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oody 作品

第 36 章 番外三

  下

  周以二十歲生日那天,適逢英語演講的決賽。

  早上在會館外,李至誠從口袋裡摸出小方盒,取出項鍊給周以戴上。

  那是他花了心思準備的禮物,一枚舊硬幣,背面是戴皇冠的玫瑰花飾,面值20便士,年份是她出生的那一年,1992。李至誠找了家工作室把硬幣重新拋光打磨,串成項鍊。

  他扣上釦環,替她整理好頭髮,對她說:“別緊張,你學長我會魔法的,現在給了你加成,只管往前衝。”

  周以摸著硬幣,眉目舒展嫣然一笑。

  李至誠又把兜裡的戒指糖塞到她手裡:“還有這個。”

  周以拿起看了看:“糖啊?”

  李至誠說:“補充糖分有利於思維運轉。”

  周以拆開,把鑽石戒指造型的草莓糖套在手指上,展開手掌舉到李至誠面前:“這都是我小時候吃的了,好大顆哦。”

  李至誠嗯了一聲,沒再說什麼。

  周以是第三個演講的,面帶微笑上臺後,她自信從容地開口,絲毫不怯場,光是表現力就加了不少分。

  那篇稿子李至誠聽她唸叨著背過幾句,但這是他第一次聽完整版。

  她演講的主題是“arriagethefinalityofrance?”

  為什麼婚姻是浪漫的終結。

  周以運用演講技巧,讓這個話題並沒有被沉重壓抑地探討,甚至有幾處她的詼諧調侃讓全場都鬨笑起來。

  李至誠坐在臺下注視著她,卻突然感到一陣難言的酸澀和揪扯。

  驕傲欣慰於她的聰明、獨立、堅韌。

  又心酸地意識到,這個女孩並不是他能放進玻璃罐裡珍藏的玫瑰,她是有自我意識的風箏,她會飄遠,會飛走。

  李至誠難過又矛盾,他想緊緊拽著那根細線,將其佔為己有,又希望風箏能不停往上飛,去更高的天空。

  那天周以拿了一等獎,下臺後飛撲進他的懷裡,眼裡笑意充盈,蹭著他的脖子求誇獎:“我棒不棒?”

  李至誠揉揉她的頭髮,吻在她的額角:“太棒了,學長帶你去吃大餐。”

  周以說要喝酒,這次李至誠沒攔著。

  七月中旬,暑氣最盛的時刻,川菜館裡熱鬧喧嚷,充斥著周以最喜歡的煙火氣息。

  走出飯館的時候,天還未全黑,黃昏落日,世界金黃燦爛。

  看周以腳步虛浮,李至誠有些後悔了,小半斤白的呢,她自稱酒量好,還是有些醉了。

  把人背到背上,李至誠託著她顛了顛:“一米七幾的個子,怎麼這麼輕?”

  周以的下巴擱在他的肩上,口齒含糊地說:“怎麼,嫉妒我吃不胖?”

  李至誠哼了一聲:“我才沒。”

  周以往前拱了拱,和他臉貼臉,她的臉頰滾燙又柔軟,呼出的暖熱氣息拂了過來。

  “學長。”周以黏糊地說,“我跟室友說了,我今天晚上不回去。”

  李至誠呼吸一窒,裝作沒聽懂:“什麼意思?”

  周以閉嘴不吭聲了。

  李至誠停下腳步,側了側腦袋:“把話說清楚,學長笨,聽不懂。”

  周以埋在他的頸側,囁嚅著開口:“我已經二十歲了,是不是可以做點少兒不宜的事了?”

  李至誠在24小時便利店的門口把周以放下,獨自一人進去,幾分鐘後再出來,往她手裡塞了一支可愛多。

  進屋後,周以還沒吃完,就被男人壓在牆上含住雙唇,連帶著那口甜膩的雪糕。

  李至誠啞著嗓子,有些後悔道:“就不該讓你喝那麼多酒。”

  周以伸出胳膊圈住他的脖子,整個人貼過來:“喝酒壯壯膽嘛。”

  ......

  “生日快樂,小壽星。”

  項鍊躺在她白皙泛紅的肌膚上,李至誠吻過硬幣,一路向上,最後落在她掛著淚珠的眼尾。

  凌晨兩點,屋裡持續一整晚的高溫終於逐漸冷卻。

  周以趴在李至誠的懷裡,戳了戳他的心口:“你們男人不是會有賢者時間嗎?”

  李至誠抓住她不安分的手:“嗯?”

  周以說:“就是會悵然若失,會空洞冷淡,事後站在窗邊,望著夜景抽根菸那種。但是你卻一直抱著我欸。”

  李至誠笑起來:“我這麼愛你,還怎麼做賢者?”

  周以猛吸一口氣,拉高被子遮住臉,甕著聲音抱怨:“你幹嘛突然說肉麻話!”

  李至誠也掀開被子鑽進去:“是不是還不困,還不困再來一次。”

  周以捂著酸脹的小腹翻了個身,趕緊認輸:“用不著用不著,睡了睡了。”

  李至誠從背後攬住她的腰,把人攏在懷裡:“睡吧。”

  安靜了半晌,昏暗中,周以又睜開眼睛:“你還記得我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在花壇邊上,那天我哭得很慘。”

  李至誠迷糊地嗯了一聲。

  “還有在密約,那天我逃課出來打遊戲,特地跑到一個離學校遠一點的網吧,其實是因為我遇到了點煩心事,想找個地方發洩一下。”周以摸到腰間李至誠的手,搭了上去,“好神奇啊,每次我一不開心你都會出現,你是不是真的有魔法,你其實是老天爺派給我的守護神。”

  李至誠被她的說法逗笑:“嗯,我是你的守護神。”

  那時的周以是個熱愛文學的理想主義者,她年輕浪漫,富於幻想,認為所有的問題都能找到答案,所有困難都會迎刃而解,這個世界精彩紛呈,結局總是美好。

  李至誠就這麼看著她,跌進了夏天。

  隨口一句“守護神”,卻真的讓李至誠生出使命感和保護欲。

  至少在周以面前,他希望自己永遠是強大、可靠、無所不能的樣子。

  這也許是男人的通病,他們不願意展示出自己的脆弱,所以逞強,所以強顏歡笑。

  李至誠在大三的時候得知母親身體不太好,但是家裡沒和他細說,他起初也沒想到會是威脅生命的程度。

  父母在不遠游,這話真得體驗過後才明白。

  他很幸運,家庭生活從來和諧幸福,連青春期都沒和父母鬧過矛盾,母親總是溫柔和善的樣子,她身上有典型的江南風韻。

  那是李至誠第一次看見那樣歇斯底里、偏執又脆弱的沈沐心。

  “你和小周提了沒啊?等她畢業就先結婚,她願不願意來這邊生活?”

  沈沐心躺在病床上,見到他開口第一句總是這個問題。

  李至誠嘆了聲氣,後來連搪塞都懶得搪塞,置若罔聞。

  沈沐心自顧自地念叨:“你倆呢趁著年輕先生個孩子,再慢慢忙事業也行的,咱家又不缺錢,她要不想工作也行。”

  “媽。”李至誠的語氣帶著不滿,“她不是那種姑娘,你能不能別再提這事?我倆到了該結婚生孩子的時候自然會結會生。”

  得不到兒子的理解,沈沐心頃刻紅了眼睛,帶著哭腔著急道:“可是媽媽還能活多久啊?”

  李至誠覺得頭疼,疲憊地喊:“媽。”

  沈沐心哽咽道:“誠誠,媽媽不想帶著遺憾走。”

  雪白的床單,藍色的病號服,蒼白憔悴的面容,母親小聲啜泣的畫面像塊巨石,落在李至誠心上,壓得他喘不過氣。

  那天晚上,和周以日常通話時,李至誠犯了糊塗,問了個不該問的問題。m..oΓg

  他明明知道周以為了出國讀研的機會有多努力拼命,卻還是出於私心試圖挽留。

  像被推倒的第一張多米諾骨牌,此後一切崩盤。

  電話裡哭喊的周以讓李至誠想起了病房裡的沈沐心,那個以為自己可以擁有一切的年輕男人終於意識到,這個世界上他抓不住的東西太多了,他開始害怕,二十多年來頭一遭活得那麼困頓無助。

  李至誠和周以依舊會每天打一通電話,但時長越來越短,聊的內容也越來越平常,都怕再觸到雷區,所以如履薄冰,但這樣太累了。

  也許異地戀的結局就得是如此,初戀也都是無疾而終的。

  他們沒有細碎不休的爭吵,就是忽然這麼一個夜晚,在公交站臺的昏黃路燈下,他們知道他們走不下去了。

  分手後,李至誠倒也沒頹廢,家裡沈沐心生著病需要人照顧寬慰,他還有學業、工作。

  成年人哪有空閒哪有精力失戀,他必須得一刻不停地挺直腰背,咬著牙繼續走下去。

  曾經的室友蔣勝沒讀研,早早進入職場,最近談了個新女友,在微信上一個勁地向李至誠取經,問他和女孩出去約會都有什麼注意事項。

  李至誠卻無法作答,他回想起來,他和周以最常呆的地方就是網吧。

  也不總是一起打遊戲,英語系課多作業多,經常是周以在他旁邊安靜做作業,餓了再一起去周邊覓食。

  李至誠突然覺得他對他家姑娘太不好了,哪有人自己打遊戲,讓女朋友在旁邊陪著的。

  蔣勝又問他,送花要送什麼,紅玫瑰會不會太俗。

  李至誠同樣回答不上來,他很少買花,唯一一次精挑細選就是周以畢業那天。

  他以前總覺得周以不會在乎這些,但轉念一想,哪有姑娘會不喜歡收到鮮豔漂亮的花束。

  和蔣勝匆匆結束對話,李至誠下樓買了兩聽冰啤酒,大口灌下,想壓住心頭煩亂的情緒。

  周以很少向他要什麼,她總是省心懂事,不會黏人,但會在只有兩個人的時候鑽進他懷裡索取擁抱和親吻。

  麥芽的氣味躥在口腔裡,他想起周以不喜歡啤酒,她就喜歡烈的辣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川渝女孩都這樣。

  李至誠紅著眼眶,站在蚊蟲飛舞的路燈下,摸出手機,點開已經沉寂許久的聊天框。

  手指放在鍵盤上,卻不知道要摁下哪個字母。

  說什麼?

  他思考了許久,最後選擇一句無關緊要的問候。

  倫敦今天有沒有下雨?

  讓李至誠沒料到的是,那邊很快就回復。

  她說:下了,小雨下了一整天。

  他把喝空的易拉罐捏扁扔進垃圾桶,摁熄屏幕回了家。

  張遠志也回了江浙滬發展,考研考在j大。

  李至誠約他一起喝酒,吧檯邊上,他剛下班,還穿著板正的襯衫西褲,張遠志一見他就說:“哥,你現在好斯文敗類!”

  李至誠笑罵道:“滾蛋,會不會用成語?”

  張遠志掏出手機對著他,說要拍張照留個念。

  李至誠不明白蘋果公司為什麼要把屏幕越做越大,他清楚地看著張遠志把照片發給了備註為“周以”的聯繫人。

  兩人喝酒碰杯,隨意交談,聊申城聊北京,聊大學聊職場。

  “欸哥。”突地,張遠志話鋒一轉問,“你和周以真掰了啊?”

  李至誠明顯地失神一瞬,抬杯抿了口酒,淡淡地嗯了一聲。

  張遠志說:“真沒可能了?我們大家可都以為能喝到你倆的喜酒呢。不就鬧個小矛盾嗎?過兩天氣消了把人哄回來就行。你倆異地都能堅持兩年,這樣結束多可惜啊。”

  李至誠放下杯子,嘴角挑起若有似無的笑,他搭著張遠志的肩,拍了拍,開口說:“你能和我保證說,我李至誠將來娶的老婆一定是她嗎?你能和我保證,在她周以為主角的故事裡,我就一定是那個男主人公嗎?”

  李至誠說完,又自己否決道:“不能。”

  “如果今天有個人在我面前打包票,說你倆不管怎麼樣肯定都能修成正果,那她去哪我都會追著不放。但不是這樣啊,她在那邊會遇到誰,會喜歡誰,會被誰喜歡,我不知道。我現在去拽著她,兩個人再折騰個幾年,重蹈覆轍一遍怎麼辦?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她的正確選項,我也不敢再錯一遍了。何況人又不是一輩子只能愛一個人,也許她已經遇到下一個了,更好更適合她,我總不能擋著她奔向未來的路。所以算了吧,不折騰了。”

  長長的一番話說完,李至誠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張遠志看著他,欲言又止,最後也只是惋惜地嘆了聲氣。

  這是後來李至誠唯一一次在別人面前談起這段感情,像做了段結束語。

  時間把生活翻新,人總得朝前看。

  不過和其他分手後的情侶不同,他們並沒有成為陌路人相忘於江湖。

  一句倫敦下沒下雨,好似鑿破了冰牆,他和周以的聯繫慢慢頻繁了起來,說不清是誰找誰多一點。

  畢竟在成為戀人之前,他們本身就是契合的朋友,他們有一致的三觀、共同的愛好,能秒懂對方拋出的笑梗,一來一往地打趣。

  這樣的人出現在生命裡,是很難得的,這也是一開始他們吸引彼此的地方。

  恍惚間,李至誠覺得他們回到了剛認識的時候,除了感情,他們又幾乎無話不談。

  前上司是個和李至誠極不對盤的男人,而有趣的是這人也只比他大三歲,但他們的觀念想法卻時常南轅北轍,這很痛苦,因為作出妥協的人總得是他。

  一份傾注心血的產品策劃方案被嚴詞駁回,李至誠知道他和這家公司是徹底沒緣分了。

  待不下去了就拍拍屁股走人唄,他要是不想再做it,大不了回去幫老爸打理家業。

  辭完職走出公司那一刻,李至誠覺得今天的空氣格外清新。

  之前有個ip項目他覺得挺有前景,但那個傻叉上司沒看上,他打算去聯繫一下畫手,如果拿到授權,就成立自己的工作室。

  晚上和周以開黑時分享這個想法,李至誠沒說和前上司的種種糾葛,只說:“以後就自己做老闆咯,大家都聽我的。”

  周以羨慕道:“你真開心,我最近快倒黴死了。”

  李至誠問:“怎麼了?”

  周以嘆聲氣,開始一長串的抱怨,突降大雨被困在教學樓,還未保存文檔電腦突然黑屏,倫敦冬天真是冷得要命,感冒了卻發現自己吃不起藥,室友又凌晨才回來把她吵醒......

  耳機裡,周以喪氣地說:“我怎麼這麼衰啊,就沒一件好事。”

  李至誠沉默地聽著,一句“那破地方待不下去就別待了,趕緊回來行不行”憋在喉嚨口,終究沒有說出來。

  他看著周以研究生畢業,看著她繼續讀博,翻看無數遍朋友圈,卻沒勇氣問一句:“那你到底準備什麼時候回來?”

  他退回到學長、朋友的界限後,跨不出去那一步,時間越久越難開口。

  再沒有定心丸了,李至誠提心吊膽地過著那六年,怕突然有一天她的朋友圈裡出現一個陌生男人。

  知道周以回國後選擇留在申城,他發現自己並沒有想象中的興奮喜悅。

  那種情緒很複雜,籠罩在表面的是層深灰色的無措。

  姜迎問他,你們倆明明都很清楚對方的心思,為什麼不復合。

  李至誠想,那不一樣了。

  像人怕水怕蛇怕高,一旦某樣事物被設定為具有傷害性,人就會產生自我保護機制。

  分手那天她把他推開,她的躲避和後退,連李至誠自己都沒意識到,那道刻在心上的痕跡有多重多深。

  周以來申城是出於什麼心思,其他人一看就知道。

  但李至誠當局者迷,他不是不信,他是不敢信。

  曾經只需要相互喜歡就能在一起,其他事情都不成問題。

  但現在不一樣,他需要一份堅定的、比以往多出很多倍的愛才能說服自己放下心。

  他其實也有個纏繞的心結。

  但這次不同的是,李至誠無比確定,他和周以的複合只是差了個契機。

  他們需要開誠佈公地談一次,需要把曾經遺留的問題解決,再好好地、重新走到一起。

  民宿房間裡周以說那些話刺他,他知道這是壞毛病又犯了,周以一不高興,說話就會不由自主地難聽,李至誠一直覺得這無關痛癢,女孩子嘛,總是口是心非的。

  所以那天他只是冷了聲音提醒她:“這麼多年不是我在死纏爛打你,是你離不開我。”

  第二天上午李至誠回到房間門口,想著過了一晚上她的情緒應該平靜下來了,他們可以好好地聊一聊,結果就發現那人已經跑了。

  走廊裡,李至誠的計劃和原先的美好預期被一條語音衝擊得支離破碎。

  陌生男人的聲音,親密的稱呼和欠揍的語氣,李至誠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血壓狂飆。

  不知道算不算情場失意職場得意,一天後他收到峻碩科技的郵件,說那款mr產品他們公司很感興趣,希望能進一步詳談。

  李至誠逼著自己抽離出感情,全部心思投入在工作中。

  連續加了四天的班,會議進行到一半,中途休息時他捧著咖啡杯發愣,秘書喊了他兩遍才回過神。

  貝妍把手機遞給他:“老闆,手機響了。”

  李至誠接過,見來電人是雲峴,他說店裡有個自己的包裹,讓他下了班來取。

  在看到周以的那一刻,其實李至誠就已經不生氣了。

  他把人帶回家,想著等這兩天忙完就好好把感情的事理清楚。

  卻忘記那姑娘心思敏感,容易想太多。

  他忙昏了頭腦,走錯房間,卻歪打正著,給了兩個人傾吐心聲的豁口。

  把人抱在懷裡擦眼淚的時候,李至誠想,他總喜歡做計劃,希望一切按步進行,但每次都被周以意外打亂。

  摩天輪的表白是這樣,現在又是這樣。

  但回過頭來看,一切又似乎發生得剛剛好。

  回到床上,周以鑽進他懷裡,還是喜歡一條腿架在他身上,一點也沒變,李至誠心裡缺了一塊的地方終於被補齊。

  他的夏天,挾著鹹溼的海風,終於回來了。

  end

  作者有話要說:想寫很久,只是前段時間比較忙,這兩天終於寫完了。

  正文主要是從周以的視角落筆,所以想在番外通過李至誠的角度,把這個故事按照他們原本的時間線敘述一遍。

  祝大家夏天快樂!

  感謝喜歡我們老李和週週以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