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眾生皆苦
晚晴側福晉帶走袁承天,走出石室,幾個轉彎來到一處華麗的大屋,推開房門,正見屋中端坐著清心格格,只見她憂愁苦多,幾日不見又清瘦了許多,腮邊猶有淚痕,只見她明眸之中滿是憂愁——多是人間離恨之事。
晚晴側福晉笑道:“清心你看誰來了。”清心正自煩惱,忽抬頭只見袁承天站立在面前,不由得喜出望外,收起慼慼之態,一時之間破涕為笑。晚晴側福晉微微一笑,便獨自走開,讓他們兩個少年人訴說衷腸,因為她亦聽聞這清心格格雖嫁入將軍府,但是心中依舊念念不忘這袁承天,聽人言這袁承天是個英雄,是當年袁督師袁崇煥的後人,——雖然袁崇煥當年抗擊後金,但是在滿洲人眼中他是漢人將領中唯一的大英雄,氣慨忠義可以直蓋雲霄,亦聽聞這袁崇煥雖然領兵征戰遼東,可是卻是文官,相貌儒雅如女子,而英雄之氣不滅!今日她見袁承天彷彿見到了昔年的袁督師,雖然年少,依舊有他的影子!正所謂英雄豪傑人人敬,奸佞之臣人人恨,便如當時之事,天下盜賊蜂起,更有亂臣賊子,禍亂大明,終於大廈傾於一刻,然而年少皇帝朱由檢亦是個剛烈的主兒,寧可煤山殉國,亦不為賊所定城下之盟,剛烈如此,天下罕有,大有先祖洪武大帝之絕世風範!盡觀大明一代不割地,不賠款,不納降,不可親,世之罕有!所以這晚晴側福晉對這少年袁承天甚為嘉許,在她心目之中他與清心格格才是世間一對璧人。今次清心格格又見承天哥哥,心中說不出的快樂!原來在紅塵中思念一個人也苦!其實每個人心中都有心魔,有一個一生揮不去的夢魘——愛人不可得,才是人間最大恨事!無如清心格格和這袁承天,彷彿上天已註定不可以在一起,可是心中又委實放不下,這牽腸掛肚的相思苦,只有經歷過的人才會感同身受。也許蒼茫大地,何處是我家?叩問蒼天亦無語,只有在渺渺茫茫中去做回想,是否此生不可得,誰又知道!
袁承天此時殊無歡顏,心中只念著丘方絕丘幫主。清心格格那知袁大哥的心事,自說自話,忽而發現袁大哥神情不對,彷彿心中有著心事,便問他為什鬱鬱寡歡。袁承天道:“丘幫主被囚在王府,生死未卜,你說我能開心麼?”清心格格道:“先前我皇帝哥哥將他關押在乾清宮一間石室大牢,後來又轉交於多鐸王爺,說是政務繁多,無由管這事,便交由多鐸王爺看問。袁大哥,以我之想,這多繹王爺為人手狠心辣,城府頗深,機謀百出,一定將丘幫主關押在一處秘密所在,以防別人潛入將丘幫主救走。想要探知這關押所在也難!”袁承天道:“縱使千難萬險,我也要打探出來,助丘幫主脫厄!否則大義難張!”
清心格格道:“袁大哥你總是忠義為先,肝膽熱腸,餘人皆不如你。”袁承天道:“但教大義所在,死又何妨!”清心格格悽然道:“承天哥哥如若你去了,清心還能獨活世上麼?”袁承天道:“清心你又何必顧念於我?世間我不是最好,但是愛人是真!可是你要明白,你已經嫁入將軍府,已為人妻。如果你再顧念於我,你讓海查布情何以堪?你阿瑪和碩親王又置於何地?你皇帝哥哥又該當如何?”
清心格格聽他這一番問話,如中雷擊,怔怔然不知所以,幾欲放聲悲哭,可是她是倔強的女孩,怎麼也不會在別人尤其心儀的人面前哭泣,那樣她的自尊何在?顏面何在?袁大哥竟不知她為了他儘可以拋棄世俗之見,而尋他,——可是他似乎並不領情,反而責她於世俗禮教之大防於不顧,有失檢點,失了體統。她心裡能不傷心,傷心之餘又且氣惱,心想袁大哥你要做大仁大義的光明磊落的英雄,清心又何必壞你好事。她想到此處,霍然啟身,轉身而去,竟不說話。袁承天見狀方覺自己說話過了頭,惹得清心格格情起,毅然而去,竟不回顧,不覺有些後悔。可是覆水難收,只有任由她而去,只是心中愁苦。
長街上,孤燈難眠,已是深夜,霧重霜溼,空氣中彷彿都充斥著悲哀——是離人的愁緒。袁承天不覺悲從中來,覺得前程渺茫,人生盡是可悲。他總是悲天憫人,見不得人間疾苦!有時想起了孃親和爹爹,——他們雖然已去多年,可是依稀記得他們音容相貌,人生最難忘是當初。不由憶起和清心格格相識以來種種傷別離!原來世間情最是傷人之箭!誰人可以躲避!也許茫茫紅塵之中自相識以來,種種磨難難以盡為人言!他總是將悲哀藏於心中,從不向別人提及,只一個人承受起這生命悲哀。
長街盡頭一座大屋中傳來二胡咿呀呀的聲調,彷彿在低低哀嘆這生命的悲哀。袁承天不覺踅進一家還未打烊的小酒店,只見店中沒有客人,蕭條得悲涼,讓人心臆中生起哀傷。
酒入愁腸愁更愁,抽刀斷水水更流。我笑白髮生我頭,此身不是少年人。憶及當初最難忘,情到儂處誰是我?天涯有路難回頭,最是當年笑春風!
桌上十斤女兒紅當飲而盡,袁承天頭腦一片渾亂,覺得觀之萬物皆可悲。付了酒錢,在京中長街行走,不覺腳下虛浮,眼見物事晃動迷離地彷彿似有有無,一切都與往常不一樣。忽然黑暗之中搶步而出,一掌擊在袁承天頭腦。袁承天行為不受控制,倒在地上,口中猶自叫著清出格格的名字。這人見狀氣咬牙切齒,心中說道:好小子,死在當頭還念著人家清心格格,真是死性不改!
待袁承天醒來,已是第二天,只見自己身處一間石室,壁上有燈光,不遠處似有人在那。他稍為一動,發出聲響。那人便轉過身來,說道:“袁承天咱們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不想咱們京城又見。”袁承天見是嶽停風,心下一沉,知道這人可以為了功名富貴喪心病狂,無所不為,行為讓人不齒。先祖英雄了得,後人未必豪傑,這也是無法可想之事。
嶽停風見他醒轉,桀桀笑道:“沒想到吧?你也有今日!”袁承天卻笑道:“你使用卑鄙手段,傳揚出去,沒得辱沒了你先祖嶽武穆的一世英名!”嶽停風聽了不怒反笑道:“這也未必,你以為你還活下去的機會?——今日落於我手,豈能活命?”袁承天冷冷道:“多行不義必自斃!”嶽停風聽了這話,一拍大腿,笑得直打跌,彷彿聽聞到了天下最為可笑之事,覺得袁承天太過正直,不知變通,不可理喻!
袁承天道:“你覺得可笑。”嶽停風好一陣才停下來,抹了一下笑出的眼淚,說道:“什麼天道好還,善惡有報?這些騙人的玩意你也信?天下君王那個不是殺人千萬,才得到這人人豔羨的綿繡山河?他們有的報應麼?還不是福壽綿長,福及子孫,江山代傳?便如先祖一生為國為民,最終還不是落了個身死風波亭,是為千古憾事!而趙宋王朝依舊歌舞昇平,那管天下庶民生靈塗炭,你說好人好報,惡人惡報?可是這天下從來不是這樣!我為什麼要做好事,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袁承天不再言語。嶽停風見他不言語,不由得得意笑道:“你自以為不凡,以為自己是個英雄,可是時不與我,其奈何?袁承天你尚有何言?”袁承天隻眼看石壁上的油盞,並不理會嶽停風,眼中透著鄙視。嶽停風豈有看不出的道理,說道:“你看不起在下那由得你,只是且看誰死誰活?”他甩袖走出。
陽光透過窗子照進,外面有鳥鳴和花香。袁承天起身透過窗子可見外面有一株桂花樹伸來,往下看是萬丈絕壁懸崖,而這石室卻依山而鑿所建,只有一根繩索可以攀爬,再無山路可走。這嶽停風也是料事透著精明,將袁承天囚在這絕壁之上的石室,任誰也不會想到。忽然有隻猿猴攀藤而來,探頭看往石室中的人,兩隻毛爪子來回搔動腮幫子,吱吱叫著,透著著急的神情。
袁承天卻坦然處之,心想:人有生死,物有始未,皆是天地造化安排,世人又何必去強行改變呢?任由上天安排不好麼?所以心中澄如一江清水,只暗運玄功,練氣習功,以備不時之需。他雖然手腳被束於腳鐐和手鐐,但是不妨礙他運氣練功。本來道家一派講究清靜無為,抱元守一之一道,為修心練氣之不二法門!
日出月升,如此反覆三天三夜,嶽停風都未出現,他是要餓其體膚,毀其心志,亡其武功,要他自生自滅,不可謂不歹毒之極。袁承天第三日上,口渴難耐,說不出的煩惱。三日前那猿猴卻又出現,身邊竟多了一位老者,面目滄桑,多有愁苦,但是掩不住身有武功的樣子。他將手中的桃子和柿子擲入石室,說道:“這位公子,你被什麼人囚於此處?”袁承天將過往一切說了出來。
老者道:“如果不是阿猿吱吱地叫我來這絕壁之上,真不知此處竟有一處囚人的石室?還是阿猿通人性,否則公子可要餓壞了。”袁承天道:“請問前輩高姓大名?”老者哈哈笑道:“什麼前輩不前輩,那都是虛名,不足一哂。——原來公子是崑崙派門徒,又且是袁門少主——袁督師後人,真是天可憐見,反清復明事業有望,老夫今日救公子幸甚!”
袁承天道:“小子何德何能為天下先!天下盡多英雄,若論反清復明大業怎麼也輪不到在下。”老者道:“公子太謙了。我觀公子面相,氣宇不凡,透著浩然正氣,又且天煞孤星對應,處處透著不凡氣度,也許扭轉乾坤只在今朝,餘者皆不足論!”袁承天又黯然道:“我觀天相,紫微星座光芒四射,周遭之星皆要退位,不見起色,我雖為天煞孤星,奈何力有未逮,至於成功之說似乎渺茫而不可信。”老者卻道:“事在人為。老夫古劍老人閱人無數,無如閣下之英姿天表,彷彿當年袁督師又在人間。”
袁承天聽他自稱古劍老人,心中一動,他在崑崙派曾聽師父說起過這燕北諸俠,有一位號稱古劍老人的老者,是為隱逸之俠,絕少在江湖中走動,只是喜歡隱逸林下,從不顯示崢嶸,彷彿與晉朝時的陶淵明一般,性情高雅,不落下塵,是以少在江湖走動,江湖中的名號亦不甚響,知之者卻又不多,可是他卻是位俠義中人,曾經手刃幾位封疆大吏,因為做事隱秘所以知者甚少,可是有次卻被趙相承撞見。兩人初時不識得對方底細,一言不合殺了起來,後來趙相承使出崑崙派的武功,古劍老人這才識出其本來面目,兩下罷手,握手言歡,一時相談甚歡,便英雄惺,結為好朋友。這些過往之事趙相承一一說給袁承天聽,因為在他心目之中這位弟子實在勝過傅傳書太多,所以時時給他講些江湖掌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