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袁門中人
月色轉西,袁承天見如玉姑娘哭個不休,便勸解道:“如玉姑娘,死者已矣,活者且堅強,還是節哀順便吧!胡兄弟在天之靈也會含笑九泉。”如玉止住悲聲,看了看懷中胡天西的枯骨,淚如雨下,情到傷處只有傷心人才會體會到那種肝腸寸斷,不能自己。好一會兒,她才幽幽悲聲道:“胡大哥已去,我還能獨活人間麼?”袁承天道:“如玉姑娘千萬莫做傻事,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如玉用衣袖抆一下腮邊淚水,悽然道:“袁大哥,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我實在承受不了,世間除了胡大哥,再無別戀!我既使活著亦如行屍走肉,你說胡大哥這樣的人好人又有幾人?世間盡多奸惡小人,為己之利不惜幹喪盡天良的惡事!你說,胡大哥人生有來世麼?亦或世間真有神明鬼怪佑護一生平安喜樂?”
如玉仰頭看天邊的月,又回頭看袁承天。袁承天說道:“有的,世間有神明和鬼怪!我們不就是他們,但行好事,莫問前程!我們的內心都有一個神仙,惡人行事,天必知之,正所謂暗室虧心,神目如電。只要我們行好事,關懷天下蒼生,不就是在世神仙麼?”如玉姑娘嗤嗤笑道:“是麼?可是為什麼胡大哥死的這樣慘?他是惡人麼?他不是的,他只是明月山莊鳳來儀手下的一個人,他從來沒有害過別人,可為什麼偏偏這樣就死了呢?難道這世道便是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袁承天道:“也許生死上天自有安排,已不是我們所能掌控。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如玉姑娘你不要再傷心了。”如玉忽然笑道:“是呀!我為什麼這樣執念呢!胡大哥已去,我心無所戀。”她說罷,放下胡天西屍骸,一頭撞斃在一塊青石之上,血流一地。袁承天待要出手,已是晚了,只有看著她死去。如玉的臉上露出欣慰的笑意,在她內心死亡原不痛苦,痛苦的是心儀之人已去,自己卻獨活世上,焉也無味,不如同去,在那個世界中可以和心儀的人在一起,未嘗不是件快樂的事。袁承天來到如玉面前,要收拾她的殘骸。不料她尚有氣息,微弱的聲音哀肯袁承天將她與胡大哥葬在一處。袁承天含淚答應。他本是性情中人,從來悲天憫人,見不得別人的苦,耐何總是力有未逮,可是也要盡其所能。
一堆山石高高隆起,袁承天將一個青石立在這墓冢之前,用軒轅神劍刻下胡氏夫婦之冢,旁邊又刻胡君天西,胡氏如玉,生不同歸,死同穴,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袁承天又將移來花木種上,向他們夫婦墓冢拜了拜,心中祝禱胡天西與劉如玉姑娘二人今生不能如願,但願來世還做夫婦!
袁承天心想世間竟有如此剛烈的女子,不知是喜是悲,抑或是老天能人?他從後山緣涯而下,因為有許的寨中弟子把守,況且只有一條羊腸只容兩個人通過,可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要想出去比登天還難!後山把守便鬆懈的多了,可以輕鬆避開巡視的弟子。山涯間多長有山藤,枝漫縱橫,所以從山上到山下只盞茶功夫,換做尋常人恐怕要一個時辰。
東方破曉,這一夜袁承天累得喘氣連連,為了埋葬如玉姑娘和胡天西遺骸可費了不少力氣,還好掘山石並未傷到這軒轅神劍分毫,可見這寶劍端地厲害。他來到一座農舍,見籬笆上晾曬的豆角猶未收起,更有不知名的野花緣籬而上,頑強地生長。這時從大屋中跑出一隻大黃狗叫了起來。只聽大屋中一個低沉的婦人聲音,顫微微斥道:“大黃幹麼叫個不休?是不是有客人來了?”木屋的木門吱呀一聲打開,只見一位佝僂背的中年婦人拄杖而出,年紀約摸五十,頭髮已經花白,臉上愁苦,一定是為了生計而愁的,是呀!人生不易,只有努力爭取,別無他法。
袁承天見婦人打開木門,讓進院子,連連道謝。婦人見他一身風塵,說道:“這位公子,看樣子和口音不是本地人,是路過麼?”袁承天道:“大嬸,我路過此處討碗水喝!”婦人將他讓進大屋,咳嗽連連,好一會才打住,說道:“無妨無妨。”袁承天閃目間見大屋西邊床榻之上躺著中年男子,面目黎黑,似乎久病在床,觀之氣血有虧,神情萎靡不振。旁邊一個火爐,支著一個大藥罐,裡面是幾味中藥,彷彿是當歸、甘草,白朮幾味中藥。一個小女孩守在那,怕水煮沒了那藥便不能喝了,豈不白白浪廢。
袁承天見了搖搖,心想這幾味原本是冶氣血有虧的人,只是少了些,似乎分量也不對。他便問這中年婦人是誰開了這幾味藥材。婦人言道是左近一位赤腳大夫。袁承天道:“大嬸原本不錯,只是分量不足,又少了兩味藥材,所以這位大叔久病難好,這樣重新開幾味藥材,你去抓藥管保七日之後這位大叔病癒,可以做些事情。”婦人聞道千恩萬謝。——原來在崑崙派趙相承便帶弟子上山採藥,山上沒有便去山下小鎮藥鋪裡拿藥,教他們用藥治人。袁承天都一一記在心中,今日見了怎能袖手旁觀。
他在紙上寫道:人參、白朮陳土炒,各三錢,黃蜜炙,五錢,茯苓一錢,當歸一錢五分,大熟地九蒸九曬一錢,白芍酒炒一錢五分,甘草炙八分,川芎、肉桂去皮,各五分,大棗五枚,生薑三片,再加附子三錢,鹿茸五錢,加以水煎服。其實附子和鹿茸原本可以不入藥,奈何他病入膏肓,非加入這兩味藥材,否則無濟於事。
婦人看了這紙上的藥材,臉顯難色。袁承天心知這幾味藥材需花不少銀子,尤其這鹿茸更是名貴藥材,要他們這蓬門蔽戶的小人家拿這些銀子確實為難。袁承天從懷中拿出唯一的二十兩銀子,因為一路上每見到乞討的可憐人或者鎮甸插草標賣兒鬻女的便拋下銀子給人家,一路施捨一路顛沛,他自己只吃冷饅頭,渴了討水喝。他並不覺得苦,反而覺得別人都是苦命人,自己這些遭遇又算。他將銀孑放在桌上說道:“大嬸你生活一定窘迫,這些許銀子你收下吧,給大叔抓藥,讓他早日好起來,生活便有希望了!”這中年婦人淚盈滿眶,幾欲跪下來。嚇得袁承天連連擺手不可以。
第二日,他辭別這農婦,回看時只見她依偎柴門,望著他。袁承天心中一酸,苦楚不由湧上心頭,心想:自己從小沒了爹孃,流浪世間,多虧牛二伯收留自己。可是這世上還有多少無家可歸的苦命人?山路崎嶇不平,路邊荊疾縱橫,時時刺到他腳掌,他都不覺得痛,只是心中惋惜如玉姑娘和胡天西。他們本應是世間一對璧人,可是劉觀魚便便拆散他們,結果如玉姑娘剛烈如此,竟以死明志,留下多少恨事。
時至中午,只見前面有一茶館,建在山腳下,方便來往客人的休息,兼賣些滷蛋和蠶豆。袁承天走得累了,便在茶館歇腳,要了一壺濃茶三個滷蛋。這時從不遠處來了幾個人也在這茶館喝茶。只聽一個胖子說道:“你說邪門不,近來槐樹鎮鬧鬼,半夜三更時常有鬼臉人遊走,前日李員外便暴斃家中,銀櫃中的五千兩銀子也不翼而飛,你說怪哉不怪哉?後來聽他府中丫環說當夜子牌時分見到幾個鬼臉之人飄進府中,不刻便聽到老爺寢室發出一聲慘叫。待家丁、僕人趕到李員外已經沒了呼息,身上沒有傷痕血痕。彷彿是被惡鬼索命。”另一個瘦瘦的漢子插嘴道:“誰說不是,只因一個人在世不能壞事做多了,否則老天爺也會收他的。”胖子一拍大腿,說道:“可不是,這李員外表面仁義道德,衣服光鮮,可是暗地裡盡做齷齪之事。你大約知道鎮西頭有個寡婦,叫做趙二嫂。他的相公去的早,拋下她和二歲兒子,娘倆兩個孤苦生活。這李員外見人家李二嫂長得好看,便暗地裡使壞,要她改嫁。這李二嫂是個有主見,有貞節的人,鎮上士紳為她立的貞節牌坊,以旌表她為夫君守寡,心如鐵石,別無二志。有次這李員外在李二嫂飯中下了迷藥,悔了她一世清白。李二嫂含羞帶恨在自家屋樑懸樑自縊。這件事別人不知詳情,我卻知道。”瘦子問道:“你大約是道聽途說不足為信?”胖子笑道:“你忘了我本家堂兄便是在李員外家做短工的,這事是他說給我聽的。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所謂:暗室虧心,神目如電。李員外被惡鬼索命也是天道輪迴。”
瘦子道:“你說天道輪迴,也不盡然,你看曹知縣此次外調京師,還不是將所貪銀兩交給盛京鏢局押送,這些銀兩足夠曹知縣大老爺安享山林,你說那些惡鬼會不會也去打劫這盛京鏢局?”胖子哈哈笑道:“怎麼會,鬼怕惡人。你要知道盛京鏢局的總鏢頭可威名赫赫的馮掩己馮總鏢頭,他年輕時入武當學藝,是武當掌門無塵道長趙天橫的俗家弟子,武功修為自非泛泛之輩。”瘦子卻搖搖頭不以為然道:“世問總是一物降一物,惡人自有惡人磨。這馮掩已馮總鏢頭這些年押鏢護院也著實攢了不少銀子,也該著金盆洗手,退隱江湖,安享晚年,怎耐他一心仕途,功名心放不下啊!”胖子嗤嗤笑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你知道什麼?換做你是做盛京鏢局的總鏢頭,你也會那樣做;在人情知縣大老爺可是一方父母官,你能不接這趟鏢?在理人家給了足夠的鏢銀,你會拒絕?莫忘了有錢能使鬼推磨!”瘦子無言以對,看看天色轉陰,似乎便有一場夜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