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4 章 把眼睛閉上(第3頁)
“回家的話,你比較喜歡飛。”混沌的意識裡,應曙聽見熟悉的聲音,“還是騎摩托?”
……什麼亂七八糟的。
年輕的獵人愁得喘不過氣,大庭廣眾之下滿天亂飛,就算用他的臉、用他的身份,也不可能跟特殊事件處理局解釋清楚吧?!
這種情緒大概很容易感知。
即使意識沉進無邊黑暗,應曙還是能聽見——這個不知道輕重緩急的傢伙,居然靠在窗邊笑。
“好吧。”煩人的傢伙抬手,摸摸他的頭髮,用風衣把他裹起來,“騎摩托。”
這傢伙手臂上的傷又崩裂了,應曙在嗆人的毒氣裡,聞見細微的、極不易覺察的血的鮮甜。
……是聖痕。
混沌的意識裡,極其模糊的念頭悄然冒出來。
聖痕在吞噬怪物,吞噬能量,吞噬鮮血,吞噬生命。
……
紅燈跳轉,綠燈亮起。
數不清的車尾燈由鮮紅熄滅,匆匆啟動,匯入滾滾車流,一輛摩托在這樣的川流不息之中,並不算多起眼。
應曙的手僵硬,他還陷在昏迷裡,握著祁糾的受傷那條手臂,箍在蒼白瘦削的手腕上。
祁糾低頭解釋:“不疼。”
傷口本來是修復好了的,問題出在靜養,因為過度沉迷牌局,祁糾和系統酣戰幾天幾夜,沒留意限制手臂活動範圍。
再一接觸聖痕,被榨取力量的速度過快,舊傷才會發作。
“沒事了。”祁糾說,“我們很安全……”
夜風在身側呼嘯,摩托拐進條安靜的岔路,沒有路燈,系統相當眼疾數據快地飛過去,變成閃耀的燈球。
太閃耀了,祁糾低頭看了看,摩托稍停了下,單腿撐在路邊,掌心覆住應曙緊閉的眼睛。
任務世界的記憶不順延,但可以留下一句話——這個規定在他們這兒比較浪費,系統專門去翻過,絕大多數世界的一句話留言,都是毫無新意的“養過一隻狼崽子”。
也有極少數不太一樣的,比如“好凶”、“很威風”、“擅長哭”。
系統琢磨了半天,也沒想明白這幾個詞是怎麼融合在一隻狼崽子身上的,但在那個岌岌可危的會所裡,又隱約開始有點理解。
那會兒的情形可一點都不樂觀。
“我不是……忘了。”滾滾濃霧裡,應曙抱著祁糾,往通風處艱難挪動,從牙根裡擠出字句,“他們懷疑你。”
這事祁糾知道,系統也知道。
特殊事件處理局懷疑應曙接近了一隻從未有過的s級怪物,派了不少人跟蹤監視。
如果應曙回來找祁糾,會給祁糾惹麻煩。
“我該回,“讓你等這麼久。”
應曙說:“我讓你等這麼久。”
遮蔽聖痕後,躁動的暗流立刻瘋狂起來,試圖湧進人類的軀殼。
應曙聽不清祁糾的回答,剩下的力氣全用來移動雙腿,抱著他的手臂接近僵硬。
應曙說:“別怕。”
被暗流吞噬是種什麼感受?
人類當然不知道這個,在特殊事件處理局的宣傳中,這是種極為慘烈的酷刑,不只是身體,更是意識。
意識清醒地看著自己融化,看著自己失去人類的形態,變成混沌惡墮的扭曲形態,變成見不得光的怪物。
“別害怕。”應曙安慰祁糾,“不要緊,我陪你。”
“不奇怪,不難看。”應曙摔在地上,跪著給祁糾度氣,安慰他,“四個眼睛八條腿,帥。”
……也不知道是有些年輕獵人已經意識不清到胡言亂語,還是特殊事件處理局的宣傳太誇張和離譜。
怪物也不都是四個眼睛八條腿,也有本來就挺帥的,比如相當威風炫酷的大黑翅膀和深淵暗影。
系統身兼重任,在眼花繚亂的皮膚面板前翻了一個小時,好不容易挑的。
……
偏僻的小路通向一處獨居的小屋。
這是獵人的安全點,獵人必須離群索居,人類依賴獵人的保護,也恐懼獵人的能力。
——和怪物混在一起的傢伙,又能安全到哪裡去。
應曙的家就在小路的盡頭,祁糾放緩力道,擦拭掉年輕獵人眼角溢出的液體,發現越擦越擦不乾淨,只好作罷。
黑曜石似的羽尖點點混合硝煙和塵土的臉。
祁糾說:“花臉小白狼。”
系統沒什麼公德心,掛在旁邊的樹梢上,趁機狂拍照片。
這會兒沒什麼要緊事,他們兩個都不太著急,應曙倒是恢復得差不多,從極不安穩的混亂夢境裡驚醒過來。
驚魂未定的漆黑瞳孔,迎上寶石似的琥珀。
發著抖的手扯住祁糾的衣領。
應曙大口喘氣,胸口激烈起伏,眼前平靜的夜色,幾乎要讓他以為此前的一切都是幻覺——什麼也沒發生。
什麼也沒發生,他沒有被祁糾救下,沒有因為一念之差,給了那些人借題發揮的機會,把救了自己的人害成怪物,他們又險些在那個會所裡喪命……
聖痕劇烈灼痛起來。
應曙陡然吃痛,按住頸側,額間冒出大顆冷汗,心頭卻沉進無邊冰水。
“膠布掉了?”應曙啞聲問,“怎麼能讓聖痕露出來?”
祁糾抱著他,低頭問:“不能露?”
應曙衝到嘴邊的話被硬生生咬住,喉嚨動了動,嘗見血腥氣,按著聖痕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有些泛白。
……他現在的狀態不錯,說明在他昏迷的時候,聖痕吞噬了海量的能量——來自怪物的生命能量。
應曙牢牢按著那個聖痕,半點不准它露出來,垂著視線,迅速整理好思緒。
“……聖痕剋制怪物,剝奪怪物的力量。”
祁糾打開摩托車上放置的獵人手冊,翻到其中一頁,念上面的內容:“是不是因為這個?我確實有點頭暈。”
應曙抬起空著的手,把那個破手冊抽走,扔進濁流滾滾的排水溝。
“他們瞎寫的。”應曙盯著落在地上的影子,“聖痕也傷害正常人——正常的好人。”
“如果你不壞……樂於助人,信守承諾,心地善良,見義、見義勇為……是那種,特別好的人。”
年輕的獵人從記事起就只有無窮無盡的訓練,窮盡有限的文學素養,把能想到的褒義詞全吐出來:“也會被聖痕欺負。”
祁糾摸了摸他牢牢按著聖痕的手:“碰到這個,也會疼嗎?”
“當然。”應曙埋著頭,“還會頭暈,虛弱,沒力氣……所以你不要亂碰。”
說這些的時候,應曙已經迅速從摩托車的備用醫藥包裡翻出膠布,單手撕開咬斷,把整個聖痕牢牢貼上。
祁糾挺聽話,把手收回去:“啊。”
應曙愣了下抬頭,還不及反應,就倉促抱住倒下來的人影,跳下歪倒的摩托。
他不得不直視祁糾。
……沒有四個眼睛八條腿。
是人——是他二十多年的生命裡,見過最好的人,只是有點太瘦了。
祁糾靠在他懷裡,瘦削冰冷,胸口微弱起伏,整個人很安靜,是種虛弱到極點的蒼白。
但這種虛弱並不影響那雙眼睛,琥珀色的眼睛還是懶洋洋彎著,噙著點笑,眼睛裡盛著獵人的影子。
——特殊事件處理局,行動守則,第三條。
警惕怪物的騙局。
它們狡猾,它們設下圈套,它們永遠不說實話。
它們騙取人類的邀請,推開未被允許進入的門,進入不屬於它們的家。
應曙收攏手臂。
“沒力氣了。”那隻毫無溫度的手扯了扯應曙的袖口,“很虛弱,應警官,帶我回家吧。”
“當然。”應曙低聲說,他咬破嘴唇,讓祁糾能嚐到一點血,“把眼睛閉上,小心頭暈……你靠著我。”
他抱穩祁糾,放慢速度起身,攬著瘦削的肩膀,替祁糾擋住清冷的夜風。
應曙動了動手指,輕輕撫摸虛弱垂落的漆黑羽翼。
他的怪物很好,性格很溫和,看著他笑了下,琥珀色的眼睛慢慢合攏。
蒼白的怪物靠進獵人懷裡,瘦削的脊背微微弓起,俊逸眉宇昏沉放鬆,背後的黑翅無力軟垂,羽翼在風裡悸顫,彷彿毫無防備。
應曙站在晚風裡,咬著舌尖,慢慢分開乾澀的唇瓣,一板一眼,仔細教他配合自己的飼餵。
還能吃飯,這就很好。
摩托就先扔在這,不要緊,反正也沒人要。
反正也是局裡發的。
“天黑了。”應曙低著頭,餵給他的怪物一點唇角的血,“我們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