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章 善撲營中.大顯身手.與君同行.義氣相投(第3頁)
這時劊子手,腆著油光凸突的大肚子,抬頭看了一下正午照人的陽光,行刑時刻已到,猶見這小孩子與其爹爹有訴不完的離別,心中生嗔,說道:“行刑時刻已到,小孩子走開。”這時臺左的監斬官卻是多福安。他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正不知心中何想。忽地他從桌上拿起那面寫著“死”的生死木牌,向地面拋去,大聲道:“午時三刻已到,斬!”劊子手聽得命令,不再遲疑,揮刀而落向著吳振塵脖頸砍去。青天白日只見一道攝人心魄的寒光向著吳振塵砍落。這時被驅逐一旁的吳新奇已是淚如雨下,泣不成聲,眼見得生離死別,人鬼殊途只在剎那,不覺得頭腦暈厥就此倒下不省人事!還好身後有人扶他,才不至頭腦撞地受傷。只見是位出家僧人——卻是京城天寧寺的住持九指長老,他亦是路過,見此間殺人,忽然心生慈悲,要為亡者禱告,不意見到父子二人片刻之間便要生離死別,又見這小孩子吳新奇因悲傷過度,便自暈厥便擠進身邊,以手扶持,才免了摔倒撞傷之虞,否則便無幸理。周遭之人都為看客,所以也無人注意他這舉止,更有那手拿木碗要接人血,以為藥引,蘸血饅頭以治癆疾,看著眾人麻木不仁的神情,少有悲天憫人之狀,不覺心中一冷,我爰世人,世人卻個個為己之私,而枉顧他人之生命,是人可悲?抑或世情可悲?九指長老長長嘆了口氣,心生悲哀,心想:這些世人看著自己同胞死亡竟都表現出於己無關的冷默狀態,讓人沮喪,這樣的族人也可復國?他滿懷心事,抱起吳新奇走向天寧寺,正午的陽光照得他越發高大,身後卻無人看顧,更多得是私下議論紛紛,對其品頭論足,以為出家不可管方外之事,他拿走吳新奇純屬多此一舉!
多福安身踞高座,將這一切看在眼中,心想:看這些漢人懦弱如斯,看自己同胞受難竟絲毫不為心動,淪為看客,這些人竟而麻木如此,一幅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姿態,一旦禍及己身,便哀嚎輾轉於苦難之中,看來這些族人不足為慮,可慮者乃是袁門,天下各大幫派皆臣伏於朝廷,連丐幫也自屈從,那秦於衛雖為丐幫幫主,然而卻無領導之能,如果不是有執法長老陳元龍、傳功長老戴復古、護法長老彭長春、律法長老陸進元,同心一氣,全力協助於他,只怕他一時半刻也做不了丐幫幫主,自前任幫主袁枚去後,幫中似乎再無英雄,這也是無法可想之事,似乎丐幫已無中興之能,日漸式微已成大勢所趨!泉下有知的袁老幫主,恐怕也要生嗔,恨其不幸,怒其不爭!
劊子手的斬刀迎著耀人眼目的陽光,目下正是五月天時,天氣燥熱。他赤膊背上曬得汗珠之下,不知為何他今日左眼跳個不休,似乎將來不祥之事發生,可是隨既又想:自己怕著什麼?有攝政王多鐸四阿哥親自監斬,又何況還有王府的侍衛,更有崑崙派的新近掌門傅傳書,可說萬無一失,可是自己內心總是撲通撲通兀自跳個不休,不知卻是為何?
多福安看了他一眼。這劊子手知道這王府的四阿哥嗔怪自己今日行刑婆婆媽媽,似乎心有所忌。一道耀人白光閃過半空,行刑的刀向著吳振塵的脖頸斬去。吳振塵雙目一閉,只是待死,心中閃過一個念頭,終於可以和丘幫主地下相會,一敘衷腸,想那丘方絕幫主一世的英雄豪傑,不想竟而自裁而亡,著實讓人扼腕長嘆連連,自他去後復明社土崩瓦解,煙消雲散,不復存在;放眼天下只袁門可以和朝廷分庭抗禮,餘者皆是不堪,就連偌大的丐幫也屈身於朝廷,讓人不禁唏噓,當年前任丐幫袁枚在時,可是反清復明的翹楚,而自袁枚去後,丐幫聲威一墮千丈,不復昔年之風光,天下英雄誰與?可惜自己一介書生,不能捉刀殺賊,只能以詩名志,看故國消亡,自古從來事都是國破家亡方知人種賤,人人都是階下囚,無人可以倖免!
刀落一片寒光——在烈日裡讓人心中頓淒涼,但是更多的是冷默的眼神。服見得吳振塵性命不保,命喪刀下,忽地一柄短刀凌空飛至,當地一聲與這下落的斬刀相撞,竟而將這斬刀擊飛。這劊子手老李萬萬沒想到青天白日有人敢劫法場,不由地怯懦地向法場四周看去,以期找到這出飛刀之人。
忽然眼前一花,一人已到吳振塵受刑處,雙手一絞將縛在他身上的繩索悉數扯斷,那牛筋之繩可是堅韌之極,非有大能耐之人可以扯斷,足見這人內功之強。這時踞坐高處的多福安再也耐不住性子,一躍而起,以上而下,飛掌向那劫法場之人拍去。待他看清此人面目之後咦了一聲,只見是袁承天,不由神情怔了怔。便是這一怔之間,袁承天將吳振塵拉起,提肩躍出法場,足不沾地向天寧寺方向而去。眾侍被這突如其來的場景驚得呆了,還是傅傳書反應得快,飛身躍過眾人頭頂,向著袁承天追去。
袁承天只聽身後眾官兵鼓譟,大喊著如潮水般湧來,心想:目下的情形是救吳振塵為要,至於吳新奇不會有危險,他被天寧寺住持九指長老救去,料無大礙,所以轉身又向南門而去。吳振塵見他奔得匆急,汗溼衣服,便說:“袁少俠,你何苦冒著性命危險救我?”袁承天道:“吳先生你忘了當年寧古塔丘幫主和你情交莫逆,一樣壯志說天闊,你雖為文人,卻有武人的俠氣,眼見大地陸沉,別的文士都噤若寒蟬,唯獨先生大義凜然,敢說別人不敢說之話,說出了天下百姓的心聲,如果先生今日身死,那世間豈不是大義不張,我輩還稱得什麼俠義?當年丘幫主也是一時迷失,心智不全,以至自裁,讓人引為憾事,——否則以他之能重歸中土之日,領導復明社舊部,未始不可以和朝廷分庭抗禮,爭一日之長短;而今故人已去,復明社分崩離析,不復存在,天下少了一股反清復明的勢力,這豈不是可悲之事!”吳振塵道:“回想過往之事,丘幫主之豪邁之氣度,猶在眼前,只是斯人已去,讓人痛不自已。我重回中土,寄身京都,本擬訪完舊友,便自南歸,心中有感寫了一首詩,不想被人舉發,要問死刑,如果不是袁少俠援手,此刻吳某早已人頭落地了,還談什麼英雄壯志?”
袁承天道:“吳先生心中有故國,我又何嘗沒有?先前不懂什麼民族大義,故國情愁,可是久經憂患,才明白人生在世間的意義?”吳振塵面有詫異道:“袁少俠說來聽聽?”袁承天又奔出十里,前面是山岰,便在一塊大石上坐下,回首不見官軍追來,長長出了口氣,說道:“從前的人只知道忍辱偷生,時間久久反而自得其樂,人人都忘了自己本來面目,家國的真本姓,把蠻夷當正朔,這也是無法可想,天下人盡不相同,多少江湖門派不能潔身自好,甘願為清廷鷹爪,個個趨炎附勢,不知忠孝仁義?如我們一般,在一般人眼中成了不識時務的人,只有流亡於江湖,秘密結社,那有安身立命之所?”
吳振塵道:“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無道,以身殉道。而今天下看似有道,實則無道,皇帝以仁義之名,行獨行之實,雖然寬仁待人,對天下百姓關懷,那隻不過是為了暫時籠絡人心,以期鞏固天下,對異己誅殺,猶以反清復明之勢力。——只是奇怪,皇帝似乎對袁門網開一面,並不極力追殺,卻不知為何,讓人心生懷疑。”他看著袁承天,似乎期侍他回答,以解心中之惑——因為他是袁門少主,眾人之頭腦,自然明白其中原因。袁承天一時不知從何說起,他抬頭見日頭毒毒曬著大地,還好這大石之旁有株梧桐樹遮陰,所以心中便不發慌,他只是說道:“吳先生,一時也說不清,咱們以後再說。此地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不然官軍追來,可麻煩了。”吳振塵想想也是,此時也不是說話的時候,便起身又行。
待到前面只見有幾處農家,正有農人正房舍前後的田地耕鋤,無憂無慮清閒的樣子,不遠處有綠柳紅杏,還有雞舍,更有大黃狗走來走去,與世無爭的樣子。袁承天見到此情此景,心生感慨:何日我得閒如此?放下心中理想,放下所有執念,放下心心念念,念茲在茲的清心格格,如那農夫一般戴一斗笠,於青山田舍之間度過餘生,無爭無求,無情無慾,心地如一,只作一個真正的自我!管他什麼軍國大事,民族大義,天下興亡;又理會什麼龍爭虎又鬥?全由他們去吧!正所謂:不為功名不為錢,但求青山藏我身!此生一去亦何求?不見佳人守如玉。桃花庵中有神仙,我種桃花他人看!世上幾人如我者,看破紅塵皆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