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怕我嗎?(第3頁)

 “訓練足夠了,你還需要足夠的應用和實戰。”

 祁糾說:“到下場考核之前,你可以使用任何方法,隨時攻擊我。”

 阿修逐漸想起自己的身份——他是軍校的學生,眼前這個危險的beta犯人是他的教官。

 阿修問:“你就不怕受傷?”

 他看見提爾·布倫丹笑了笑。

 任何一個十九歲的軍校生,哪怕是偽裝成這樣一個身份的假軍校生,對著這種笑,也很難不冒火。

 但琥珀色眼睛的主人拿著土豆,看起來並不想為這種近乎挑釁的態度做解釋,只是把那兩袋零食拋進他懷裡:“去玩吧。”

 阿修攥緊了刀,漆黑的眼睛盯著他,臉色不由自主板起來。

 這回連那雙懶洋洋的、總漫不經心的琥珀色的眼睛也笑了。

 “去替我看電視。”祁糾揉著手腕改口,“第三個頻道,十五分鐘後那檔節目,幫我錄下來。”

 這種任務就沒那麼難接受。

 阿修把軍刀洗乾淨,站起身,往廚房外走。

 他走到一半,又覺得可疑,停下來問:“有很多學生,為什麼特地教我?”

 “我需要有學員畢業。”祁糾敲了敲頸側,“目前看來,你最有希望。”

 祁糾說:“再沒人畢業,他們該不讓我做教官了。”

 重刑犯被剝奪了一切公民權利,禁止找工作、禁止自由出行、禁止儲蓄。

 如果不做教官,就真要淪落到連星獸肉都吃不起,只能煮土豆。

 這個答案實在挑不出任何毛病。

 阿修盯著他,想了想這人窮到啃土豆的樣子,黑漆漆的眼睛裡透出笑。

 這點笑意本來不明顯,但和嚴肅板著的臉色對比,讓冷冰冰的年輕特工,也變得真像是個普通的少年軍校生。

 還有十四分半,阿修看了看時間,學著他抱起手臂,靠在門口。

 他看著祁糾煮菜。

 這個beta犯人居然很擅長做菜。

 看架勢就能看得出來,步驟有條不紊,有種特殊的、格外吸引人的流暢,收拾食材的態度比收拾學員還耐心。

 阿修問:“你不能放寬標準?”

 提爾·布倫丹做教官的這三年,帝國軍事學院的學生沒有一個能通過考核,已經引起了不小的波瀾。

 高層再三調整考核內容,這次考核已經是讓提爾·布倫丹一個對付所有學員,卻還是一樣的全軍覆沒——直到現在,議院還在為這事吵得不可開交。

 阿修會以這個身份接近他,也有這層原因:“如果你考核得不那麼嚴格,他們就能畢業。”

 “缺乏樂趣。”正在開番茄醬罐頭的人影瘦削,撐著手臂咳嗽兩聲,慢悠悠說,“總得找點有意思的事。”

 阿修握著刀柄,試圖找出他的破綻,沒能成功:“就為這個?”

 祁糾成功打開番茄醬,問他:“放多少?”

 阿修看著他,沒有立刻說話。

 他原本以為這個beta犯人會說“因為加入戰爭前的考核必須嚴格”、“為了讓這些學員不死在戰場上”。

 這是很標準的答案,要是這麼說,沒準還能在審核團那些人面前留存個不錯的印象。

 特工的天職是如實記錄,提爾·布倫丹不說的話,他也不能記在彙報裡。

 “一整罐。”阿修第一次見這種脾氣,“你是個怪人,自討苦吃。”

 祁糾正在切星獸肉,點了點頭:“吃不吃怪人燉的土豆星獸肉,加一整罐番茄湯?”

 阿修:“……”

 人在屋簷下,窗外黑透了。

 再訓練有素的特工,也得填飽肚子,吃飯睡覺。

 冷冰冰的少年特工抱起軍刀,轉身往客廳的電視機走,走到一半又折回來,帶走了那兩袋零食。

 /

 第三個頻道、十五分鐘後,開始播放一部叫人昏昏欲睡的電影。

 電影從色調到題材都很有年代感,配樂悠揚舒緩,內容不知所云,可能是什麼特殊的藝術流派。

 阿修抱著刀,坐在沙發裡,盯著電視看了五分鐘,就控制不住眼皮打架,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這一覺居然睡得很好。

 他做了個更不知所云的夢,夢裡的內容在醒來前就忘乾淨,只有暖洋洋的放鬆還在。

 但這種放鬆,顯然並不能改善目前的情況——察覺到有人碰自己,他條件反射驚醒出手,凌厲刀鋒還沒斬破眼前身影,就被拎著衣領提起來。

 心臟在胸口劇烈跳動,他咬著牙關睜大眼睛,看清視野裡的人影。

 祁糾一手拎著他,一隻手還端著燉好的湯菜,熱騰騰香氣四溢,誘惑著人吞口水。

 “睡著的時候遭遇危險,躲比攻擊優先,先防禦致命部位。”

 祁糾把他放回沙發:“保證死不了,再想下一步。”

 阿修盯著他,胸口起伏不定,用力將餘悸吞下去:“我第一次……反應這麼慢。”

 “我沒有信息素,也感應不到。”祁糾說,“你的信息素防禦對我無效,警戒也一樣。”

 alpha包攬了帝國的頂端戰力,信息素被開發出不少用途,這些從小被訓練的少年alpha,也已經習慣了利用信息素警戒。

 絕大多數情況下,beta也不會有堪比alpha的反應速度,所以這種訓練從原則上來說,並沒有問題。

 祁糾把冒著熱氣的燉菜放在餐桌上,找出兩個乾麵包,在餐盤裡切成片。

 他在發燒,又完全不加處理,撐著桌沿閉了閉眼睛,銀色的餐刀在手裡轉了個圈,持刀反格,鏗地一聲撞上那把廓爾喀|軍|刀。

 阿修學得很快,打不過立即就躲,身形已經掠到沙發後,又藉著餐桌遮掩,就地一滾,再騰身躍起。

 他臉上沒什麼表情,漆黑的眼瞳卻極認真,牢牢盯著祁糾的每個應對,在腦子裡記清楚。

 “不吃飯了?”祁糾靠著餐櫃,揉揉額角,“離餐桌遠點,我就這一張桌子。”

 阿修知道,所以他剛才沒砍這人的腿:“太燙。”

 他不喜歡燙的東西。

 也不喜歡隨時能殺了自己的人。

 少年特工盯著這個beta犯人,黑漆漆的瞳孔沒什麼波動,忽然把手裡的刀扔在地上,變出把槍。

 他的手臂異常穩定,拔槍的速度快得叫人來不及反應,哪怕是反應能力提升到極點的alpha,也未必能看清他的動作。

 “別動。”阿修手裡的槍牢牢指著他,“教官,如果我現在開槍,你會怎麼辦?”

 喜歡用冷兵器固然是習慣,也是個思維定式。

 阿修當然不會開槍,他的任務不是殺了這個beta犯人,但他需要詳細評估雙方的戰力,確定任務難度。

 祁糾想了想:“我會跟你商量,先別殺我,飯還沒涼。”

 阿修:“……”

 冷冰冰的少年特工盯著他,盯了半晌,板著的臉上有了一點笑,垂下槍走過去。

 他盯著自己的盤子,低聲說:“我的麵包少了一塊。”

 祁糾很好說話,給他分了半塊麵包,又倒了兩杯小麥啤酒:“喝嗎?”

 阿修喜歡酒,向他道謝,接過自己那杯。

 外面的天色已經漆黑,風變得更大,寒氣從窗外滲進來。

 這些寒氣無孔不入,祁糾靠在櫥櫃邊,喝了半杯啤酒,叫冷風一吹,又開始止不住地咳嗽。

 阿修喝光自己那杯啤酒,把杯子還回去,低頭擦拭配槍。

 他想起之前看過的資料——這項任務並不難,甚至在某種程度上,他的任務比起“破壞”,更像是“監督”。

 提爾·布倫丹在退役後,本來就出現了不弱的自毀傾向。

 這個曾經統率整個帝國艦隊的beta元帥,如今只是個重刑犯,住的地方、吃的東西一落千丈,被困在軍事學院做個受人頤指氣使的教官。

 所有人都懷疑他,否定他,過去的同伴在法庭上作證,指控他從來都是個膽小鬼,作為新兵時就曾經臨陣脫逃。

 除了這些,執法處也會定期將他帶走,進行隔離審查和盤問——強光照射、噪音干擾、睡眠剝奪……這些手段同樣對人有不輕的摧殘。

 不用特地做什麼,提爾·布倫丹自己就會控制不住地摧毀身體,來抵抗意識深處的痛苦折磨。

 根據記錄,提爾·布倫丹其實已經有過幾次自行了斷的經歷,只是都被及時阻止,沒能成功。

 這也是因為他是個beta……一個alpha要想自我了斷,求個痛快,辦法簡直太多了。

 阿修看了看那雙蒼白的手。

 沿著修長的手指向上,腕間橫亙著的碎痕、小臂反覆注射審訊用藥留下的針眼,都已經留下難消的痕跡。

 這種審訊用藥,作用於腦神經,讓人陷入全無防備的混沌狀態,用來逼供和審查身份,對人身體的影響卻不僅僅是這個。

 這種藥的後遺症相當莫測,人類的神經系統原本就複雜,留下多嚴重的後果都有可能。

 在阿修,任務很容易,現在的提爾·布倫丹,已經是個半廢的……

 阿修收回視線,盯著自己的槍。

 他的手指僵得不能動,甚至有些生硬冰冷,半晌才找回一點知覺,翻轉槍口看了看。

 ……他找到了他丟的一塊麵包。

 這種乾麵包相當廉價,又噎又硬又難吃。在貧民區甚至有笑話,說這東西拿在手裡能當武器,把人砸得頭破血流。

 這未必是個笑話。

 這塊麵包已經變成子彈大小,嵌在槍膛裡,把子彈堵死。

 如果他剛才真的扣了扳機,子彈多半就要在槍膛裡炸開,這麼近距離的炸膛,連alpha也夠一受。

 阿修抬頭,盯著還在咳嗽的祁糾,瞳孔裡第一次透出恐懼。

 “有機會開槍的時候,就不要多說話,給對面還手的機會。”

 祁糾喝了口啤酒,壓了壓咳嗽,對他說:“開槍要比拔槍更快。”

 阿修緊緊攥著這柄槍,掌心透出汗,冰在冷硬的槍身上。

 祁糾從他手中把槍取過來。

 射入槍膛的硬麵包,只能拆槍拿出來。那雙手流暢到不可思議的動作……執法處最熟練的槍手,也不可能把一把槍拆得這麼快。

 輕微的金屬碰撞聲裡,這把槍已經變成一堆零件。

 而這些零件重新組裝拼合,變回一把槍的速度,甚至比它們分解時更快。

 祁糾倒了倒彈夾,裡面是空的,沒有子彈。

 阿修低聲說:“我忘了裝彈。”

 “你不想開槍。”祁糾拿著這把槍,在手裡來回看了看,“給你改把巧克力槍?”

 阿修後背僵了僵,被看透的抗拒牴觸先於一切騰上來。他一言不發地搶回槍,按下空彈夾拍進新的,不等抬槍,喉間已被餐刀冰住。

 提爾·布倫丹的餐刀停在他頸側。

 琥珀色眼睛朝他笑了笑。

 琥珀色眼睛的主人攬著他的肩,握著那柄餐刀,溫聲問:“怕我嗎?”

 阿修盯著眼前的人影。

 他只和這個犯人待了半天不到,就知道這雙眼睛裡總是笑。

 漫不經心的、懶洋洋的笑,調侃揶揄的笑,偶爾也有淡到極點的真實笑影,一晃即過。

 執法處的記錄裡……這是個從身體到意志,都已半毀在那些刑訊中的人。

 有人說他是懦夫,有人說他是膽小鬼,也有人說他是叛徒內奸,可審訊了這麼久,依然沒有進展。

 戴著電子鐐銬的犯人靠著櫥櫃,咳嗽了幾聲,原本的低燒已經轉成高熱。

 這種熱度透過衣料傳出來,這樣近的距離,甚至能聽見高燒下虛弱快速的心跳,這樣高的心率,會對身體造成難以想象的負荷。

 可這個人看起來,還是很平靜、很不以為意,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好像總是含了點笑,不論裡面有沒有真的笑影。

 阿修看著那雙眼睛,忍不住皺緊眉……他有種奇怪的衝動。

 這衝動和經年累月的訓練相悖,和特工的要求相悖,所以在變得明晰之前,就被潛意識壓回去。

 他不應該問多餘的問題,不該做多餘的事。

 但特工的訓練也有另外一些條例:要識時務,保存有生力量,不能莽撞冒進,要能屈能伸。

 阿修盯著那碗還沒涼下來的燉菜。

 他不去看餐刀,所以就沒發現貼著喉嚨的是餐刀的刀背。

 自討苦吃的怪人。

 “怕。”阿修被餐刀威脅著,“別殺我,我去給你弄點退燒藥。”

 作者有話要說