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菜市街口(第2頁)
御花園起霧氣了,朦朦朧朧彷彿不見人。兩個人都有些迷離,看對方都不清楚,各有各的心事,盡在不言中。
天牢燈光昏暗,牢舍中雜草鋪坑,坑上躺著一個瘦削漢子正是丘方絕,他已無昔日風彩,可是雙眼瞳孔閃著攝人的氣勢,給人一種壓迫感。
牢門吱呀打開,邁步進來一人。丘方絕懶得看,擁了擁草自顧翻身睡去。那人乾笑一聲,說道:“丘幫主,你別裝睡了。聽本王一言,說出名冊所在,向今上納頭名狀,這殺頭之罪便可消彌於無形,否則明日便是你死期。皇帝下旨明日京都菜市街口行刑。丘幫主現在迷途知返,尚不晚矣,可要三思後行。人間一趟,實非容易,何苦為了區區虛名而死呢?實在不值的,所以三思三思!”
丘方絕坐起身來,凜然道:“王爺你不要枉費口舌了,在下又不是三歲小孩,豈不明白其中利害關係,只是在下死意已決,不必再勸了。”來人正是和碩親王舒爾哈齊,他本意勸這丘方絕回心轉意,莫再執迷不悟,可是現在聽他口氣已是死意已決,別人的話已不起作用了,只有長嘆一聲道:“唉,從此世間少一英雄!”一幅英雄相惜的樣子,也許他內心是婉惜,可是他們不是同路人,一個是誓要反清復明的江湖好漢;一個是維護君子,誓殺反逆之賊的王爺,他們怎麼也不可以相容,只因身份有別,立場不同,只有你死我活,別無他法,如果他們不是各為其主,幸許可以把酒言歡,成為好朋友,可是現在怎麼也不可以,只有一個死,註定是那個江湖英雄,因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想想一個江湖幫派怎麼和整個朝廷為敵,也許一路風霜,也許一路??,儘管是非成敗難定論,可是他還要試一試,因為他內心深處依舊眷巒前明——雖然滿洲族人入主中原已二百年,可是心向故國前明的漢族百姓依舊心心念念,不忘故國。雖然是鏡花水月,可是心裡放下的執念誰人可以去抺煞?
舒爾哈齊負手於後,走出天牢,仰首看天,只見北斗七星暗無光芒,紫微星座隱在其在,不為人注目,嘆道:“漢人之中偏偏有這些人不知悔改,枉想恢復大明,可不是痴心枉想,不切實際,讓人可發一笑。”忽地一個輕脆的女孑聲音傳來道:“阿瑪,怎樣可笑的事說來聽聽?”舒爾哈齊回頭見是女兒清心格格,便笑道:“你一個女孩家怎麼來這天牢?這是你該來的地方麼?”清心格格道:“阿瑪,我聽皇帝哥哥說明日要斬趙姑娘她們一干人麼?”舒爾哈齊道:“是的,皇帝已下旨了,誰也無法更改。你可惜趙姑娘她們?”清心格格甚覺於心不仁,便道:“阿瑪可不可以向皇帝求情,讓他枉開一面,放過趙姑娘她們不可以麼?”
舒爾哈齊道:“聖意難違!清心你也知道皇帝的脾氣,任誰也說不動,看來趙姑娘她們只有認命,我也沒法!”清心格格神情黯然,說道:“難道趙姑娘她們只有死麼?”想起趙碧兒如花似玉的年歲,便要逝去,總覺心下難忍。舒爾哈齊走來,手撫清心格格頭頂,嘆道:“清心,世間有些事不是我們所能改變,皇帝也有他的苦衷。你想過沒有,如果不殺這幹逆賊,那麼天下豈不大亂,人人懷有異心,與朝廷為敵,不是很危險麼?皇帝也是情非得已,你還是不要去乾清宮,為趙姑娘求情,只會激起皇帝反感,那樣他會更加震怒,趙姑娘她們只會更慘。清心走吧!”
月色悽迷,袁承天推窗望著天上月,想起清心格格,忽又想起趙碧兒,不覺心事難平,不知所以,原來人世間最苦是恨別離,情難捨,蒼茫大地不知那裡是家?這時趙相承來到他背後,輕聲道:“承天,有心事麼?”袁承天道:“師父,弟子有時心想世間為什麼那麼的恨別離,我們卻無能為力,有時也想和光同塵,無為無念,可是弟子委實做不到。”
趙相承道:“心有執念,世人如此!誰人解脫,世無一人?生死看淡,萬事皆空!可是,承天你要知道古人又說‘大義真當以死爭,我們當下活著不是為自己,是為了天下蒼生!為天下蒼生,是為己任!你明白麼?”袁承天道:“師父我只是平常人,又有什麼作為呢?還是平平淡淡一生。”趙相承望著明月感慨道:“承天,如果我們都與天地老死,那也太無趣味了。人生天地間,所為何來?世間有人認為是為了榮華富貴;有人認為功名利祿;有人認為嬌妻美女,他們只關心自己,從來不關心別人,這樣的人世間比比皆是,這也是人性使然,怪他們不得。承天你將來要怎樣做,說給師父聽聽。”
袁承天道:“師父,弟子看到不公的事定當出手,決不讓奸人得逞!”趙相承撫掌道:“這才是我輩所為,為今之急,咱們明日菜市街口救丘幫主他們你怕不怕?”袁承天道:“師父,弟子心裡確實擔憂,可是想到師兄、師姐、丘幫主他們也就不怕了!”趙相承用手拍遍欄杆,輕聲吟道:“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可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袁承天知道這是嶽武穆的《滿江紅》的詞,意氣悲涼,透著壯志未酬的遺恨!袁承天見師父神情悲壯,想像當年嶽武穆武王爺屈死風波亭,遺恨人間,不覺心中悲苦!人生在世,所為何來。他回到自已的房間,怎麼也難以入睡,眼見總閃現清心格格的影子,怎麼也揮之不去,人世間最苦莫過情之一字,我們都是夢中人!
次日,大街人聲鼎沸,菜市口要殺朝廷要犯的消息早已不徑而走,鬧得京城中的百姓皆知。菜市街口已把守重兵,隔街酒樓更是人頭湧動,多是看熱鬧的。
日頭轉南,只見監斬臺上端坐一人,神態儼然,面目之間不怒自威,帶著七分殺氣,三分威嚴。他正是和碩親王舒爾哈齊,這次是他踴躍向嘉慶皇帝請旨監斬丘方絕這幹朝廷反賊,在他心中這幹反賊非死不可,否則大清國運有厄,為了祖宗基業,他請命於此,以此震懾復明社那幹逆賊。他身後有一人氣宇非凡,臉上總帶著睥睨一切的姿態,非是旁人,此人卻便正是那嶽停風。嘉慶皇帝留中為用,因為皇帝敬重其先祖岳飛嶽武穆忠義千秋,為國為民是個英雄,所以便想先祖了得,後人武功人品自是不遑多讓,所以便讓他留在和碩親王舒爾哈齊身旁做了領頭總侍衛,協助親王辦理一切事務,其實他那知道大謬不然,有時其祖先英雄了得,而後人未必能夠,這也是嘉慶皇帝失察之處。嶽停風得到皇帝青睞,自是樂得如此,心想在帝京總比在杭州強,有朝一日總有飛黃騰達那一日。於是他總是察言觀色,合乎這位和碩親王舒爾哈齊的意願。有次他見到清心格格,便心不守舍,有些想入非入,還是手下親兵提醒這位格格將來是要嫁多隆阿大將軍的兒子海查布的,言下之意自是要他打消他這非分之想。
可是嶽停風嘴上不說,心中卻想:將相王侯,寧有種乎?在下豈是池中之物,待得風雲際會,便是嶽某人功名天下之時,當年先祖嶽武穆還不是威名震於天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豈難道我便不如他?他想到此處嘴角微笑,彷彿看見明媚不可方物的清心格格向他走來。他不禁伸開雙臂去抱,結果捕空,一無所有空空蕩蕩,心中不由惱恨,難道我偏不如他?他身邊的幾個親兵侍衛見狀心心暗暗覺得好笑,可是在上司面前任誰也不敢笑出聲來,只有轉頭看向別處。嶽停風覺得無趣走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