有一個詩人用這種方法頌讚印記城。

因為這裡是一個灰暗、潮溼、骯髒的地方,充滿噪音和爭吵、光滑的石頭和剃刀藤。

雖然印記城中有本地出生的詩人,他們也會寫自己的家鄉,但書寫的內容,卻並不是關於光輝的落日或漫步在散發著甜甜香水味的公園。

他們寫的是暗卷中不被人看見的事情,寫的是街道如何像一個充滿了垂死野獸的深坑般隆隆作響,寫的是腐朽清潔著城市的骨骼。

這就是印記城:驚奇的印記城、危險的印記城、不可思議的印記城。

音樂流淌而來,那輕柔悅耳的音符流淌過耳畔,錯落而舒緩地漂浮過印記城的女士區街巷。

它吸引住了每個人的耳朵,喃喃細語地誘他們靠近。

在這音樂背景之上,一個優美的女高音吟唱著旋律完美、縈繞婉轉的歌謠。

卸任職務的觀察者尹文德爾步入女士區深處。

他聽到這些長笛般的歌聲和催眠似的音樂變得更加清晰,好像天國的仙樂般,把好奇的聽眾引導向它的泉源——吟唱噴泉。

吟唱噴泉無疑是整座印記城裡的一個奇景。

它以恢宏的氣勢坐落於城市法院、神殿以及十二會長旅館之間。

在一圈半徑100尺的圓形石砌池子上,許許多多金屬水槽傾斜著墊向天空,每一個都承接上一層的水池落下的水流。

這裡的每個水槽都有自己特別的音高,很適合和小提琴的樂音及人聲配合。

在水勢最盛的時候,噴泉的水聲聽起來就和天堂的唱詩班一樣撫慰人心。

但無論這些水聲如何引人入勝,最終將遊人吸引過來的還是女祭司瑪麗安的歌聲。

而且,只有這位女祭司才能看見,或者精確地說,是聽見飲用此池水之人的未來。

從印記城歷史最悠久的家族中最年長的人記事開始,瑪麗安就一直是吟唱噴泉的守護者。

當然,也有可能有人知道事實真相,但選擇保持緘默。

這個身材窈窕的女祭司,外表看起來還不到30歲,她瑩潤的奶白色肌膚甚至能映出池水的漣漪,也有幾個傻瓜認為池水肯定是永保青春的不老藥,但這樣的言論從未得到過證實。

這位喜著飄逸白斗篷的女祭司,經常如鬼火一般,優雅地滑過印記城的街道。

她亞麻色的細發,彷佛一氅玉米穗絲構成的披風般,直直垂落到她的纖腰。

事實上,她那雙大眼睛中佈滿冰冷黑影的虹膜和童孔,才是令她人如其名的關鍵。

在印記城,那些有著灰綠羽毛的鴿子們,經常在噴泉的水池邊聚集。

每當它們嘈雜而哀傷的咕咕聲,擾亂了噴泉原本悅耳的水聲時,瑪麗安就會停下來收集和晾乾鴿子們落下的羽毛。

偶爾,她會把其中的一兩枚遞給來聽音樂的人們——這些小禮物總是讓他們受寵若驚。

當然,她一般都把這些羽毛別在斗篷上或是長髮間。

在炎熱的天氣中,如果有一群白鴿整天圍繞噴泉,瑪麗安的全身就會佈滿它們落下的羽毛,這讓她看來不像人類,更像是一隻美麗的白天鵝。

“瑪麗安小姐。”尹文德爾緩步來到吟唱噴泉附近,望向女祭司,“我奉會長之命,前來詢問關於那顆流星的未來。”

女祭司瑪麗安是源頭信徒會的先知,每當觀察者在登神臺發現潛力無窮的流星,都會前來獲得其中的預言片段。

而他來此的目的正是如此。

“占卜的知識屬於吾主的,尹文德爾先生。”女祭司微微點頭,臉上帶著她慣常的神秘微笑,輕聲細語地說,“她只與我分享。”

“落在噴泉裡的,不只是鴿子的羽毛。”她從髮絲間取下一根羽毛,丟入噴泉之中,甜美的嗓音就像從吟唱噴泉中流淌出的樂聲一樣婉轉動聽,“還有未來……”

像往常一樣,尹文德爾循著女祭司的目光,獨自朝水流湧動的吟唱噴泉望去。

恍恍忽忽中,他看到噴泉中浮現出清晰的畫面。

他在噴泉中看到一個人影,黑髮黑眼。

他並非印記城的本地居民。

他從下城區擁擠的巷道中擠過,由於懷抱著巨大的青銅器皿,以至於騰不出手來握劍。

他穿著古老的青銅戰甲,並沒有披上斗篷以抵擋這片城區時常懸浮的酸霧侵襲。

他腰帶上的一個錢包搖搖晃晃,鼓脹而又顯眼,彷佛在慫恿扒手們前來從事本職勾當。

然而周圍沉悶擁擠的人群,幾乎對他視若無睹,無論是無底深淵的惡魔,還是天界的六翼天使,都刻意與其保持距離。

尹文德爾知道,這個人絕對是危險的獵手。

在噴泉中,他看到這個外來者步入印記城的大理石區,這裡的建築高大堅硬,被菸灰燻得漆黑。

外來者抱著古樸的青銅器皿,徑直來到印記城的統治者痛苦女士的宮殿。

宮殿大門是不可思議的巨大鐵閘門,龐大得足以住下裂地之神本人,形狀神似戰爭王冠,每邊都延伸出結實的長翼。

牆壁是如泥岩一樣褐色,跟峭壁一樣高大,它們的表面被三排平凡的小方窗所點綴。

最顯著的特徵就是中央門塔,船舵般的巨大塔樓由六個彎曲的尖頂生成,它們往裡彎向中央尖塔,頂點是如此之高,以至於消失在印記城的褐霧中。

噢,高塔並非象牙,

乃由從地獄觸到天堂之手建造,

噢,神秘的沼澤玫瑰,

噢,無金卻富之屋,

噢,無盡烈火之所,

噢,我們的痛苦女士!

…………

外來者突然放下懷中的青銅器皿,面對痛苦女士的宮殿,唱起淒涼深沉的哀歌:

我穿越最外層的傳送門。

到達這祈禱乃是罪孽的聖地,

你為何介意凡人的侍奉?

噢,我們的折磨女士,你為何在意?

是我為您斟的最後一杯酒,

是我們將聖盃一飲而盡。

我懇求您回應聖壇,

我們的痛苦女士。

…………

“這個外來者在試圖通過祈禱,獲得痛苦女士的回應。”凝望著噴泉中的景象,尹文德爾蒼老的面容上浮過一抹難以抑制的恐懼。

印記城的統治者,痛苦女士是真實存在的,但從沒有人和她談過話。

沒有任何人。

因為有許多不巧見到痛苦女士在街道頂空飄浮而過的人,都在巢穴中悄無聲息的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