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4 章 讓讓我,狼崽子
有那麼幾秒鐘,況星野的瞳孔黑得懾人。
房間裡很靜,靜到秒針走得喧囂,靜到小跑過來的妝造師沒敢進門,相當謹慎地只探了個頭。
況星野盯著隋驛。
他盯著隋驛,垂在身側的手攥得青白,又一點一點鬆開,手指痙攣了下。
那雙眼睛黑得實在異樣,黑得讓人懷疑,下一秒他要麼撲上去掐死隋驛,要麼就抱著隋驛,死死咬著肩膀不放,直到這人再跑不掉。
……但最終,況星野什麼都沒做。
就這麼站了足足半晌,況星野才微微偏了下頭,笑了一聲。
這聲笑很突兀,要給演技打分,以隋驛的演技作為滿分標準,大概只能慘烈到不及格。
但無所謂。
誰在乎?沒人在乎。
“……怎麼辦呢?”
況星野垂著眼睛,慢慢地說:“沒吃苦,前輩。”
況星野:“沒有苦給我吃,日子特別好,沒了你,我順風順水得不行。”
這話還真不完全是反話……至少從外界看來,的確是這樣。
擺脫隋驛以後,況星野一路躥紅,演什麼爆什麼,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彷彿開了什麼光,氣運好到燙手,誰也擋不住。
圈子裡多多少少信些玄學,有人甚至說,這是兩個人命裡犯衝,隋驛天生克況星野。
要不怎麼隋驛一倒黴,況星野立馬揚眉吐氣翻身了呢?
祁糾笑了笑:“是嗎?”
況星野想看他到底要賣什麼藥:“當然,前輩不信?這些年——”
“信。”祁糾說,“來,抱一下。”
況星野垂著視線,蹙了下眉。
他有時候會剋制不住煩躁,這種情緒比他想的更強烈,有時必須要用藥物輔助……那些人說他有焦慮症。
那些人說他有什麼軀體化,騙他吃藥,騙他做治療,甚至騙他住院。
況星野認為他們扯淡,他明明就很好,沒有隋驛的這些年,他順風順水,有什麼好焦慮的:“這裡沒有鏡頭。”
“我知道。”祁糾把手抬起來,“我這人缺乏安全感,沒事就得抱一會兒……車禍後遺症。”
況星野眉頭緊鎖,瞳孔沉默著動了下。
“真的。”祁糾很從容,看起來相當坦誠,“沒得抱就心慌,頭疼,應激,軀體化,不吃藥不行。”
系統:“……”
這謊話編得未免有點太不用心了。
車禍後遺症固然不少,但翻到底也沒這麼一條,隋驛就算真有ptsd,也是對高速行駛的交通工具和狹小空間有應激障礙,關抱不抱什麼事。
偏偏有人敢編就有人敢信,況星野盯著輪椅裡的人,視線思忖,聲音很低:“……真的?”
祁糾相當耐心,把手搭在膝蓋上,掌心空著,等一隻異常警惕、徘徊忖度的狼崽子:“真的。”
“不給抱,說發病就發病。”
祁糾:“妝造都做不了。”
妝造師傢伙什都帶來了,陡然聽見這麼個
噩耗()?(),
顧不上扒門縫€()€[(.)]?€&?&?€()?(),
拎著東西衝進門:“沒事沒事!這不是問題!隋老師()?(),
我可以——”
……剩下的話在況頂流森森的黑眼睛裡消音。
妝造師咕咚一聲()?(),
攥著化妝刷,把“抱”字瑟瑟發抖咽回去。
況星野慢慢收回視線,他仍緊皺著眉,彷彿這麼個說法半信半疑,但還是伸手,探進輪椅裡,去託祁糾的肩背。
在抱住祁糾之前,溫暖的、陌生也熟悉到極點的手臂,先把他環住。
異常警惕的黑瞳倏地抬起,森然的冷意尖銳,扎進彎著的琥珀色的眼睛裡。
況星野悸顫了下。
不舒服。
很不舒服,像是有隻手探進他的胸膛,不由分說捉住心肺,狠狠一攥。
他彷彿落進了個圈套。
圈套的主人輕輕摸他的頭髮,力道柔和,指腹緩緩摩挲頭皮,像撫弄丟久了的狼崽子,有恃無恐到離譜,半點不怕被扭頭一口。
“辛苦了。”祁糾掌心覆在他的背上,一下一下輕拍,“趴一會兒,歇歇。”
從私人助理那兒,系統找著了門路,翻出來了況星野的日程。
來綜藝的前半個月,況星野都在沒日沒夜趕通告,主演的一部戲昨天剛剛殺青,睡眠時間平均下來不足五個小時。
況星野有嚴重的焦慮和強迫問題,加上睡眠不足,偏頭痛又開始犯,為了止疼,晚上這一頓藥服用得有點過量。
祁糾手上用力,慢慢揉著他的太陽穴:“閉眼睛,別咬牙。”
況星野當然知道不該咬牙……可憑什麼。
憑什麼,隋驛說的話他就得聽。
憑什麼。
況星野盯著地面,彷彿有什麼東西從他的胸腔被榨乾,又從眼睛淌出來——只是彷彿,他的眼眶乾澀到發疼。
隋驛太擅長演戲,能演斯文敗類,也能演痴情種子,老天爺追著餵飯吃的典範。有他在的戲,從來沒有正派反派,觀眾三觀跟著隋驛跑。
“不是請了半小時假嗎?”輪椅裡的人攏著他,指腹輕緩摩挲,嗓音慢悠悠,“沒什麼急的,綜藝的環節可以調整,先睡十五分鐘……”
況星野用不著他教。
當年那個什麼都不懂的新人,或許還要隋驛領著,一樣樣吃力硬學。
現在的況星野,早就用不著了——他當然知道綜藝可以調整,就算不能又怎麼樣,他不在乎。
圈子裡都知道,況星野不是什麼善茬。
節目組沒必要按流程一樣樣來,非要擠進房間打擾他們,只是怕他在四號房弄死隋驛。
“前輩。”況星野啞聲問,“你到底想幹什麼?”
緩緩按揉他太陽穴的手停了下。
攥著他心肺,要攥乾淨最後半滴血的那隻無形的手,彷彿也跟著陡然一鬆——這一鬆比剛才更難受。
況星野低著頭,彷彿踏空的失重像是砸穿了隔膜,他的胃也絞起來。
“哄你高興。”祁糾挪了挪手指,摸摸他的耳朵,“不是說好了?”
況星
野扯了下嘴角。
……對了。
隋驛想要錢。
這事不少人都知道()?(),
隋驛缺錢()?(),
缺很多錢。
他撐著膝蓋?()_[(.)]???♀?♀??()?(),
想站起身()?(),
卻莫名彷彿被抽乾了渾身的力氣,強烈的疲乏像張蛛網,死死黏住骨頭。
他像灘泥,或者別的什麼東西——外強中乾的蠟像,化得狼狽,被一個只能坐輪椅的人輕易捉住,放在膝蓋上。
祁糾的手罩著他的眼睛,空著的手慢慢揉他的胃,輕聲哄:“好了,好了……”
好個……鬼。
不好。
什麼都不好。
況星野身不由己,墜進不知是睏倦還是昏沉的力竭,他做了很離譜的夢,夢見很多扇門——很多,他一扇一扇推開,什麼都有,聲名顯赫花團錦簇。
他不是找這些,他找琥珀色的眼睛,找不到,哪都找不到。
“……玩玩。”那部電影的尾聲裡,斯文敗類側頭夾著電話,自顧自忙活手裡的事,聲音懶洋洋,“當真了?不至於吧?小屁孩……”
況星野並沒把戲當成真的,他砸碎幻象,但幻象後面是空洞洞的漆黑,什麼都沒有。
沒有人,沒有琥珀色的眼睛。
沒有家在等著他。
況星野又把牙咬緊,他在夢魘裡掙扎,重重甩開惺惺作態的手,又在下一瞬間的劇烈失重裡驚醒,汗涔涔睜開眼睛。
房間裡一片黑暗,他蜷在沙發裡,身邊有微弱光亮,是祁糾的手機屏幕。
妝造師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了。
那麼一丁點微弱的光亮,已經能把隋驛優越到叫人眼紅的條件襯出來——重新做過妝造,又換了身看得過眼的衣服,妝造師把自己都做得直髮愣。
連補拍的攝製組都驚歎,冷不丁乍一看,彷彿當年的隋影帝就坐在這。
但也只是乍一看。
況星野盯著祁糾,別人看不出差別,他不可能看不出……這個人瘦得荒唐。
祁糾好奇:“怎麼了?”
況星野不說話,盯著眼前的人影。
藥吃多了,況星野偶爾會分不清夢魘現實,但已經習慣性在鏡頭前裝模作樣,並不至於露餡。
比如這會兒,他咬著牙翻找記憶,隱隱約約能想起他們已經補拍完了的鏡頭,能想起祁糾牽著他,溫聲細語地領著他反應、領著他打招呼說話。
很得體,挑不出半點毛病。
最挑剔欠揍的評論家一句“還算湊活”。
況星野看著祁糾。
坐在他身旁的人放下手機,迎上他的視線,眼睛彎了彎。
從剛才到現在,祁糾都只是用一隻手玩手機,另一隻手穩穩當當,始終攏在他的頸後,力道令人惱火,是種十拿九穩的妥帖安撫。
況星野的瞳孔動了動。
他理當為這個覺得冒犯、火冒三丈,他用不著隋驛這麼自以為是地照顧。
……他理當火冒三丈。
況星野一幀、一幀回憶那些亂七八糟的
記憶。
完成錄製後,他們並沒上樓,並沒去節目組準備好的房間,而是回了四號房……因為祁糾上不去。
這是幢老式別墅,不允許改造,沒有電梯,輪椅沒辦法去二樓準備好的氣派臥室。
祁糾牽著他,哄著夢遊似的他回了四號房。
因為他完全不準別人碰,所以祁糾花了相當不短的時間,想辦法把他安置到沙發上,自己也離開輪椅挪過去。
況星野離開祁糾的肩膀,這個人瘦得荒唐。
……荒唐。
他拿到的資料,隋驛的車禍並不嚴重,傾家蕩產是因為好賭成性、一擲千金,終於進了人家的套,坐輪椅只是為了賣慘。
畢竟再刻薄的人,也總不好上來就罵一個瘸子。
這個如意算盤打得不好,因為況星野不是刻薄,根本就是沒感情——只要不在人前,離開鏡頭,永遠是塊冷冰冰的石頭。
石頭怎麼焐得熱。
祁糾被盯著看了半天,沒忍住笑了,摸摸他的頭髮:“到底怎麼了?”
“給我看你的腿。”況星野低聲說。
他垂著視線,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語氣,他早忘了怎麼好好說話:“不然的話,你自己爬上去。”
……這話似乎嚇不住隋影帝。
琥珀色的眼睛像是潭靜水,溫存柔和,那一點笑彷彿始終在裡頭,又像是遙不可及的月影。
況星野煩躁地咬了咬牙,他壓住脾氣,用來對付這種突兀的沉默:“……那看手。”
“讓我看你的手。”況星野盯著膝蓋的輪廓。
那隻手肯攏他的脖頸,肯揉他的頭髮,偏偏不肯給他看,摸摸他的耳朵:“況老師。”
錄製到這麼晚,對受過傷的身體是個相當不輕的負擔。沙發裡的人嗓音微啞,攙進點沙,還含著那點彷彿不變的笑,把這幾個字念得溫柔縱容。
不像圈子裡慣常的客套,倒像是什麼親暱的調侃。
況星野沒有這個逢場作戲的耐心,直接去搶祁糾的手機,可這人似乎存心和他作對,輕輕翻了下手掌,就把手機拿遠。
“五年沒見了。”祁糾摸摸他的頭髮,“我們都有秘密,要有耐心,一點點來。”
況星野:“如果我不呢?”
況星野盯著他:“如果,我不呢?”
這樣直白挑釁的問題,似乎第一次把天生吃這碗飯、什麼都能從容應付的前任影帝逼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