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邙山之上.故國生悲(第2頁)
他正徬徨無著時,一隻柔弱無骨的手放在他肩臂,說道:“人世間有多少事可以回想?你在船上多所經歷,是否生離死別已看慣?”他回頭見是那位總是溫柔以待別人的清心格格,在她明眸最深處是含悲有恨,正所謂情到傷處無人慰,只有一個苦苦承受,誰人可以分擔這生命的重擔?經過風雨才會更堅強,面對明天我們心嚮往之,也許世間總有美好!
他也許近來多歷風寒,嗓子便啞了,說話低沉嘶啞,道:“格格你身份尊貴,何必留戀一個身份低微的人?”清心格格嘶聲道:“不是的!承天哥哥從來大義為懷,視眾生平等,在他眼中人從來沒有貴賤之分,只是一律平等。——雖然他有時倔強永不低首,甚而與亂黨為伍,與我皇帝哥哥為敵,可是他不是個口是心非,大奸大惡之徒,他是個肝膽崑崙,忠義乾坤的好漢子,是個英雄!我皇帝哥哥曾對我說:天下英雄唯有他可以和我皇帝爭一日之長短,餘者皆不足論!”這破衣少年見這清心格格這樣說話,便不以為是,斥笑道:“難道他的武功比武當和少林掌門還厲害?未使見得吧?”
清心格格見他神情不屑,對袁承天似有不尊,心中惱怒,說道:“所謂英雄,也未使只是武功上稱雄論霸,還要有仁義之心,心懷天下,忠義千秋;否則,縱使武功第一也是妄然,稱不得英雄!”少年見她極力維護她心目中的承天哥哥,也不辨駁,只是抱膝看月,似是心事忡忡。清心格格道:“先前我見你與我承天哥哥好像,一時忘情,竟而以為你是承天哥哥,想想好笑,是我自做多情。唉!可憐見我那承天哥哥被傅傳書那惡賊給害了,他們本是同門之誼,可是這傅傳書卻為了一己之私,殺害同門,只為了軒轅神劍,意在有了這神兵利器將來可以稱雄天下,只是其人心術不正,終究得不了天下!”
破衣少年見這清心格格滿目含情,似是追憶過往之事。他安慰清心格格,說道:“格格,也許吉人自有天相,你的承天哥哥未必便死了,這只是他大師兄一面之詞,做不得真。”清心格格道:“可是這軒轅神劍卻在他手中,如果承天哥哥還在,他怎麼會有這軒轅神劍?”
破衣少年啞口無言,只喃喃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一定會護衛天下好人生喜樂平安,免災免禍!”清心格格見他的大眼晴流露出悲天憫人的神情,那神情竟然與袁承天般無二,總是悲傷多於快樂!看萬物皆是悲哀,這種惜世胸懷是世人少有的,也許只有真正的大英雄才有吧!清心格格竟神不守舍,情意迷離,不由說道:“你……袁大哥……”忽然她自覺失言,不由臉上郝然,自覺自己失態,便不再說下去,只是心中疑惑為什麼這少年竟會有這種和袁大哥一般無二的悲天憫人的神情?如果說他是袁大哥卻又不似,他相貌雖不至於不堪,難有袁大哥那種曠世獨立,義氣千秋的面目,大有先祖袁督師之神彩,也許世間英雄無出其右吧!世間英雄不常有,不屈之心亦常有,是以正義永在人間!
破衣少年意興闌珊,起身來到船桅之下,只見幾隻烏鴉棲身船首斜桁之上,聒噪的讓人心煩。清心格格轉身走去。這少年忽然長身躍起,身法輕靈,躍身帆杆之上,彷彿一隻狸貓竄上頂端,揮掌向那烏鴉拍去。那幾只烏鴉受驚,展翅向黑暗中飛去。少年身處帆杆上,向茫茫大海望去,只見這大海起起伏伏,人如滄海一粟,何其渺小,人在天地間猶如小草,生死匆匆,誰又知此身我們來自何方,去往何處?千古以降,誰也不可回答!
只可惜清心格格已進入自己的房間,於這一切自然看不見了。這少年躍船帆,在甲板上長胸吸氣,覺得心中不再煩悶,夜中霧氣又起,大船依舊前行,它去往何方?又歸那裡?一切皆無定數。這少年又抬頭看天,只見一片陰雲遮住明月,不見光明,彷彿又歸於沉寂。他將頭髮挽起,抄起海水洗去面上汙穢,露出本來面目,俊氣挺拔,說不出的少年英氣!
大船直向北來,恰是南風北吹,一路順風順水。白鳳凰意在趕往邙山要去揖拿逆徒李晚清和王天寶二人,否則難出胸中之氣。白碧塵擔心白鳳城金蠶蠱毒所以只有隨行。白蓮花和傅傳書則暗暗窺見時機,便欲脫身;趙碧兒和清心格格則少女心性,要觀禮這次武林盟主之會,心想這場英雄會免不了龍爭虎又鬥,誰又能勝出?天下英雄濟濟不與會親臨,可說是人生憾事。清心格格和趙碧兒兩個人其實心中都心心念念著袁承天——她們的袁大哥;對於傅傳書說話總是半信半疑,心中多少不相信袁大哥會死於非命!
這日大船行駛浙江沿海,入浙東運河河道,沿通往洛陽運河河道,一路行駛,但見兩岸垂柳紅花,亦有沿岸人家青瓦大屋,時有兒童誦讀《詩經》、《國語》、《國策》、《辛稼軒詞》,雖屆秋日,和煦的風吹來,讓人如沐春風,心情也跟著開郎起來。好在一路平安,皆無風波,這日臨近洛陽洛河碼頭,只見碼頭人來人往,甚是熱鬧非常。販槳走卒不一而足,市廛之中亦有練武賣雜耍的,有人喝彩有人拋錢,喝彩聲動,一派繁華。抬頭可見北邙山,山勢不高,卻氣派萬千,威嚴盡出。這邙山自古葬有千古帝王,他們趨之若鶩,生前榮華,死後榮達,埋骨於此。這北邙山山清地靈,是埋骨臥龍之風水寶地,世間無出其右。山上亦葬七位亡國之君蜀漢後主劉禪、東吳後主孫皓、南陳後主陳叔寶、吳越國王錢俶、百濟國王扶余義慈、後蜀後主孟昶、南唐後主李重光,他們生前榮華富貴,孰料國破家亡,淪為階下囚,如奴隸一般,最後身死他鄉,能不傷悲;山上亦有南明陵寢,多為衣冠冢,南明永曆衣冠冢,魯王監國衣冠冢不一而足,漢人血脈多在於此!
白鳳凰平昔在雲南苗疆,自持甚高,眼底無人,今日一出苗疆,方知江山壯闊,一代天驕多是英雄,反而自己是自恃甚高,看人不起,落了下塵。今日今時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山更比一山高,心中傲氣便打消不少,只是心中亦是不服,難倒自己武功比不上中土名門大派?她抱著這種心態,欲在英雄盟主會上一顯身手,方不負平生所願,正所謂:快意思仇,皆在我輩!
眾人一入洛陽城,但見家家戶戶門前遍植牡丹,這牡丹花自古國色天香,是歷代花品中佼佼者,為之翹楚,所謂花開動京城,在唐時已是名動天下,為洛陽世族門閥和底層庶民所養,人人以為花品高潔,養牡丹成為一時風氣。人云:洛陽洛河一水間,垂柳偏是到人家。運河兩岸山高低,邙山之上帝王冢。四月春風動京城,仕女高挽雙螺髻。曌皇女帝今何在?洛陽牡丹總向春!今日今時已是九月天時,天氣由燥轉涼,牡丹花開多在四月,今日今時早已敗謝,唯有青枝綠葉顯示繁華,也許只有來年春天四月天時才會有牡丹花開,那時節洛陽城中牡丹花開四溢,香氣流轉,家家戶戶焚香祈禱上天與人好運,今生一世少災無難,平安喜樂,這也是世人美好向望,只是有時天意難勝,只有冥冥之中暗求神道護佑世人!
他們眾人在一處大客棧打尖,只是少有人理會那破衣少年,有人問他名姓,他說自己叫做阿天,至於姓什麼早已忘卻了,別人便這樣叫他,他也習以為常,欣然受之。
趙碧兒只在自己房間潛心習練本門內功心法。清心格格百無聊賴,見這洛陽城繁華如綿,心下向往,便一個人走出房間,忽見那個叫做阿天的少年水手正從院中走過,便出聲喊住他,要他一同去逛逛。少年心性,皆是如此。阿天也正有此意,也不相拒,兩個人走在這城中,愰如隔世,想起大海之上波濤洶湧,甚是駭人,時有觸及海底暗礁,船破人亡之險;好在這少年阿天精通天文術數,辨識日月星辰:什麼紫微星、天機星、天樞星、貪狼星、抑或什麼天煞孤星!當他說起天煞孤星,便似乎流露出悲傷神情,有時難以自己,似乎便要哭泣,卻又強忍,人生世間本是一場苦難歷程,誰也不可以置身世外,生死來去都是夢!誰人清醒,誰人是英雄?
一處燈火輝明,只見有許多人圍攏一個大布棚舞臺,臺上正映皮影戲。有清一代皮影戲盛行於直隸省,而波及全國;洛陽雖不如直隸省之盛行,可是洛陽為清國通都大邑,南北運河要道,自古扼中原之首,亂時為兵家必爭之地,是為龍脈,在有唐一代,雖然京都是長安,然陪都為洛陽,可見地理之要衝,為天下之不二之選!
清心格格好奇心起,來到近前。阿天隨後亦步亦趨,彷彿心中藏著心事。只聽人群中發出噓嘆聲一片,似為劇中人物而嘆息。阿天抬頭看去,只見皮影戲是黛玉葬花,寶玉哭倒塵埃,亦有嘯聲與胡琴聲起,氣氛陰涼,直達心臆,觸動亡國之心,似乎人人要大聲悲歌。這《石頭記》明是寫賈府中少年男女情愛悲歌,實則書中暗中處處隱喻吊明伐清,是挽明一代悲歌。猶如這黛玉葬花吟,這葬得哪是落花,分明是我華夏漢人子民,分明是朱明王室的悲歌!只可惜百年之後忘卻了這家國仇恨。人人醉在溫柔鄉里,錯把他鄉當故鄉,忘卻父母邦國,只認現在的為正統,忘了恢復漢人河山!
清心格格看到情悲處,為這皮影戲所感染,更加那胡琴咿咿呀呀的悲傷音調,直讓人想大哭一場。只見那皮影戲又耍了半柱香的功夫,便告收場,拉下帷幕,只見一個瘦削老者從幕後走出,一拱手道:“小老兒錢三,本籍直隸省三河縣王家村人,不意今年蝗災厲害,種了幾畝薄田顆粒無收,官家收稅的緊,只有一路乞討賣藝,以期餬口;今日來至洛陽大城,望各位鄉親施幾文錢以度難關!”其時嘉慶皇帝已下旨明令各州縣取消各種苛捐雜稅,以期制下百活生活無憂,可是地方官員卻陰奉陽違,依舊我行我素,充耳不聞,非但不減稅賦,反而變本加利,讓百姓苦不堪言,所謂:苛政猛於虎。自古皆然,不獨今有。清心格格見這老者說話可憐,不由從懷中取出十兩銀子拋去,這下引得眾人譁然,心想:這位姑娘出手如此闊綽,非富既貫,以至引得眾人側目相看。阿天見清心格格如此舉動恐生意外,便與攜她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