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水龍長吟.搵英雄淚〔天朝上國〕
時光易過,歲月忽忽,又是三四個月過去。這日天氣轉暖,丘方絕內力武功恢復不少,雖然不能習練武功,但是力氣還是有的,鑿山開石雖然很是辛苦,但是對他來說還不是痛苦的,痛苦的是他老是思念著師妹,總是在夢中驚醒,背脊出汗發冷,口中猶自叫著師妹的名字,卻原來他內心深處依舊執念著師妹,人生永遠充滿著變數,人的遭際往往多是多舛和罹難。紫薇姑娘也時常來看望義父,寬慰於他,要他不要掛念於復明社的門人弟子——他們也該獨擋一面,獨自行事了。
他這日身體有恙,便向多隆將軍告假,一個人閒閒走出軍營。他獨自出寧古塔城西門步行三里,便見眼前石壁臨江,長約十五里,高數千仞,名字喚作“雞林哈達”這是滿語稱謂,滿人皆是這樣叫做。但見古木蒼松橫生在石壁之間,山石下崖猶有紅杏白梨紅白爭妍,讓人幌如仙境,非復人間也!如果到了端午前後,那麼崖下崖間芍藥遍開,最是怡人!只是現在還早,只有杏梨花開。這時江水解凍已開化,可見江中魚兒遊動,其間有青魚、鯉魚、鯿魚、鱘鰉魚在江水中自由遊動。丘方絕不由心生感慨:我若如魚兒這般自由,那該是多好啊!
這時只見江上漂來一船,船不甚大,都已張帆向這飄來,船上幾個藍眼晴,白皮膚,鼻子大而挺的外族人。忽然丘方絕頭腦中閃現出多隆將軍曾告訴他幹羅斯族人便是這般模樣,他們時時偷襲清國邊境,曾和他們的首領亞歷山大彼德交過手,勝負參半,各有損失,全仗這多隆將心鐵血丹心,忠義千秋,誓死不丟失一寸國土,所以雖兵士死亡枕藉,但未失城池,也算對得起嘉慶皇帝的隆恩。所以他心中一動,心想遮莫這幾人是敵人的刺探,不覺警覺起來,長身向他們張去。那幾個人見狀慌忙搖船而去,面上顯出慌張神情。丘方絕見狀躍身落入江邊艘小船,便要趕去。忽然岸邊有人喊道:“丘先生,我爹爹喊你回去有話說。”丘方絕見是吳振塵的兒子吳新奇,便重又躍上岸上,心想讓那幾個賊子逃了,甚為憾事。
在回去的路上猶見去年放荒多隆將軍每年冬至令兵丁放火燒地,將野草燒去,來年草木生長更旺,年年如此。又與端午前後命八旗兵營統領派手下兵丁將寧古塔合城之馬匹放逐幾百裡外有水草的地方,馬尾之上系木牌刻每個兵丁的名字,任由馬兒自由自在在綠水青山間嬉戲逗留,至秋七月終方始歸來,此時已是馬匹壯健異常,用於作戰最合時宜,讓各自兵丁自去衙門認領。此時寧古塔只見青木紅花,間有小獸不時竄出石間,讓人每每意外驚奇。吳新奇見這丘方絕臉顯驚異,知他初到寧古塔,雖然過了幾個月,但是對這裡地理環境甚不瞭解,便一邊走一邊給他講故事。
因為他從小在寧古塔出生,雖然爹爹和孃親均是中土人氏,未經歷這極北之地之酷寒,可是生活久了也便習以為常,可是吳新奇的孃親終是出生在江南溫柔水鄉,不諳這北地之冷酷,在生下吳新奇的第二個年頭便去逝了。吳振塵悲憤之極,可是上天終是垂憫於他,讓夫人生下一孑而去,讓吳氏有後,也算得償所願,不唯遺憾了。
丘方絕聽了這吳新奇訴說以往之事,種種際遇巧合,非是人力所能改變,抑或是天意安排,讓他們多所罹難,明白生之可哀,死之無畏。世間尚有許多在流離徬徨中,在苦難掙扎中,在無助迷茫中,也許前程很渺茫,但終究有希望,黑暗夜空總會有一盞照亮前程的燈,引導人們去理想!
花廳中吳振塵負手於後前回走動,見到丘方絕走來,上前握住他手道:“丘幫主你可來了,急煞在下了!”丘方絕道:“吳先生有什麼要緊的事麼?”吳振塵道:“這些時日我在城中閒走,發現多了些形跡可疑的人,雖然他們極力掩飾,可是還是不得不讓擔心!”丘方絕道:“擔心什麼?”吳振塵道:“去歲,便有哥薩克兵攻打寧古塔,幸好多隆將軍早有準備,將來犯之敵拒之國門之外,才沒讓奸人得逞,否則合城百姓可遭了殃;今年,只怕凶多吉少,敵人死性不改,還要行殺伐之事!丘幫主今次只怕敵人吸取以往教訓,行事只怕比以往都要歹毒,還是小心在意!丘幫主意下高見?”
丘方絕其實對軍國大事不甚了了,他雖為一幫之主,出身草莽,領導群雄,似乎大有作為,可是說到行軍打仗終非所長,所以他一時倒不知從何說起了。吳振塵也不為己甚,知道丘方絕雖出生入死,可是那是江湖中的事,於行軍打戰似乎不沾邊,所以也不再追問,只是看那中堂中的袁督師的畫像,心中在想:如果有袁督師區區哥薩克騎兵又豈在話下,可是此時非彼時,也是無法,難道任由敵人為所欲為不成?
丘方絕忽想不對啊!這多隆將軍鎮守寧古塔有年,應該對敵人情況甚為了解,為何今日這吳振塵卻為何讓我出頭相佐多隆將軍,這似乎於理啊?吳振塵看出他的疑惑,卻道:“多隆將軍鎮守寧古塔有年不錯,也和敵兵交過手,只是勝少敗多,其實這也不能怪多隆將軍用兵不善,皆因這些哥薩克兵的首腦叫做阿斯蘭,最為雄猛,這名字意思便是獅子的意思。他們多是言而無信,有次雙方戰罷,言明休息數日再行戰爭,豈料第二日晚間這阿斯蘭率領五千騎兵突襲多隆將軍軍營,多隆將軍結果猝不及防,打了個手忙腳亂,潰退寧古城中,再不出戰,以期堅壁清野,不再出戰,這倒不是多隆將軍懼敵,皆因那一戰著實損兵折將,自然要休息生養,正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也不急在一時,古人尚臥薪嚐膽,今人豈有不如他?”
丘方絕著急問道:“後來怎樣?”吳振塵道:“多隆將軍雖然無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能,可是對付這些哥薩克騎應策還是有的。他研究了時日,覺得制敵先制其要害,要斬馬腿,讓他們一個個跌下馬來,步戰我清國勇士可是當仁不讓,便是再有十個阿斯蘭也不懼!於是他令人加急去高麗國購生鐵和食鹽加緊打造鉤連槍專斬馬腿,鋒利無比!”
丘方絕道:“這樣豈不更好,以後是不是大敗哥薩克騎兵?”吳振塵道:“這樣一來確實一役下來見效,可是後來他們便用厚鐵將馬腿裹住,以防被鉤連槍鉤斷馬腿。多隆將軍這計謀也失策了,最後一戰大敗而歸!其實也不是我長敵人威風,滅自己銳氣!清國這些兵士實在不爭氣,多是先前沒有戰事,便笙歌起舞,以為是天朝上國,萬邦來朝,四夷納服便消磨了志氣,渙散了殺敵鬥氣,以為萬世太平,再無戰事。可是他們終究太天真,尤以這北方之敵,早己窺欲我清國北方大片版圖,其野心蠢蠢欲動,要一步步蠶食我國土!你說丘幫主,此種事由,是可忍,而孰不可忍也!只恨在下一介儒生,手無縛雞之力,胸無宇宙乾坤之志,否則定當請纓殺敵為國,決不讓胡馬度陰山,夷人囂張,族人蒙難?”丘方絕看著吳振塵血脈賁張,同仇敵愾的模樣,心想如果我漢人當中有袁督師那樣的人物,又豈會讓那斡羅斯人橫行無忌,可憐天不佑我中國,每每讓夷人得逞!他唯有嘆氣連連,彷彿無計可施。丘方絕雖恨滿洲人,可是而今皇帝似乎與民為善,不似前代君主,休生養息,懲治惡吏貪官,尤以懲治和坤為例,讓天下為之澄清,其心欲挽大廈之將傾也,可說是個有為的君主,比之大行皇帝有過之而無不及——心懷天下蒼生,整備軍制,讓本來渙散的滿洲八旗滿人、八旗漢軍、八旗蒙古重聚信心,要護衛清國社稷!
吳振塵飲了一盅熱酒,又道:“丘幫主近日我出城閒走,時時見北山之北征塵迭起,怕是哥薩克騎兵首腦阿斯蘭又萌野心,要重犯我清國邊境,只怕不多時日他們兵臨寧古塔,咱們還是告誡多隆將軍未雨綢繆才是,否則手足無措可不壞了事?”丘方絕心想不錯,今日我還看見幾個夷人,鬼鬼祟祟,不似好人,行為如奸細。吳振塵聽他這樣說,不由擊節道:“這正是斡羅斯邦哥薩克人體貌象徵,他們賊性不死,心中總惦我邦領土,你說可惡不可惡?”丘方絕扼腕道:“我輩雖為下陳,可是亦當為國效力。”當然他不忍看到寧古塔百姓受賊蹂躪,所以便要自告奮勇,殺敵當先,否則何以為人?吳振塵見這丘方絕忠義千秋,是個恩怨分明磊落漢子!他雖也要反清復明,因為那是他心中不滅理想,可是今時今地卻也要一致對外,痛擊來犯之敵,讓他們也知道我清國乃堂堂正正之天朝上國,授命於天,不唯其它,決然不是虛有有表,華而不實!
兩個人自顧壯志說天闊,義氣相投,說到情深悲憤處幾乎相擁而泣!這些時日丘方絕雖也開山鑿石燒炭,也常常幫助居住在東西門外漢人居集地——他們有的是流放之人,刑滿不願返回中土,對這寧古塔有了情感,心甘情願留下來在這生活,有的是從吉林和黑龍江一帶遷居於此,和滿洲人和睦相處,其樂融融!家家戶戶夜不閉戶,沒有民族之別,這也是多隆將軍治理有方,在他眼中沒有滿漢之別,有的只有國家至上!所以這裡城中一派繁華,大有中華古人遺風,這也是吳振塵眷戀此地的原因所在!
吳新奇這時從後堂走來,見他們說到忘情處又泣又笑,發洩心中不滿和悲憤。有人際遇不堪,有人得志於世,有人窮困潦倒於一生中一事無成,是天數?是命該如此?誰知?吳新奇手捧一本詩詞彷彿是辛大人稼軒先生的詞,口中吟誦道:“可惜流年,憂愁風雨,樹猶如此!倩何人,喚取紅巾翠袖,搵英雄淚!”世間英雄際遇多是不堪,壯志難酬空悲切,萬里層雲遍染!千古英雄人物誰?只識彎弓射大雕,餘事皆不堪!其實以他年齡又怎知國仇家恨,人生種種的際遇?也許將來他踏入紅塵,便會感同身受人生的種種歷程!是艱辛,是磨鍊人的心志,否則便如塵煙逝去。亞聖先師有言: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先勞其筋骨,苦其心志,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也!世間人多是生於憂患,死於安樂也。所以世間真正的大英雄多受罹難和憂患,方悟生之大道是受難,解脫乃是迴歸本來,無所記掛,可是世間誰能做到?便是那千古帝,開疆拓土掃六合何雄成的始皇帝嬴政也難做到,還枉想長生,派方士徐福海求長生不老之丹藥!只可惜他忽略了,人生世間誰人不死,死單留名,為後世民眾所記念才是功德無量!只可惜世人往往為一己之私,出賣良知而不自覺,忘了仁義道德,禮儀廉恥約束行為的法則,以至有時重回洪荒時代,人獸不分,明亡清興之際便是如此,亂臣賊子橫行,全都忘了家國理念,手握重兵,便一己行事,禍國殃民,便如那吳三桂,尚可喜和耿精忠之流,不可謂不害人無數,留下惡名,為後人所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